拭雪经纶 卷一————太阴玄武

莫问书见他这样干脆，一时倒也无话可说。又听得魅影书生刚才自称天枢，想到那或许是他的名字，又觉得一阵奇怪。这江湖上没人知道魅影书生姓什名谁，如今他自报家门，又是有何用意？转头却听得魅影书生对红花老娘道，“我同莫少侠有事要说，你们且先去了。”红花老娘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莫问书，心中觉得可惜，好好的少年英雄竟是好的男色，否则……魅影书生见她表情，心中了然，笑着便道：“红花老娘，你莫要起不该有的念头，少宫主的脾气可不好呐。”说的又引起红花老娘几人的笑声，莫问书更觉得羞耻难当。

等红花老娘领着她的人走了，天枢这才换下了客气的表情，慢慢围着莫问书走了一圈，嘴里啧啧道：“莫少侠果然年少英雄，怪不得少宫主也愿意叫你近得了他的身。”莫问书听他又说这刻薄为难之话，却是四下无人，倒也不再羞愧，皱了眉到，“你方才说要告知飞雪的下落于我，还请快快说来，我不想同你罗嗦。”

听了他的话，天枢一笑，“莫少侠若只是为了还剑，大可交给天枢。少宫主此时正在北辰宫里，想来你也是不方便去的。”

“我要见飞雪。”莫问书听了，眉头更是皱的厉害，“我有话要同他说。”

“莫少侠若有话说，大可以让天枢代为转告。”

见他执意为难自己，莫问书抬了抬扶在腰间的经纶剑，“还请兄台告知，莫某人不想动武。”

天枢见他这样，竟是哈哈大笑，“莫问书，你赢得了我么？”说着执扇一翻，手里暗藏了几枚柳叶镖就往莫问书的方向投去。莫问书顺手格开暗器，跳开两步，抽了经纶出鞘，挡在胸前。天枢见他认真，也换了副严谨的表情，脸上不再嬉笑，两人对视许久，谁都没有动作。高手过招，一瞬即发，片刻就当了结，全在一念之间。莫问书和天枢对的是杀气，比的是戾气，静了一阵后，天枢终于放下戒备摇了扇道：“少宫主重阳之日要上武当山去，你若想见他，大可去那等他。”

莫问书听得这话，也收了架势，他默默盯了天枢一会，问道，“怎得忽然愿意告知？”

“莫少侠不必多疑。天枢这也是听命行事。”见得莫问书更为古怪的表情，天枢冷笑道，“宫主曾有交代，日后若莫家人要寻少宫主，吾等皆不可阻拦，如此而已。”莫问书听了这话更觉得奇怪，只是眼下已过中元，重阳之日要赶到武当山怕也有些吃紧，他自是不愿意在此多花费时间。于是莫问书抱拳道，“多谢兄台，告辞了。”说着运起轻功，往武当的方向奔了去。

第十八回 喜怒之间

莫问书得了消息往武当山赶的时候，武当才刚收到谈飞雪的拜贴。孙空鹤见了谈飞雪的字迹，连同一起来的还有宋宁远和赵空明的手印，当下就心里一阵发紧，只觉得他这新收的弟子果然无药可救，做了叛变师门之事。可他转念一想，谈飞雪本就是魔教中人，当初拜师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如今自己念及谈无笑的交情对他诸多思量，竟是太过仁慈了。

而此时还身在北辰宫的谈飞雪却是半点也不急着上路，还窝在凤阁里跟摇光大眼瞪小眼。摇光见他无所事事的样子，已经足足盯着他发了一个时辰的呆，忍不住开口道，“少宫主，你要发呆烦请换个地方。”

“摇光，”谈飞雪不介意摇光话里带刺的逐客令，仍是两眼发直的盯着摇光，只是那目光显然是穿过了摇光的身影不知放空到哪去了，“你真不知道姑姑何时出关？”

“自然不知，我已说过很多次。”摇光耐着性子又答了一遍。

“这可糟糕了。我动身前还想和姑姑说些事呢。”谈飞雪终于收回了神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在摇光的软榻上一副懒骨头的样子。

摇光也不高兴抬头去看他，只顾着低头作画，嘴里凉道：“说莫问书的事？”

谈飞雪咦了一声，笑道：“摇光，你怎会知道？”想这摇光自被宫主捉回北辰宫后再没出去过，平日里也对江湖上的事情毫不在意，这次怎么却早早的知道了这事？

摇光停了手里的笔，往后仰了仰身，欣赏着自己的画，片刻才道：“天璇回来以后见你不理她，大概没事可做，成天同人嚼舌头，现在七护法里怕是只有开阳不知道这事了。”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新作，终于放下了笔回头看谈飞雪侧靠在他床上的样子，忍不住叹气道，“你快快下来，被人看见我又要受罪了。”

谈飞雪听他这样说，也只是一笑，并不下床。所谓的受罪不过是姑姑对摇光的惩罚，现下姑姑人在石关里练功，又有谁敢胡乱说这事？摇光见他根本不在意，也不好强赶，自己也走到床边挨着边坐下，“你对天璇太放任了。”见谈飞雪只是淡淡的笑，并不答话，摇光只好继续道，“你总该罚她一罚，让她知道厉害。再这样下去，出手的怕就是宫主了。”想到柳姬月的手段，谈飞雪挑了挑眉。他对天璇的确比较宠爱，已经惯得她有些任性，尽管最近自己对天璇颇为冷淡，却还没法很快收了她的性子。想了一会，他笑道，“总不好打她骂她，索性由得她去。我也懒得多管。”摇光盯着谈飞雪看了很久，终于无奈道，“这话本也不该我说，只是你倒也认我这样的人是个朋友。你若无心，就不要总是去招惹旁人了。”

“噢？你说我招惹了谁？”谈飞雪听了这话，像是忽然起了兴趣，凑近了摇光的脸，轻声道，“他们都说你神似姑姑心头那人，我也觉得像是早就认识你一般，不如你给我招惹？”说着就虚做了个要亲摇光的样子。

摇光退开身体站了起来，皱着眉冷言道，“少宫主，我不是莫问书。”

“啧，好没意思。”听摇光突然提莫问书，谈飞雪只觉得心里一阵烦闷，起身从床上跃下，“我去看看姑姑。”说着便走了出去。他行过摇光放着新作的画桌，带起一阵风，只见得一张上好白宣上，一位青衣少年斜卧软蹋半寐半醒的样子，正是谈飞雪。摇光走了过去，默默抚平自己的画，心下一阵叹息，谈飞雪，你便是不去招惹，也已缠了不少相思了。

柳姬月闭关练功的地方在西边的皓光湖中，那是处孤立在湖中央的天然石窟，原本就生的诡异，后来被柳姬月命人做了一番修整后，倒正好用来练武。皓光湖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明媚醒目，四周空旷，毫无遮蔽之物，每每阳光照了过来，这湖面就如同巨镜一面，将那白光反照上来，叫人很难睁眼。那练功石窟隐在这白光里，更像是一处绝妙的地方。

谈飞雪在湖岸边遥看着那石窟，石门紧闭全无开启之意，皓光湖的守侍见是少宫主到来，也并不行礼，仍是守着本身的任务，毫不放松。这处的守侍全是柳姬月直遣的。谈飞雪看了一会，终于转身离开，才走出皓光湖畔没几步，就听得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于是便停了步子。只见刚才的一个守侍跪将下来，道，“少宫主，宫主说她明日便要出关，还请您做好准备。”

“知道了。”谈飞雪微微皱眉，心里忽然觉得这守侍讨厌起来。姑姑这是为何？自己刚才在湖边站了很久也不听她说什么，一转身就要这个人来传话。想着就迁怒到这守侍头上，却是盯着看了很久，也没出手伤他。守侍显然感到谈飞雪目光不善，却也不并动弹，僵直的挺在那等谈飞雪喊他起身。谁知谈飞雪忽然一笑，就这样转身离开。未得宫主和少宫主的命令便不得起身，这自然是北辰宫的规矩。那守侍心中暗暗叫苦，习武之人虽然长跪也并不会特别伤身，只是这皓光湖在这七八月的天里白天奇热，夜晚极寒，正应了四景里的秋天，这样一日一夜跪下来，即便不会生生废去了这双腿，怕是也要大病一场的。

外殿的侍女见这守侍苦着张脸跪在那，心里也暗暗发惊。少宫主自小脾气古怪，表面却总是做得温柔和善的样子，他对你越温和，心里的想法就越多。自从前几天回来后，古怪的脾气变本加厉。少宫主从不打骂下人，却有千百种让人不自在的法子，还叫你无法叫苦，只能吞忍，如今见这守侍被罚跪，只觉得自己更该做好本分，不要随便招了少宫主不顺眼才是正经。

谈飞雪走回自己内殿时，早就已经把那守侍带来的不快给抛之脑后，想到明日就要迎了姑姑出关，他对天乙道：“将赵空明准备着，明日要用。”天乙在一边应了，谈飞雪又道，“宋宁远现下如何？”

“已经能下地走路，还嚷着要见赵空明。”

“如此，明日便让他见上一见。”谈飞雪勾唇一笑，眼中却是无限狡黠。

第十九回 终亦为始

莫问书日夜不停，专心赶路，只盼尽早到达武当，能抢在所有人之前先见到谈飞雪。却不想入了湖北的境后，居然遇上了华山派的掌门。严意山见到莫问书，全然没有给他好脸子瞧，莫问书也只觉得尴尬，想要匆匆拜别，却被严妙婷拦住了去路。

“莫少侠，你也是要去武当么？”严妙婷问的直接，转眼看见莫问书腰间的拭雪经纶并挂一双，脸色一僵，“你……”

“婷儿！莫要与他废话！我们走！”严意山气的一甩袖，领了华山的弟子就要走路。想那日英雄大会，多少武林同道在为他女儿和莫问书的事情道喜，却不想一个转身，这莫问书竟和个男人滚到了床上，还是个魔教邪人！严意山想到就有气，真正是白白毁了他和女儿的面子！虽然江湖儿女不应太拘小结，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又岂是小小的丢脸？！想到那日之后莫行风再找他说这事，他也不便为难老友，冷冷地自称高攀不起他们莫家，带了女儿和众弟子就走了。原本以为这事也只需等风声过后，自然就会了结，谁想到女儿竟然真的对莫问书这小子芳心暗许！竟是见了那番违背人伦之事仍是执迷不悟！严意山心里有气，但素知女儿严妙婷说一不二，于是只得再派人上莫家询问，也算是丢光了脸面。然而传回的消息竟是莫问书这厮居然劈碎了大门，离家去寻谈飞雪了！严意山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偏生女儿就是吃了秤砣死不回头，这口鸟气憋的他当真不快活。于是当他听到了重阳之日谈飞雪要上武当这件事后，立刻聚集了华山弟子，也通知了五岳剑派的其他四家，只想着重阳之时定要讨个说法。

“爹……”严妙婷见父亲气的脸色发青，只能放了手让莫问书离开。

谁知莫问书却止了脚步，沉吟了片刻，诚恳道：“严掌门，我……对不起。”他咬了牙想了半天也只说得对不起三个字。严妙婷听了这话，脸色瞬白，竟是忽然觉得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亏得身边的同门弟子及时拉住，才没有跌到地上。

严意山听了这话，也是更加气愤，转了身指着莫问书道：“莫少侠，你好生厉害！我严某人受不起你这三个字！”说着又是一拂袖，撇了头不去看他。

莫问书自知理亏，却也只想诚心道歉，不料反惹的严家父女更为不爽，当下也只得抱拳告辞。

严妙婷怔怔地盯着莫问书离去的背影，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只把严意山心疼的恨不得劈掌毙了那莫问书。只是事到如今，多说无意，要说真的杀了莫问书泄愤，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只好长叹了声，扶了女儿轻声哄道：“婷儿，莫要再想他了。是爹不好，让你遇到这样的伤心事。”

严妙婷听了父亲的话，眼光仍是望着莫问书离开的地方，口中喃喃道，“初见钟情，转眼失意。莫问书……他当真那么好？你当真……如此狠心！”说着竟是冲着前方凄声尖叫了莫问书的名字，华山弟子皆被大小姐这一举动吓到，纷纷不知该做何回应。严意山见女儿如此，心中更是悔恨疼惜，对莫问书亦是充满了怨念，对那谈飞雪越发的恨之入骨。就在这个时候，严妙婷两眼一翻，倒了下去，竟是悲上心头，彻底晕了过去。

莫问书虽听得身后严妙婷的声音，心中想的却是既无意，便不回头，只盼严妙婷断了这念头，对彼此都好。莫问书低了头奋力前行，如今他心里念的想的，也只是要找到谈飞雪问个明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而这个时候在北辰宫里，宫主柳姬月终于是要出关了。

谈飞雪带着赵空明来到皓光湖的偏殿，只听得皓光湖中央那石窟突然爆出巨响，遥遥看起便是飞石四下散乱，混着皓光湖白日的银光，却似仙人出世一般。一道血红的身影由皓光湖上飞出，随即稳稳落在偏殿入口出，只见那女子体态轻盈，形似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上蒙着一道黑纱，竟有股难以口说的威严感。皓光湖的众侍见了她，纷纷俯跪拜倒，口中齐喊：“参见宫主，属下（奴婢）恭喜宫主出关。”原来这人就是柳姬月了。

“姑姑，恭喜你出关，想来此次必定功力大进。”谈飞雪微微曲身抱拳一揖，见柳姬月转眼盯着他看，就站直了身体笑道，“姑姑，你可要现在试试掌力？”说着一指身边怒目瞪着他的赵空明。可惜如今赵空明被点了穴道，也只能以眼睛表示自己的愤恨不满。

柳姬月盈盈一点头，示意谈飞雪解开赵空明的穴道。赵空明只觉得眼前青光一闪，当下就可以活动了。感觉到那红衣黑纱的柳姬月来意不善，赵空明赶忙一个俯地翻滚，旋出一段距离后起了身，小心地看着柳姬月，此时他手无寸铁，或许只能靠太极掌勉力一拼，却也不知这柳姬月功夫如何，正思量着，谈飞雪一扬手，似是掷了什么东西给他。赵空明小心避开，只听得峥峥落地之声，竟是他的随身佩剑。

“赵师叔，你也太小心啦。”谈飞雪话里带笑，似是讽他胆子太小。

赵空明心里虽气，却也知道没功夫和他磨嘴皮子，当下拣了佩剑，摆好架势就要迎战。

“原来竟是武当三侠的赵空明。”那红衣黑纱的柳姬月却在此时开口了，她声音有些略显苍老沙哑，毕竟不若身形维持的那么青春曼妙。只见她晾了赵空明在眼前，先转了身向着谈飞雪道，“飞雪，你做的很好。姑姑要奖励你。”

谈飞雪微微一笑，“姑姑且先练了手再说，飞雪等得。”

柳姬月轻轻点了点头，向着赵空明道：“赵道长，如此便请了。”两人对视片刻，柳姬月身形一晃闪到赵空明眼前，惊得赵空明慌忙退后，柳姬月也并不追赶上来，反而也后退了半步。赵空明见此，料定柳姬月并不擅长近身为战，于是迎了上前，果然柳姬月只退不战，几闪几躲之后，倒是赵空明越战越勇，柳姬月却没什么长处。

见赵空明渐入佳境，柳姬月似乎很高兴，突然飞身袭近赵空明，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口。只这轻轻一掌，像是女子间故友重逢的亲密手势一般，似乎并不含内力。柳姬月拍完一掌，踩着轻功又往后退开，却见得赵空明已长剑落地，瞪大眼，气息微弱。

“天璇。”谈飞雪见此，招了天璇上来。只见天璇拔出发间的那珠钗，按了个机关，竟生出把银亮尖锐的长针来。她抬手一划，赵空明长衫尽开，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笔直的挺着身体。天璇跑到赵空明身前，以那长针破开赵空明的胸膛，熟练的取出一副心肺，凝着眉确认后，小心放置在身边女侍捧来的盘子上。天璇转身跪在柳姬月身前，道：“宫主，心已化水。只是这肺仍有一半是化了水的。”

“如此。”柳姬月点了点头，“这第七层，终是练全了。”

第二十回 谈笑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