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人是亲自同你们说的?”莫问书冷笑一声,按了腰间的经纶。如此之人,若不吓上一吓,怕是不会讲真话。
“是……是遣了个人来说的。”那几个看了莫问书的样子,又是一抖,嘴上仍不松口。六个棍僧也觉得奇怪,将他们几个围了起来,却说不出究竟是要向着莫问书,还是向着他们。如此这般僵持着,莫问书笑道,“怕是你们听了什么人的话,夺了本要敬献的兵书自己去讨赏吧?”听梁天德说,这筑良的兵法本就是太子寻的东西,有几个官员都是知道的,私下抢夺怕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阮四手下这几个,或许是听了什么风声,想要捞一笔大的。贪钱事小,丢了性命可就划不来了,莫问书虽然不喜欢这帮强盗,却也见不得人随便死了,想着又吓了他们一吓,“你们可知寻这兵法的也有北辰宫的人?只想着银子,命都不要了么?”听他一提北辰宫三个字,那几个自然想起了惨死的阮大和在他们面前被天枢杀的无声无息的阮四,当下跪成一团,抖着手拿了兵书出来递给莫问书道,“莫爷,饶命。小的几个真是受了肖贵妃派来的人的请托要往京城送这书的。只是北辰宫的若要,您就拿去吧。我们个人都不想为了那些钱丢了小命的。”说着一阵磕头,场面好不夸张。
莫问书接了书,盯着他们又看了一会,忍不住问道,“既是真的受了肖贵妃之命,又怎么请了少林的人护卫?”
“莫爷,这都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来的人只说要我们打着肖大人的旗号上少林求人护卫才能将兵书送到肖大人手里。”
“既有人来,为何他们自己不取了去?怎要你们去送?!”莫问书翻了几下那兵书,粗粗一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玄机。
那几个跪着又哭抢了一阵道,“莫爷,我们真的不知了。您要您就拿去吧。北辰宫的我们惹不起,只盼您老人家再放我们条生路,今后日夜三柱高香供您了!还请莫爷开恩!”
莫问书被他们说的好笑,指了道,“我又不取你们性命,何必如此。”他才这样说着,只觉得六个棍僧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尽是望着他的身后。他回头一看,就见天枢开了扇子立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开阳也在一起,却是戒备的样子。莫问书无奈一叹,抛了兵书给天枢道,“兵法你且拿去,莫要再伤他们性命了。这话飞雪也是说过的。”
天枢伸手接了兵法,细翻了一下,笑着收起道,“莫少侠说的是,天枢自当从命。”他抬眼看了那几个跪满地的和持了棍很是小心的,忍不住又开口道,“莫少侠,此次出来办事奉的是少宫主的命令,我等自当听从不多他话,只是如今事已办完,是不是也该尽早回了少宫主身边复命呢?”他这话又说的取巧,暗里意思是提醒莫问书谈飞雪如今毒发,当初约定的也只有三日。只是听在他人的耳朵里,倒像是莫问书已是北辰宫的什么人,已能做得谈飞雪的主了。
第三十四回 遥忆当年
莫问书听了天枢那话,又见他神色显然故意说这样的话给人听,连开阳在一边都听的一脸惊讶,哭笑不得的摇了头指他道,“你……哎,你们且等我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们。”说得转了身向着六个棍僧道,“他们几个原本做了什么广安可是知道?你们如此这样护得,又混了宫廷的事情,镜全师兄竟是不管不顾的么?”莫问书论辈分岁高于广字辈还与镜全同辈,然而镜全毕竟岁数大了,于是他称呼镜全的时候仍是很恭敬的。
那六个棍僧听了莫问书的训话,很是惭愧,为首的那个低了头道,“广安师父说此次只是助友,不可让镜全方丈知晓。还请莫师公……”
“既然如此我自不会说。只是你们回去告诉广安,少林自有少林的规矩,我虽不管你们的事情,也见不得你们趟了宫廷的混水。若说守家卫国倒也是正事,你们却扯上后宫的贵妃,实在不是少林所为!”说得又指了阮四的那几个人道,“他们几个是谁的弟子?”
“是广安师父的俗家弟子。”
“既然如此,一并告诉广安,少林的弟子跑去做绿林的强盗,这事该怎么办他自己看得。”
“是,弟子记下了。”
莫问书又问了些他师父是否可好的事情,却也没有去问武当那日之后少林的动向,那六个棍僧的样子看来也不似对他有什么的看法,想来少林那边没出什么问题,他也就暂不挂心了。他遣了那六人带着阮四手下那几个回去少林要广安再办,自己也就走了出来。才一出那小庙的门,就看到天枢靠在一杆粗树边同开阳说着什么,走近了一听,却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开阳终于想起要知道莫问书究竟是谁,那日见得他同谈飞雪关系要好,从前也未听得谈飞雪提及,故尔有些奇怪。开阳此前一直在外,所以并未听天璇说过谈飞雪同莫问书的事情,回来了之后又急着办阮大和梁天德这事,看到了莫问书和谈飞雪关系颇好,只当他们朋友,也没想到些奇怪的地方去。适才听得天枢那番话,心里就生了疑问,这才想到要细问。
“正主回来了,你自己问吧。”天枢瞟到莫问书走了过来,收了扇子遮唇一笑,语气很是暧昧,“有些事情我也只是听得,究竟怎么回事,还得莫少侠一个人知道了。”说着又以扇顶了开阳的胸口,轻轻往下划了个圈,“你面皮子薄,有些事若听不得,也别强问。为难了莫少侠也叫自己难堪。”说完又是一阵笑,自顾自的走去了前面。开阳被他这样一说,心里已经有些了然,暗暗猜了莫问书同少宫主的关系或许同自己与天枢有些相似,脸上就觉得有些火烧。刚才天枢以扇逗他的那两下,旁人自然也看得清楚,自己原本虽没想避,当面叫人看了却也有点羞愧。莫问书先前听天璇提过,如今亲眼见了,也听到天枢那几句暗带他意的话,耳根子也有些红。如此,他同开阳两个对望了一阵,心里有些了然,却是谁也不好意思先开了口,尴尬之下,比了个先上路的手势,两人一起默默跟上了天枢先前的步子往回北辰宫的路上去了。
三人一同奔了一段路,倒是天枢耐不得这沉闷了,开口调笑道:“你们两个怎得不说话?”说着指了开阳说,“少宫主小的时候都是我同开阳带着的,那时候他成天嘴里叫的书哥哥,就是你吧。”
莫问书闷应了一声,也不知再答些什么好。开阳听了却是大为动容,叹道,“原来竟是你。”说着就放慢了步子,天枢见他这样感慨也有些怀念,脚下也慢了些。莫问书看得奇怪,却不知该如何问,只能跟着放缓了步子。
“少宫主……他刚到北辰宫的那一年,很爱哭。”开阳的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那时候他还很小,宫主待他也是极好的,要我们都想着法子许他开心。”开阳说着指了天枢道,“你那时候总说少宫主好看,漂亮的像女娃娃,结果惹得他急了,每次都哭,不知被宫主骂了几回。”天枢听开阳说起十几年前的旧事,脸上也现出无奈的神色。他们俩个初见谈飞雪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已经历了很多事情,那时候若不是有幸受了柳姬月的命令照顾谈飞雪,如今怕也到不了今天的地步。于他们两个而言,谈飞雪是他们重新开始人生的一个起点,也是个无从选择的转折,却更是他们心里舍不下却再也亲近不了的柔情。
“你记错了,少宫主很爱笑的。”天枢白了开阳一眼,“也就才来的那几日会哭,后来总是在笑的。”天枢说着,声音却有些沉。莫问书不知谈飞雪初到北辰宫时究竟发生过什么,听了他二人的话也只觉得那哭笑之间仿佛都有些故事,只能闭了嘴细细的听着。开阳听得天枢的话,跟着叹了口气,“少宫主是心地极好的,他若再哭下去,宫主定要罚我们。所以他后来才总是笑,明明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却要他为了我们担心,如今想来……真是……”他们二人的话总是欲言又止,就像是往昔同谈飞雪的那段回忆似乎成了禁区一般不可再想。莫问书听得开阳赞谈飞雪心地善良,也是跟着点了点头。他是自小认识谈飞雪的,哪怕是现在他仍然不觉得飞雪是真的改变了什么,即便他做出些清冷的样子,仍是从前的那个飞雪。
三个人似乎都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很久没再讲话。天枢突然抬扇打了开阳的脑袋道,“你都想的什么沮丧事情,害我跟得你一起不快活了。”说着又开了扇笑道,“我如今记得最深刻的,倒是少宫主小时候吵着要在黯玄池那按秋千的事情。那池子又深又宽大,他偏要在中央按个秋千,宫主被他闹的头痛的几天没休息好。”说着转头问莫问书,“少宫主再小些的时候也是这般任性的么?要说脾气的话,他如今也是不大好的。”才讲完这话,他自己又笑了起来,却是没什么阴郁的气色,仿佛很欢喜谈飞雪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一样。
莫问书一听,脸上现出苦笑来。谈飞雪心是好的,脾气也是真的不好的。老人都说少时看终生,三岁时的谈飞雪就已是个说要什么就必定要得到什么的孩子,谈无笑同柳姬清那时候又是极宠他的,从不责罚,他也就任性的理所当然。想起小时候谈飞雪可以为了取盘龙口中的珠玉就砸了谈家祖上留下的双龙,莫问书禁不住摇了摇头。也就是那个做爹的是谈无笑,那个做娘的是柳姬清,别的孩子若这样做,又怎会少得一番打骂?
“飞雪……飞雪他如今……”莫问书想了半天,终是开口问了。只是他想不出贴切的说法可以描画出他心里的那种感觉。他总觉得飞雪于他来说是没有变的,但离远了看,又是变的极不一样的。他看着天枢和开阳那种有些寂寞颇是无奈的表情,只觉得某些地方自己同他们两个或许是一样的,既然一样就更是想要问个明白了。
第三十五回 无意留情
他们三个直到回了北辰宫,莫问书能知道的关于谈飞雪儿时到了这之后的事情,仍是少之又少的。天枢和开阳似乎总有什么忌讳,说的断断续续,临到要水落石出的地方就突然隐讳起来,弄的莫问书好不烦恼,却又不好强问。开阳本想直接向谈飞雪回了命令,天乙却说他们回的晚了,少宫主已经歇下了。天乙既这样说,他们也不好强见,只等着第二天一早再说。
当夜,莫问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两日他脑里想起的全是儿时谈飞雪的样子,那时直来直去哭便是哭闹便是闹,即便是打砸东西也干脆利落的飞雪究竟为何成了现在这样他实在想不明白。若只说人大了总有些举止上的忌讳,谈飞雪却是忌讳的太多了,单看修养自然是极好的,心思却是深不见底的。莫问书当然记得飞雪在莫家庄时还会同他闹的那些事情,只是自他回了北辰宫至今,眼里看到的那个被那么多人恭称为“少宫主”的谈飞雪真正是思虑深广,全是不怒自威之势,若说这个飞雪是他的小飞雪,他也不敢随便去应了。想到自己同飞雪重逢至今却真正是义无返顾的一路跟了来,他不禁自嘲的笑了。他莫问书从没有想过会有为了谈飞雪去忤逆爹娘的那一天,如今这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他自然知道他爹的愤怒,也明白他娘的伤心,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是无法就这样撇了飞雪回去的。谈飞雪,就像他命里的魔障一般,即便是要回去,也是要带了他一道去的。到了那时候,若爹和娘都看不得飞雪,他自当全力解说,只是现下……他还不能离了谈飞雪,他不能,他也不愿。
他心里烦着,只听得门外有些轻细的脚步声,还不等他做得反映,有个人推门而入。那人身上虚披着件缥色的长衣,却正是他满心满脑在想着的谈飞雪。
“飞雪?!”莫问书惊叫了一声,此时已过三更,天乙之前说过飞雪早已睡下,如今怎会突然跑来找他?正奇怪着,谈飞雪已闪了身到他面前,伸手捂了他的嘴道,“轻点。”莫问书赶忙点了点头,示意他不会再喊,谈飞雪这才放了手,挨着他的床边径自坐下,“你此次遇到少林的人,可有听说什么?”
莫问书原本见他深夜突来,脑里浮起些绮想,此时听得谈飞雪问的严肃,心里暗骂自己混蛋,正了神色答道,“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少林出了什么事?”
谈飞雪听他这样说,犹豫了一下,轻道,“倒也不算大事,只是你们少林现下不觉得怎样,日后或许会有些麻烦。”说得拉了莫问书的手,翻了过来在他手心慢慢写下了“广安”二字。莫问书凝神去看谈飞雪写的字,然而手心传来的那轻柔微痒的触感只引得他心里也一阵悸动。屋里没有点烛火,窗外洒进来的淡白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照到地上,紧紧的贴在一起,看着却像是谈飞雪靠在了莫问书怀里一般。莫问书一时动情,顺势一拉,握了谈飞雪的手就把他按在了自己身前。
只是这一瞬的功夫,谈飞雪反了手就扣住了莫问书的腕子,人虽歪靠在他怀里,手上却施了力道,还不忘微微抬了头眯了眼笑望着他道,“莫少侠,我同你说的是正经事,你可听得?”唇角笑着,手上却加了三分力道,痛得莫问书额头泛出一阵冷汗。谈飞雪见他额上冒汗,又看他脸上神色颇有些后悔懊恼,也不起身,却是抬了另一只手,轻轻替他拭了额上的汗,嘴里又道,“广安不比广宁,那和尚怕是有些歪邪的想法,只是你那镜全师兄心慈手软,太过信他,微露倪端的事情也不去查。”说着又是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道,“原本少林变得怎样我也是懒得去问,只是广宁和尚当真算是好人,也替你说了不少在理的话。少林若有一日尊他为方丈,倒也好过广安去做。”
莫问书被谈飞雪按着神门穴,神思恍惚不得,谈飞雪一字一句都清晰入耳,刻进心里,又因为谈飞雪故意下了力扣的有些狠,痛得他不再敢做二想,倒是真的能清了神智思考起广安的事情来。
“莫问书,你现在可清醒了?”谈飞雪拎了他的手腕抬到眼前,“我若放了,你便如何?”
莫问书听得谈飞雪这样说,连忙点了点头,只是他现下被按的生痛,竟是连话也说不出。谈飞雪勾唇一笑,松了手,人却不忙着起身,“你们少林如此也算是隐患重重了,广安和尚六根不净思得富贵,你嘛……”说着侧了头往莫问书颈上吹了口气,“更是清净不得,想来慧闻老和尚头痛的很。”莫问书原本收了的神思被谈飞雪这一撩拨,又有些往上涌。只是如今他知道靠着他的这个谈飞雪不是那个可以任他推搂的小飞雪,又有些气他适才出手不知轻重,故尔正了色道,“你莫要这样逗我,要说话你好好的讲便是。”说着当真动了几分气,往后挪了一挪。谈飞雪只觉得身后一空,于是手撑着床往前坐起,回头看着莫问书一脸微怒却多是赌气不爽的面孔,忍不住笑道,“怎么?你又想同我做些什么?”
莫问书知他故意戏弄,心里又生出几丝气来,脑里有些糊涂,一时又想不明白他深夜突然跑来同自己说广安和尚的事情究竟是做什么,板了脸道,“没有什么。”
谈飞雪见他真的生气,反而觉得更加有趣,倾了身抬手又去抚他的脸,“怕不是没有什么,而是刚才痛得不敢再想吧?”说着侧过身抿唇一笑,眼里尽是如丝魅惑,“你若说得出口,我便让你求得,怎样?”
“谈飞雪,你休要再戏弄我。”莫问书当真爱极谈飞雪撩人的狐言媚眼,只是男儿尊严心性几次三番为他耍玩,心里也是真的生出了怒意,竟是铁了心的拨开了谈飞雪的手,皱着眉生生露了副厌恨的样子来。谈飞雪本就只是想逗他耍乐,却被他发了顿脾气,心里也不快活,脸上却不做出生气的样子,反是勾唇一笑,凉道,“莫少侠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他故意重复那一双字,只说的莫问书心里愈怒,羞愤不堪。见他这样为难,谈飞雪倒是觉得略有畅快,起了身走到门边,“如此,我也回去了。只是广安和尚的事情还劳你莫少侠记在心里。他日若有事,也别说我谈飞雪不知恩礼没同你讲过,且算还你取了筑良兵法的情。”说完推门而出,好不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