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要为难我,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吗?”
雪见愁说得理所当然,君临却开始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了。
“东西是你偷出来的,现在出了麻烦,就请你自己解决吧!後会无期。”
雪见愁闻言也不恼,只施施然道:“你走啊!只要你敢走,我定叫你後悔莫及。”
“啧,我该笑自己这回误交损友吗?”
“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
……
“两位说完了吗?”苍迹蓦然开口。
“哼,我们谈话,与你何干??”雪见愁斜睨著他,眼神倨傲。
“在这里,就与我有关。”苍迹淡淡道,“远道而来皆是客,两位若是对刀剑盛会有兴趣,大可留下,寒剑山庄不会拒绝有志之士。”
“哦?此话当真?” 雪见愁狐疑道。
“绝无虚言。”
“是你求我留下的,可不是我要赖著不走!”
……霎那之间,君临忽然有种预感──苍迹什麽都知道了。
夜色深沈,空中飘著雪。
早在君临悄然下床、推门出去那一刻,雪见愁便醒了。
等在廊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寒剑山庄的庄主苍迹。他们现在就在走廊上,雪的莹光把两人相拥的身影拖得细细长长,浅浅的映在窗纱上。
雪见愁虽然觉得反感,却没有采取什麽出格的举动。他并不讨厌这个叫做君临的年轻公子,对苍迹的印象也不那麽坏。
……不知过了多久,君临轻轻推门进来,看到雪见愁背对著他侧躺在榻上,便下意识的把脚步放轻,旋而走到案前执笔,写字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片刻之後,君临把泛黄的信纸用杯盏仔细压好,便如来时一般,静悄悄离去。
门扉掩上,余香缭绕,盈室寂然。
【倾慕江湖】第十四章 杀人刀红狐刀
仲冬廿七,大雪飞城。
这日,是刀剑盛会召开的第一天。江湖上不论是接到正式请柬的名门豪杰、还是在城内客栈栖居多日的无名侠客,莫不早早云集在岩山兵器坊守候,丝毫无惧冬日的寒意。
因著连月的南北奔波,沐惜追自昨夜回来後几乎是沾枕即眠。清晨,几个仆卫行色匆匆的来到行书苑,目标直捣总管居室,不由分说的推门进入。
沐惜追早被外面的动作惊醒,此刻已然整衣下榻,望之银发如雪,只齐顺的垂落襟前。
“不好了,沐总管!……”
为首的仆卫尚不及把话说完,沐惜追便不紧不慢的将一盏茶端至他手边道:“不急,有事慢慢说,先喝口茶吧。”
仆卫咕噜咕噜的把茶水仰头灌下,开口仍是张惶:“不好了,沐总管,庄主不见了!”
沐惜追闻言,不觉怔住:“你说什麽?”
“今天是大会第一天,早上我们去请庄主,发现房间是空的,床上的被褥凉了一夜,怕是庄主昨晚根本就没回去睡过啊!”
“乐师呢?”压下心头漫开的淡淡不安,沐惜追沈著踏步,边走边问。
“已经有人去通知了,这会儿估计正在大堂等我们呢。”仆卫说著,竟急得眼眶泛红,“这该怎麽办呀,兵器坊那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要是庄主不在,谁来主持大会呢!”
“稍安勿躁,事实尚未弄清之前,不可自乱阵脚。”
“可是……”
“急躁也於事无补,你先冷静一下吧。”
到得厅堂,老乐师已然久候多时,一俟沐惜追的身影出现,便立时迎上前来。
“乐师,到底发生何事?”
“……你自己看吧。”老乐师迟疑半晌,倏然长叹出声,把手里的字条递给沐惜追。
“得与君识,此生幸甚。今不辞而别,实非得已,切望勿念……”喃喃念罢,沐惜追心中隐约有了答案,转而朝老乐师温声道,“事出必有因,庄主不会无缘无故就出走,还请乐师秉明详细。”
“这……如果老身猜得没错,庄主是与君庄主一起离开的。”
乍闻此言,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沐惜追虽是只言未发,却在霎那间全都明白了──
老乐师一无所察的继续道:“老身原本就怀疑,莫龙吟对青原一战耿耿於怀,岂会如此轻易就亲临寒剑山庄?偏偏庄里客房百十间,他又只看得上君庄主以前住过的厢房……庄主是明眼人,怎有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跷?今日一早老身到客苑厢房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桌上也放著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和庄主留下的字条大同小异,看来应是君庄主留给和他同住那位朋友的。”
半晌,沐惜追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後平静道:“乐师确定是君临假扮莫龙吟吗?”
“就算没有十成把握,八九成也是有的。”
“照乐师所言,与君临一起来的朋友,可是莫刀?”
老乐师摇了摇头,道:“老身可以肯定,那人绝对不是莫刀,但他究竟是何来历……老身就不太清楚了。”
“罢,人都走了,追究下去也是徒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稳住局面。”
“沐总管可有什麽打算?”
“乐师以为呢?”
“若是众人知晓庄主不在,离魂刀的再出必将激发有心人士抢夺;若离魂刀不出,寒剑山庄便会落人口实,从而面临信誉扫地的窘境……不管出与不出,都是两难啊!”
沐惜追先是默默听著,而後微微笑道:“老乐师所言甚是,唯今之际,只能以假乱真了。”
“唉……”老乐师心领神会的喟叹一声,无奈道,“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岩山兵器坊。峰峦如聚,落雪成阵。
约定的时辰早已过了,巨大的山门却仍是紧闭。数列山庄仆卫在外固守多时,端不见庄主的人影。
“这麽迟了,怎麽还不见庄主?”
“我说,该不会是昨晚喝太多睡过头了吧?”
“寒剑山庄身为东道主,却如此慢怠群雄,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都过快一个时辰了,究竟还要我们等到什麽时候?”
“要是山庄再不来人,别怪我们动手砸山门了!”
……
原先众人只是低低的闲言窃语,後来渐渐蔓延成嘈噪的喧闹,一道道嘲讽、埋怨的声音交杂,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势。
饶是情势危急,训练有素的山庄仆卫却不为所动,依旧保持著齐整的队列。
场面正趋纷乱,倏尔一点飞鸿影下,人群顿如潮涌分道;一道素白的身姿在众人瞩目下从容而至,身後赫然跟著山庄老乐师。
“这位就是寒剑山庄的庄主?”
“看那架势,应该是了!但好端端的为何要蒙头盖脸?又不是女儿家!”
“人家可是名震天下的大庄主,哪能随随便便任人看?”
“我看他是心虚,怕日後给人认出来,索性把脸面蒙住,也省了麻烦!”
“管他呢,人来就不错了!”……
一俟现场动乱稍平,来人便传令开启山门,同时立於高台温言道:“让诸位久候多时,为聊表歉意,会後众人可以进入坊内挑选一样名器,在场诸位见者有份,权当寒剑山庄的一点心意。”
话音方毕,举座讶然,骚乱几乎是瞬间平息,大会进程也得以顺利展开。
依照俗例,舆会的刀剑来自各门各派,无专门设定,只要对自己的兵器有自信,人人皆可参与;每次盛会须经水浸、火炼、雷击等方式将所有参会兵器决出三个等级,并通过七大名剑师的层层考验,获得最高等级的兵器将被誉为兵器至尊,四年一轮回、享誉武林。而自离魂刀与会以来,已连续数年蝉联至尊宝座,迄今无出其右,堪为史上神兵,在江湖上更是人人觊觎。
大会进行到第三天,榜上有名的兵器寥寥无几,能与离魂刀一较高下的只剩漠北青云堡的轩辕剑、天下第一楼的绝鸣枪以及西疆刀盟的孤夜刀。最後关头已至,离魂刀将出,众人莫不提情振奋,屏息以待。
时值正午,连日纷飞的大雪稍停,忽而云开见日,映衬难得的一片溢彩。
离魂刀,盛名天下的杀人刀,竟是一柄美得惊心动魄的红狐刀。
此前见过离魂刀的,难免为其日见丰盈的姿仪心折不已;不曾见过的,纵为之神魂颠倒亦属平常。
刀身绯红,锋刃轻薄,月弯处如孤鸿掠影,端庄到极致,也妖娆到极致。
它是刀,却又不是刀。
所有人心中都在这般喟叹,且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著魔似的被其魅力所虏获,几乎要心甘情愿的臣服了──
沐惜追就站在距离魂刀不到一丈的地方。他眉头微蹙,正欲说话,突然听见身後老乐师一声惊呼:“啊!小心!”
【倾慕江湖】第十五章 刀剑会流年长
白帽连纱,抵不过袭面而来的凌厉刀风,瞬间就被挑碎;嗜血的流光在红色刀身上腾动雀跃,却在那人回眸交接的霎那,锋刃旋止,只微微的刺入肌肤的表层,甚至没有流血。
眼前之人气质出尘,发白如雪,清清静静的眼眸分明闪过一抹惊愕的讶异。
难得的,雪见愁居然记得这张脸,所以感觉更是微妙──他知道这个人叫沐惜追,却不知道缘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在一片万籁无声中,沐惜追深深凝望著光影映衬下那人愈见明豔非凡的雪肤玉颜,心中同样绞缠著空荡又充盈的矛盾感受……经历了长达七年的漫长光阴,岁月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风华翩采一如昨日,点滴未变。
众人眼见台上之人非是庄主苍迹,离魂刀又落入他人之手,种种意外冲击,座下一片哗然。几个眼疾手快的武卫揽剑上手,踏前将沐惜追护在身後,斥道:“何方宵小?还不快把刀放下!”
雪见愁厌烦的冷哼一声,瞬时反手出刀,如天风蔽日,气势横扫千均!众武卫硬著头皮苦撑数招,须臾已呈败象。
“前辈,不可!”
正危急间,沐惜追挺身来挡,雪见愁倏地收手,恼道:“你急什麽?急著送死吗!”
沐惜追温言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前辈暂息雷霆之怒,随我前往山庄一叙。”
“你我之间没什麽好说的!”雪见愁显然并不领情,“今日我卖你一份薄面,饶他们不死!但离魂刀我志在必得,你若再无端阻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音方落,人群里便有几个不服气的跳上台来,指面骂道:“老子活这麽大岁数,还没见过你这麽不要脸的,抢人东西还理直气壮!也不怕被雷劈!”
“就是,不过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想要离魂刀?你在做梦吧!”
雪见愁斜睨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骂完了吗?”
一言不合,眼看著干戈又起,台下众人不明所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沐惜追明白雪见愁的性子只可顺慰不可逆触,心下已有计较,当即微微一笑抢道:“离魂刀非我私有,加诸刀剑盛会尚未结束,前辈要刀,只怕还不是时候。”
“依你所言,什麽时候才是时候?”雪见愁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眉头也习惯性蹙起。
“今日时辰已过,大会需顺延一日,待明日事毕,我自然会给前辈一个交待。”沐惜追顿了顿,继续道,“前辈若信得过我,不如先回山庄静候一夜,可好?”
“信得过如何?信不过又如何!若明日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後果自负!”
“……多谢前辈。”沐惜追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语调清润,“可否请前辈将离魂刀给我?”
“哼,拿去!”
有惊无险的自雪见愁手里接过离魂刀,沐惜追几不可察的轻吁一口气,将刀与现场一并交予老乐师,旋即同雪见愁先行离去。
余下众人对於苍迹缺席一事虽是微辞颇多,到底被老乐师好说歹说的劝服了,当下心思各异的散场离去。
一路回到先前居住的厢房,雪见愁没有发现沐惜追的面部神情有些微异样。他背对著沐惜追,口吻不耐:“你打算跟我跟到什麽时候?”
沐惜追忽然想到了什麽,却不信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旋即出言试探:“乐师口中君临的朋友……莫非是指前辈?”
“君临?”雪见愁冷冷的笑,“带我进入寒剑山庄的人的确是叫这个名字,怎麽,你们认识?”
沐惜追见他语调挑衅,分明还在气恼方才之事,不由苦笑:“前辈可还记得我当年为何执意要出谷?”
“哦,他就是你要寻的人?”雪见愁眉稍微挑。
“正是。”
“哈哈。”雪见愁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原来你心心念念要出谷寻他,只是为了看他与别的男人私逃?如果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那我是不是要赞你一句与众不同?”
面对这般毫不留情的冷潮热讽,沐惜追几乎以为自己心痛了,事实上却没有,他只是感到心脏一阵轻微的麻痹,但那种感觉还称不上痛,甚至连痛的一点点边角都达不到。他知道苍迹和君临多麽难得才能在一起,也心甘情愿为他们的情路保驾护航,他见过君临伤心淌下的泪,也见过苍迹为情风霜落拓的模样,经历了那麽漫长的一段时光,他的心早已经不会痛了──因为他曾经拥有的,谁也夺不走;而对现在的沐惜追而言,无论是苍迹还是君临,都已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前辈觉得这是爱吗?”眼睫黯然微垂,沐惜追低低的道。
“难道不是吗。”
雪见愁用的是肯定的语调。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类似解脱般的轻松快意莫名袭来,沐惜追如释重负的轻笑出声,笑意那麽暖,浅浅的溢至眼角,眸色清透,望之使人如沐春风。
“你笑什麽!”雪见愁回头看他,眼神狐疑。
沐惜追摇了摇头,突然岔开话题道:“前辈不是最讨厌江湖纷争?为什麽这次要离开碧云谷?”
“我以为刚才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怎麽,原来你看不出来麽。”
“离魂刀再好,也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兵器。我不信前辈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会为了区区一把兵器而涉足江湖。”
“它不是普通的兵器。”
“不是普通的兵器?”沐惜追不解道,“莫非真如世人所传,离魂刀内有乾坤?”
雪见愁蹙眉,一字一顿道:“它是我的宠物。”
“……”沐惜追不觉轻咳一声,道,“前辈在和我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