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涧————杨童伶

作者:杨童伶  录入:02-14

手拨进发中,我想把噩梦随着青丝一道理清。忽然,我的心一征……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有一种诡异的味道,所以喜欢在睡前点上一注长长的熏香。每日伴着香气入睡,枕着香气醒来,道也成了一种习惯。然而,现在……那熏香上的星星火光,我却看不见……
难道……我猛然拿起楼逸那把短刀,朝那熏香的方向掷了过去……
“谁在那里……”

 

果然,一个黑影闪过。然而他并不与我纠缠下去,迅速地破窗而出了。
我跃下床,便想追过去。然而,刚撑上窗台,肩上便是一阵抽痛。对了,我的经脉不过被南宫政接上没几天而已,不仅没学什么新的武功,以前功力也还没有恢复……
“左使大人,有什么事么?”
门开了,摇曳的烛光中,我看见了婢女的脸。
“没事。”我摆摆手,驱走了女婢。刚才的事现在细想起来,其实相当危险。现在夜虽深,然而却不是全无光亮的。那人竟然敢在未施迷香的情况下进入我的房内。在我醒来之后,他又竟然可以隐藏气息。这说明他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若不是那抹熏香的话,恐怕我到现在还察觉不出。所以,我要是真和他打斗,无疑是以卵击石。

 

然而,他又是谁呢?深夜来我房间干什么?是在找寻什么东西,还是在看护什么东西?……我不寒而冽起来,拾起那把短刀,我把它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重新躺上了床……

 

教中的藏药阁果然雄伟。红木制成的装药的格子一个接一个铺满了四面墙壁:房屋中间是围成圈的高架,架上堆满了细述用药方法的书籍:房内甚至还有高高的梯子供整理的人使用。这百余年江湖上出现过的药物,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
咀嚼着药草的芬芳,我的心里异常的舒畅起来。楼逸的血只是暂时压制住我的体内迷惘的发作,现在的它就像一座活火山,随时可以席卷而来……所以当时接近楚霖来到真神教的一个原因,就是接近这满目的药品尽快找出迷惘的解药……
指间拂过那些按音韵编排成序的框格,我禁不住打开其中的一个端详起来……

 

咦?……不对……
忽然,身后一只手臂环住我的脖子,我一惊。旋及按住那手臂的穴位,从那人的臂弯中抽出身来,然后回过头熟练地冲出了一掌……
掌还没接近来者便停了下来,我收起掌势俯身跪在地上。
“教主,请恕罪……”
楚霖把我扶起来,脸色一沉,“许叔叔,你的武功进展得好快啊……”
我额头上焖出汗来,刚才情急之下,不小心把以前的功夫施展出来了。正思量着如何解释,楚霖却忽然笑起来,“看来南宫叔叔真的是个好的老师啊……”

 

我暗暗松了口气,楚霖又不是有心计的人,我怎么竟会在刚才忽然怔住了。
“对了,藏药阁很漂亮吧。这是我曾祖父造的,他说只要拥有天下最全的药物,就可以永远不病,长生不老……”
“漂亮归漂亮,不过……”我拿起药格中锦缎上灰黄带鳞叶的肉质茎,“你看这标明是肉苁蓉,然而其横切呈不规则圆片状,气味也带微苦。应该是管花肉苁蓉,才对。”
“哦?”楚霖接过那“怎么会这样?”
“偌大一个藏药格怎么连这都搞错。所幸发现得早,否则要是……”
“哦……我想起来了,”楚霖眼波一转,不由叫道,“这个藏药阁五年前有人闯入过。他盗走了几剂药后,就把这里药全捣乱了。估计,这是后来整理的人给弄错掉的吧。”
“圣坛如此隐蔽,而且高手如云。谁有能力在这里盗药?”
“听父亲说根据那个人自报的名号和武功,是二十多年前驰骋武林的高手秦护。父亲敬他的才华所以也没有再追究下去了……”

 

第十八章
师父?我呆住了。不对,那时侯师父已是病重了,怎么可能不远千里地来盗药?那个人自报的名号和武功……难道是……师叔?
我的头开始沉重起来,师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和迷惘有什么关系?而在这看似井然有序实际上却很混乱的藏药阁中,当年丢失的究竟是什么?
万般思绪在我头脑中混杂在一起,竟没发觉楚霖拉起了我的手……

 

“不会留疤吧……”楚霖轻触过我的手腕,我知道他说的是那道齿痕。那长出粉色皮肉的伤口,在他的轻抚下散发着热。我的鼻息拂起他额前微红的发丝,露出了宝石般的纯净眼眸,那盈盈的波动……温柔……似水……
没来由的心一惊,我触电似的甩开他的手……
“启禀教主,左使……罂木堂霍堂主被人救回来了,人现在正在前厅……”
“好,你快去禀告右使。我马上过去……”楚霖转过身,对匆匆来报的教徒说道。当他回过头看我的时候,脸上又挂起无暇的笑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刚迈进昏暗的前厅里,腐朽的腥臭味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厅的中央,我隐约看见一个苍白的担架。紧跟着楚霖,我接近那个担架,看清担架上睡着的人影。那是一个瘦弱的人,深陷的眼眶,蜡黄的皮肤让我根本就分不清他的年龄。然而,在他微弱的呻吟中,我看见他胸口包扎的白布在一点点渗出脓液……
“教主,救我……”
“霍堂主,你被朝廷抓起来的那段时日。发生过什么?你有招什么吗?”南宫政从黑暗里走出来,我默默地看着昏黄的烛光中,他的影子一步步接近担架上的那个人。
“没有……我对神教可是一片忠心……”那人瞪大空洞的眼睛,“那些人是疯子,是魔鬼……他们不停地拷打我,对我用刑,等我晕了后还在我身上划上刀口……”
“是这个吗?”没等他说完,南宫政一把拉开他胸前包扎的白布,粘着伤口的束缚被扯开,引起那人疯似的尖叫……我看清楚他胸膛上有着一条三寸长的刀口,虽然表皮被人用针线缝住,然而却还不断地脓水。这里面分明有异物……
“教主,左右使大人,小的该死……”几个教徒战抖着跪在我们面前,“因为霍堂主的伤口离心脏太近了,我们不敢为他清理……”

 

“你们统统都下去吧。”南宫政头也没抬地摆摆手。
“我想……我可以试试……”我的话未说完,楚霖却拦住了我。
“许叔叔……不要弄脏了你的手……”
南宫政半跪在那人面前,深邃的眼睛埋藏在眼眶的阴影里,唇角牵引出一抹笑,“霍堂主,我代教主谢过你的赤诚丹心了……”
话音刚落,手中的匕首已经直刺了下去……血越过脓水四射出来,在空中腾红雾。我张大眼睛,看着他从那人血淋淋的伤口中,取出了一个麦管般大的纸筒。疯狂的血液洒在那人未瞑眸的脸上,透着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你看,我们和魏王的契约到了……”南宫政抹尽纸筒外面的血迹,把它递给了楚霖。
“魏王?你……我们不是和朝廷是敌人吗?”我惊讶地看着楚霖展开纸筒,细读完上面的字迹后,让它消融烛火里。
“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南宫政一边在死尸的衣服上擦拭手中的血污,一边平静地说道,“你刚来,其实并不了解真神教的力量有多大。不仅官场人物,甚至许多朝中大将都是我们的信徒……”
“所以,真神教不被朝廷所灭的原因,是两者之间的力量在相互渗透,对吗?”
“许叔叔,真是瞒不过你。”楚霖嫣然一笑,“魏王想用我们的力量,发动兵变,拔掉阻碍他夺位的势力。我们则是要通过他,除去就如那些江湖正派一样不利于我们的势力……我们是各取所需罢了。”
“那听教主的意思,三月初三的武林大会……我们是赢定了?”南宫政偏偏脑袋说道。
“只要这份教徒的名单可以顺利地给他的话……”楚霖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纱,“这关系着我们在朝中的力量,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送去才行。”

 

一个念头跃入我的脑中……
“如果教主不弃的话,许某愿意去做。”
“许叔叔……这件事关重大……”楚霖沉思了片刻,“也好,你一定要小心。切勿给外人知道了。”
“许左使武功不济,何不让莎鬼和他同去。这样可以协助他。”
说完,南宫政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看来,他对我还存有戒心。我的唇角浮出一丝微笑,随即跪了下来。
“谢教主的信任,许某自当赴汤蹈火……”

 

商议完此行的细节,我,独自回到房间。
夜凉得透过肌肤噬入骨髓,只有星星烛火,映射出铜镜前我眼中的莹亮……
手指在晦涩的脸颊轻轻地刮过,我凝视着镜中外貌……这张脸做得相当完美,苍老平凡。再配上现在的身份……他一定认不出来的。而我,应该可以毫无惧色地站在他面前,平等地站在他面前……
兴奋在体内流窜,涌上眼角,却幻化为泪水滴落下来……纷杂的情愫在头脑中回旋,点燃了身上的火焰。
把那薄如蝉翼的绢纱默记于心,然后小心地切去一半放在烛上烧掉,我把剩下的封进了中空发簪里。我抹去眼睑的润湿,再默念了一遍令我被蛊惑的话语,推开了房门……

 

“教主……”
我视线凝固在门外楚霖的脸上。发丝的阴影散落在他额角,反衬得他的肌肤像玉一般的无暇。明明看上去不属于黑暗的人,却在黑暗中绽放着纯净,美丽得超过任何时候……
“许叔叔,你这么晚可是要去找南宫叔叔?”
我一楞,转成化为一抹笑,“我所中的血淫只有这一种解法。若教主觉得污了南宫右使的话,那许某找其他人也无妨。”
“我……不可以吗……”
我的目光凝聚了,仿佛听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笑话。开启嘴唇,在断线的思维中,我找不出该发的音符……
“我是说……我有教内特制的玉蛟。虽说不能根治血淫,但是抵制一个月应该是可以的吧。”楚霖紧咬着唇,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谢谢……”我接过瓷瓶。
“许叔叔,答应我。不要再这样随便作践自己了。”
我点点头,凝望着他美丽的脸,映出透明的光晕……我竟然一直在怀疑他,竟然曾经想过要伤害他……那深陷在魔道中,又不染淤泥的孩子,温和的孩子,比任何人对我都好的孩子……还好,他没染过我的脏……
夜,在水晶般的朝露中,在枝头新发出的嫩桠中,在流溢着霞光的池塘中,美得不可名状……我许下心愿,如果有来生,我会好好疼爱他,如父兄一般……

 

第十九章
第二天,我就启程离开了圣坛。
当我伏在马背上把那绝壁,青山,腾云抛于脑后时,心里忽然怅然失落起来。从来到圣坛,到离开,不过是一两个月。就在这一两个月,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那些得到的,真的就是我想要得到的?那些失去的,又真的是我甘心失去的?
谁……又能告诉我?

 

去京城,一路上,莎鬼到还是个不错的随从。他阴狠,老练,功夫不错,也不多话。我一向不喜欢这样的人,所以驱使起来也更加方便。
数日的跋涉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京城。熟悉的城门,熟悉的马路,熟悉的空气,唤起了噩梦般的记忆……
“左使大人,你在看什么?”
“不是吩咐过你,人多的时候不要跟我太近么?”我松开紧握的拳头,用力地甩开衣袖。莎鬼装扮一向夸张,离他远一点可以减少人的注意。
真是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抓我……停下脚步,我回过头看了那告示最后一眼,指甲不由又陷入了掌心里……
“左使大人,我们现在是要干什么?”
“找客栈。”
我也不多说话,径直朝着那熙熙攘攘的市集走了过去……

 

忽然,我发现了人群中一个人熟悉的身影……是他……楼逸……
他怎么还在这里?而且,一副随意的扮相,像极了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
我不禁有点畏缩……不行,忽然转身走开反而惹人怀疑。挺直身体,我佯装若无其事地就要和他擦肩而过……
然而,一股强大的拉力拌住我的手臂……
“干什么?”我咬着牙对上他的眉眼。
“你……偷了我的钱袋。”
楼逸眉毛一挑,嘴角却挂上一丝笑意。我感觉到整条街的人都向这边聚拢过来,还伴随着指指点点……
“左……左……左老爷……”觉察情况不对,莎鬼忙赶了过来。
左老爷?我猛憋了口气……使使眼色,我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你的钱袋?”
“怎么不可以呢?我要搜身。”楼逸无视我眼中燃起的愤怒,拉近了我,“要不就带你去见官……”
趁着他的接近,我瞅见了他衣服里面的明黄色的东西……
“我不去,你真是无理取闹。”我忽然用尽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他立刻加大了力道……
“哎呀……”我惊呼起来,整张脸都疼得扭结起来……
“没事吧,是不是骨头……”他一惊松开我的手腕,我趁机拉住他的衣襟,一个明黄的钱袋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滚落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人群中一阵惊呼,在他惊讶的空当,我退出了他的钳制。
“看来,这真是公子误会了。”我浅浅一笑,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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