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涧————杨童伶

“他连这个都送给你了吗?”雷力叹了口气,收回了铁斧,”你走吧,我不杀你了……”
我惊异的看着他的眼睛,想把他的意图看清楚……
雷力却转身背对着我,”杀了你,他也会伤心的.你还是走吧.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苦笑了一下,躬身行了个礼.
“谢英雄的不杀之恩……”

 

第二十四章
曾经听师父说过,人只有梦想,才能得到不被约束的权利……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虽然游离在生死之间,看似随时可以去拼搏性命.但是当梦想真要降临,我却害怕得逃了……
很羡慕着楼逸能够把自由把梦想把幸福说得如此简单.但倘若这一切果真是触手可及,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汲汲营生的俗人……因为珍贵,所以即使得到了也害怕失去.那种患得患失的痛苦会犹如一种精神鸦片,吞噬掉人的意志……
然而,我却不知道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楼逸.无尽的空虚像黑云一样笼罩过来.或许,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像他那样了解我了……
仰起头,彷徨的天地间,我还是孤身一人……奇妙的顿挫感涌上心头.我告诉自己:这……不是软弱,而是只是厌倦而已……
强打起精神,思索一番后.我折下沿途带着芬芳的野草,揣进怀里.然后收藏起腰间那让我暴露身份,又救了我性命的短刀.向那阔别以久的王府走去……

 

入了王府,凭着楚霖交给我的信物,很快便有了魏王的心腹出来迎接.
那是一个小个头的男人,跟着魏王已经多年了.他解释着由于如今魏王和宰相之女莫霓裳的婚事将即,王府内耳目众多,所以安排我直接到他的寝居等候.
那曾经让我烦恼过的心结,让我的肩头似有似无地抽痛起来.回忆起楼逸的话,我不由挂起嗤笑.原来就连他的”月儿”,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阻止什么……
无聊的等待中,我发现了一副画……
淡黄的桂花簇成一片,染上少年的白衣.如玉如英的脸庞上称出淡雅的笑容,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有温润的碧流荡漾.那萦绕轻柔的发丝仿佛在昭示着微风的涌动,化不开的飘然让人移不开眼睛……惊厥画中人手中的碧玉乐器,我的头一阵眩晕……

 

拼命平息住涌动的心情.待到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的理智居然如此地固若金汤.他,完全没有认出是我.我们熟练地交换了条件,探讨着计划……合作似乎是融洽.然而我是知道的,这种相互的利用是决没有永恒.那霎时的友好,终究有一天会变成致命的凶残……
奉上了装有名册的发簪,我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脸爬上了得意的笑容.他挥挥手,下人呈出一盒珍宝.我明白他这是在慰劳我的”辛苦”.
我的视线移过了那光彩夺目的奢华品,飘向了他身后的熟悉人儿……
“我对钱财不感兴趣,望王爷能把她赐给我……”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去,不由笑了出来.
“芙蓉帐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拉过那个婢女的手腕,扔进我怀里,”想不到神教的左使竟也是个多情人啊.”
“能找到一个自己中意的姑娘不是件容易事.”我故做轻薄地一只手勾起素素的下巴,”……真是个美人……谢王爷成全.”
感到怀中人的僵硬,我暗暗抱紧了她.还好……我至少还有能力救她……
……

 

待到一切的完毕,我带着素素匆匆离开了.
华灯初上,夜幕笼罩把京城的繁华,衬映得淋漓尽致.我站在客房的窗台边,静静地凝视着楼下喧闹着涌动的人流……
“你为什么要开两个房间?”
我回过头看着她一脸的戒备,瞪着我的双眸中闪耀着惧意和不解.
“是我啊,素素.”
我微笑着靠近她,恢复了以前说话的声调.
“我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你要来我到底是为了干什么?”素素拉紧衣襟,跳跃的烛光映射在她的眼里,散发出冰一样的寒气.
我苦笑着拉过桌上的茶壶,用指头蘸上点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
“你……总该还记得我的字迹吧.”

 

素素呆呆地盯着那渐渐消逝的水痕,警戒褪却了,化为剔透的泪珠滚落下来……
“冷公子,是你吗?你真的没忘记我?真的……”她扑在我怀里,湿润温热的液体撒在我的胸膛上.
“我当然没有忘记你,所以我要把你从那个地方救出来……”我轻轻地推移开她,从怀里取出所有的银票,”你,就拿它去做生意,或者嫁个好人家吧……把以往不开心的事,统统忘掉.”
“原来你带我出来,只是为了离开我啊.”素素扬起头,用攫着泪花的眼睛直视着我.
“素素……”我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
“我每天都在等着你,想着你……”素素的愁怨凝结在脸上,让人不由自主地涌上无尽的怜悯,”如果,有我在身边会妨碍你,你……可以给我个回忆吗?”
长长的睫毛下,带着晶莹的泪珠的宝石凝望着我,企求和希翼雀跃在她的脸上,楚楚可怜……
“不行,我不想伤害你.”我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没有,这不是伤害我.”素素扳过我的身体,失声叫了出来,”你以为像我这样非清白身,又略过适婚年龄的女人,真的可以找到个好归宿吗?”
我垂下头,她的话的确不假……
“所以,与其和不爱的人生活一世,永远地不幸福.我唯一可以作的是,短暂地拥有,让自己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我,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世界之大,一定会有个爱你也值得你爱的人……”
“能不能不要推卸责任?你既然肯带我离开那里,为什么还要先给我幸福,又要吝啬地收回.”素素眼泪簌簌地滑落,陨入衣襟,”我知道配不上你.就算你可怜我,好吗?就一次……我不会妨碍你的……”
幸福?……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执着着这东西……我的头开始疼起来.
既然我如此希望她不涉火坑,真心期待她能过上一般人的日子.难道还会有什么是我不能给她吗?

 

我看着她的脸,那是一张虽然带着幽幽愁怨,但清雅美丽的脸.眉宇之间,还洋溢着一种生命力.素素其实是坚强的,虽然她外表上看来软弱得常常以泪洗面.但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去争取,我是比不上她的……
若是没有那么多的往事的话,能和她结为夫妻也算是一种福气……

 

我弯下腰,端详起她清秀的脸庞,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吻了下去……
果然,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柔软的唇中,溢满了甜香.她勾住我的脖子,如溺水般地强烈疯狂地回应着.我抱起那柔若无骨的身躯,吸吮着异性特有的宜人香气,朝床走去……

 

第二十五章
夜深了,醉人的浓黑中,一切都在沉睡.而我……却独自清醒着……
月光透着寒气洒在身边单薄的躯体上,我拉拉被单,掩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楼逸说的没错……和女人交欢的时候,我找不出一点快感.即使是高潮来临,看着她意乱情迷的眼睛里闪过雾气,我的心里只有内疚和无奈.果然,我习惯了男人……
撑起身子,我的手指移进她的乌黑的发丝,细细地摩挲一番后,我静静滑下了床……
“不多休息一会吗?”
我回过头,看见她坐了起来.精致的脸在银白的月光下泛起光晕.哀叹了一口气,我指指桌上,”这是我能找到的全部了,你……应该能靠它过上富足的生活.”
素素平静的脸上漾起微笑,皎洁得宛若仙人.
“记住我的名字好吗?我姓易……我叫易素素……”

 

“恩.”我别过头,匆匆穿好衣物.剧烈跳动的心在敦促着自己离开.……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
“冷公子,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已经走到门边的我,停了下来,转过身.
“你走后的第十七天,安祁月的腿摔断了.”素素偏着头直直地看着我,”是我……偷偷把他从天台上推下去的.……”
我惊讶地瞪着她,欲语却又说不出话.
狠下心,我抬起脚,跨出了房间……

 

如果说红莲就是火焰,那么我看见的那满地的血液便是开遍圣坛的红莲之花……在那仿佛可以焚烧一切的殷红中,我看见了很多人跪在地上用黛青的棉布用力地擦拭着.有熟悉的面孔,但是更多的是陌生的……
那血液是如此的鲜红,浸透了人们手中的棉布,蚕食着他们的衣摆……
我强忍着不适,拉起了身边的一个人.
“是左使大人啊……”
那人痴呆地笑着,眼睛里面映的却是鲜红的嗜血之光……我一惊,忙一把推开了他……

 

“你有一个劫数.”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上个世纪.
我惊讶地回过头,那是教中的一个尊者.楚霖曾告诉过我,他那枯黄的手指可以占卜出未来……
“什么劫数?……这是怎么了?真神教又怎么了?”
“你有一个劫数,神教也有个劫数……这两者可能是一样的,也可能是一样的……”尊者的话在风中被吹散了,只留下盘坐着的风化般地骨瘦躯体.
他在说什么?……我蹲下身想拉他起来.然而,在指尖的轻触下,他的身体笔直地坠落了……他,圆寂了?……我茫然地看着那僵硬的虚壳,背心上的窟窿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恭迎大人回来,教主已经等候大人多时了.”
尸体很快被人拖走.一个不是很相熟的堂主跪在了我的面前.眉头一敛,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

 

“你来了吗?”
推开了门,摇弋的烛光却挡不住屋内的昏暗.我望着那绯色华服的人悠然转过身,那闪耀着的金线和宝石,绚丽地如破碎的朝阳.然而,如淙淙清泉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呈现在他脸上的只有莫测高深……
“教主,果然英明.”我行了个礼,”短短数十日便挑起教内几派势力相斗.然后,再施展出神功,坐收渔利.”
“你不也不负我托于的重任.漂亮地归来了吗?”楚霖矍铄着微笑,说道..
“谢教主抬举.”我避过那虚假的笑容,把和魏王商议的经过陈诉了一遍……

 

“很好……”楚霖泯了泯唇,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拉出了阴影.”不过,我更想你谈谈我这身衣服……”
楚霖优雅地旋转了一圈,火红的衣摆在半空中舞动,称上他飘悠的绯红华发,那是让人眩目的美丽……
“很适合你.”我轻描淡写而过.
“你知道吗?在我练成神功以前,我可是一刻也没有穿安稳过……”楚霖侧着头,带着腻人的笑容,靠近了我.以前老是沉浸在他的清纯可爱中,竟没发现他已经和我一般高了……
“我以为那时的你是快乐的.”
“怎么可能是快乐的?”楚霖纠着眉,沧桑在眼底流转,闪耀着惑人琉璃色,”你能想象那种被人戳着脊梁骂着无知没用的日子吗?那种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却什么都不是的日子吗?”

 

“所以为了培养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你假装着一无所知.”
“是啊……大家都以为我是南宫政的傀儡.其实,他才是我的傀儡……”他调转了目光望向那深幽的烛火,”我借着他的手,把清鲜的势力在不知不觉间洒满了这个腐朽的地方.”
“我……也是你势力的一部分吗?”
楚霖望着我,唇角挂上美丽的弧线.”不……你……是神给我的惊喜.”

 

幽幽地光在他的眼睛里面汇聚成深不可测的寒冷,带着诡异的阴暗刺痛了我的心.那个清丽的精魂消失了,被邪佞所吞没,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这个冰冷无情的世上,人只要稍不注意便会被假象蒙蔽,纯真和美好竟然奢侈到近乎多余……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心口忍不住翻腾起来.

 

“教主,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退下了.”
我欠欠身,想避离这片压抑.眼前一个红影闪过,揪起一阵清风.待我定过神,楚霖已经反扣上了门闩.
“不要走,我可是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想坚持.然而,他眼中的那份疯狂却让人不寒而冽.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走向床头,揭下玉雕的图腾挂饰,握住隐藏在挂饰下的玄铁手柄……书柜旋转开来,露出了一间密室.
凉凉的阴气沿着入口扑了出来,有点像秋冬的暮霭.在楚霖的眼神示意下,我迈了进去……刺骨的冰凉袭了过来,我这才发现.这里的光亮来自的并不是火光,而是无数孤独闪耀着的夜明珠……

 

卷卷的书轴,带着悠久的暗香,充溢在密室的壁橱里……我环顾四周,密室正中墙上挂起的一副画映入我的眼帘……心口仿佛遭受猛烈撞击,脚下一软,我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直直地坠了下去……
“美吗?……我的宝物……”媚惑的声音带着魔性在背后响起.

 

第二十六章
胜雪的白衣,绝伦的容貌,漫烂的桂花,清雅的玉箫……在魏王府中那美丽得让我忍不住想狠狠撕裂的画像,怎么会到了楚霖的手里?
淡然的笑容仿佛可以看破浮世硝烟,温润的眼神流荡着水般的柔情……这就是那个让我羡慕,嫉妒的自己,那个让我怨恨,嫌弃的自己,那个被我亲手遗弃的自己……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挣扎着爬起来,额角已经凝满了汗珠.
“冷,你怎么激动成这样了.”楚霖伸出手要扶我,却被我打落了……我惶恐地退进角落里,身子颤抖起来,像被秋风击败的落叶.
“你……跟踪我,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