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慢点……又没有人跟你抢。」
纪化也忍不住笑起来。但瓜子就像是要发泄什麽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吃着,嘴里塞得满满的,巧克力也沾满了唇上、脸上,样子狼狈至极,纪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盯着他看。瓜子吃着吃着,眼泪就像断线珍珠般滚了下来,
「喂,你……哭什麽哭啊?不好吃吗?」
纪化又好气又好笑,男人哭起来更难看了,加上满嘴甜食,纪化都不晓得要不要盯着他看才好。无奈之余,心口却又浮起一丝异样,那感觉和他初次在货柜屋里,看见病奄奄的男人时一样,那是一种自己不再是自己,虚幻而荒谬的感觉。
「好吃……超好吃……」
男人含含糊糊地说,流着泪又戳起一颗草莓。高级休闲服上都是乳酪和巧克力浆,这个瓜子,竟然可以把一客上千的高级甜品吃得像三岁小孩一样。
纪化看三层的甜食快被他清扫一空,纪化就问:
「还要吗?还吃得下的话我再点。」
瓜子无法回答,只是吸着鼻涕、满嘴食物地点了点头,纪化就再叫了两个圣代、三盘组合式蛋糕、三盘手工饼乾,还加点了两杯甜酒。
瓜子就像是没有节制的金鱼,纪化叫什麽,他就毫不犹豫地把那些甜食清空。好像要把过去好多年的慾望一次解决似的,瓜子越吃越难看,也越吃哭得越厉害。到头来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吃起最後的红豆汤圆,鼻涕还流到汤里。
「那个……生日快乐,康云。」虽然觉得时机不大适当,纪化还是勉强说。
对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丑陋,和精致的甜食一点相配度也没有。纪化觉得他可怜,也觉得他可笑,但目光竟移不开这个哭得凄惨的男人。
「谢……谢谢……」
他一口气喝完红豆汤,捧着碗涕泗纵横地说,纪化生平第一次无法即兴演出。
吃完甜食,纪化就送瓜子回家,一路上瓜子还在掉泪掉个不停,连纪化都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他才好。男人这种反应令他始料未及,也是第一次遇到。
回到公寓,两人在门口就滚倒在地,瓜子抚着纪化的背,纪化也配合地打开自己的大腿。瓜子把他压倒在床榻上,脱去自己的衣物,跨开腿骑在纪化身上,在夜色里直视着纪化精致的脸蛋,忽然大哭起来。
「为、为什麽——」
他口齿不清地问着,声音还发抖。纪化愣了一下:
「为、为什麽?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瓜子流泪流个没完。纪化本能地觉得想笑,但却没办法想以前一样轻易地笑出来,
「呃……哪有什麽好?只是一顿甜食而已,好歹也是你的生日……」
「从来……从来没人替我过过生日……」
男人却说出了令他意外的话,他吸了吸鼻子:「只、只有二哥……可是……礼物……摔坏了,後来就再也没有了,因为……因为我……做不出……选择,我很……懦弱,一直……不敢,一直不敢……所以什麽也得不到,谁也碰触不到……」
瓜子毫无章法地说着,纪化完全听不懂,只是看着哭得发抖的男人,伸手抚过他的脸颊。
「你……如果要抛弃我,要分手,就……就现在跟我说……拜托……现在……就跟我说,否则……再晚一点,我会很难过……会很难过很难过……所以……求你……」
纪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知道自己彷佛在那瞬间,停止了思考。
「我不会抛弃你的。」
他看着男人哭泣的脸,抬起身来吻了他的唇:
「我不会抛弃你,康云,永远不会。」
瓜子依然哭个不停,但下半身却有了动作。他摸索地解开了纪化的裤头,用发热的器官磨蹭着纪化的大腿,最後找到入口,稍微润滑了一下,就颤抖地长驱直入。
纪化随着他的动作呻吟了一声,心里也觉得好笑。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有男人是一边大哭、一边对他做这种事情的。这也是他头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竟有些可爱起来。
瓜子哭着还吻了他的颈子,一路吻上半开的唇。伸入口腔的温热舌尖,还带着些许巧克力的香气,甜甜的,带点苦味。
好不容易双方都满足了,瓜子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下来。纪化就任由他搂着,躺在寂静漆黑的货柜里,两人紧紧相贴,竟连纪化都有些神智飘忽了。
「我以前……最常被人这样说。」
良久良久,身後的人模糊地说着:「每次……每次他们要和我分手,都会看着我,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男人,而且最糟糕的是,明知道自己这麽糟糕,还总是放任自己糟糕下去。他们总是……这样看着我……然後对我说……」
他听见瓜子吸了口气,似乎把头埋在他背脊里,
「『康云,你真可悲,怎麽可能有人喜欢上你这种人。』像是这样……」
纪化静静地听着,身後的男人似乎苦笑了半晌,又流了一阵子泪,那期间纪化都没有开口。直到瓜子把头枕在他肩上: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纪化心头一跳,但还是答,「小花。」
「……不要敷衍我。」
「想知道就逼供我啊,亲爱的主人。」
纪化视线游移着,虽然仍说着轻浮的话,心里已经想着怎麽挣脱。但瓜子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开口:
「……我是很认真在问你。」
纪化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声音,低沉,带点长久以来累积的苦楚。
「名字……很重要吗?」
他听见自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闭上眼睛。他感觉得到瓜子凝视着他,声音又复迟疑:「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纪化听着他渐渐低下去的嗓音,刚才那种悲壮的感觉不见了,又退缩回之前那个可怜兮兮,让人鄙夷的小男人。纪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动真怒的那种人,但这回他却忽然觉得生气,一把火在胸口烧着:
「……你这样不行。」
「嗯……?」
「要问我的名字,就更凶狠一点,更坚定一点!康云,你不是我的主人吗?想知道的话,就清楚的命令我,命令你的奴隶小花!」
瓜子愣愣地看着他。纪化一语出口,自己也觉得後悔起来,这口气实在不像他的风格,也不是奴隶该说的话。
但男人只迟疑了一下子,就叫了出来:「告诉我!」他重新压上纪化的胸膛,佯作霸道地叫着,眼眶却也在那瞬间重新红了起来,
「我叫康云……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命令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纪化闭起眼睛,感觉到男人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额上。
「我叫纪化,千变万化的化,那是我的本名,」他闭着双眸,
「我……也喜欢你,康云。」
这样就可以了吧?做到这样,就仁至义尽了吧?纪化听着男人再次爆出的哭声,仍旧不敢打开眼睛。
总觉得,打开眼睛的话,有什麽一直以来紧抓不放的东西,就要从心口流走了。
***
瓜子总算搬进了纪化的家。
这次是瓜子自己提议的。自从纪化回应他的告白後,瓜子就显得和他亲近多了,虽然仍是畏畏缩缩的,特别是知道纪化是医生後,瓜子显得有些敬畏,这让纪化又觉得不耐烦起来。刚答应他搬进来,就马上开始後悔了。
瓜子第一次进去他的公寓,就呆在门口五分钟不肯走,被广大的内室和华丽的装饰震慑得张大了嘴巴。
虽然纪化要他安心住下来,但他脸上就是写着「心神不宁」四个大字,每次纪化下班回来,就会见到他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他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和纪化独居的时候有天壤之别,晚上还会作宵夜,然後就像自己是多余的那样,手足无措地缩在一角。
後来他乾脆在纪化回家之前跑出去,一开始纪化不知道他去哪里,後来男人自己说溜嘴,谈到什麽鱼的事,纪化才知道他是跑到那个男人家。那个小蟹,他的小弟。
这让纪化心头起了无名火,瓜子偷跑到公园去行乞他都可以不理,但从自己家跑到那个人的家,他就是不能允许,感觉好像有什麽东西被硬生生夺走那样。
於是他乾脆把自己的书房清出来,当作他的房间,让他有个归属之地,这又让这个卑微的男人蹲在地上感激涕零地哭了好久。
男人的作风也稍微变了,太晚回家的时候,会接到瓜子的电话,小心地问他今天回不回家、有没有想吃什麽宵夜之类的。
虽然纪化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冷淡,瓜子就会立刻打退堂鼓,还说自己只是拨错电话,匆匆挂断。但纪化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这个只是兴起捡来的流浪狗,真的会永远失去独立在街头生存的能力。
这个总是逆来顺受、彷佛凡事都打他不倒的小男人,真的受到打击时是什麽样子,纪化倒还真有点想看看,但随即又为自己的残忍心虚起来。
丢不掉又不想要,真是麻烦透了。
那个罗唆的老妇人又来了,据说她不肯相信医生的诊断,硬是要重新在照一次断层,而且还说花钱没有关系,她可不想被医生害死之类的。纪化心烦之余,根本不想应付这些人,把这些工作通通丢给值班医师。
他还是和瓜子做爱,偶尔也玩些游戏,但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懒得虚以委蛇,也懒得和他玩什麽主人奴隶的游戏,但瓜子显然完全没有察觉。
纪化又开始到外头拈花惹草,他恢复去gay吧喝酒的习惯,醉醺醺地回来时,瓜子总会殷勤地照顾他,替他送水煽风,还会替他铺床。这个男人,显然已经完全信任他、也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他,就连床上的动作也变得主动许多。
纪化已经开始物色新房子,他想乾脆就把那幢公寓送给瓜子算了。在他心里,其实是多少有点同情这个一路颠簸的男人,住在那种货柜屋里,还一天到晚被男人抛弃。
有个栖身之所的话,要找下一个情感依靠也比较容易吧,纪化自以为体贴地想。
这样他也悄没声息地离开,把手机门号全换掉,就可以不必见到这男人终於又被抛弃後,可怜又无助的表情。
他也开始真的收拾起房屋里的重要物品,可怜那男人看到他收拾东西,还以为他好心帮忙夏季大扫除,还一脸天真地感谢他:
「小花,你人真好!」
纪化想起那个人对他的评价:『因为人太好,所以很好骗,什麽人都可以轻易相信。』虽然亲身体验过後,纪化知道小弟的评语再贴切不过,但他就是觉得不是滋味。
他很想对着男人的脸大叫:
「你是白痴吗?我们全是骗你的!你不要这麽容易被人骗好不好?!」
但看到瓜子兴冲冲地计画假期的样子,又什麽都说不出口了。那是他问过纪化的休假日後,提议规划的。
虽然是纪化在心里嗤之以鼻的本土小旅游,还说什麽单车环岛,但瓜子看起来是真的很期待的样子。纪化就想,不如就陪他去玩一趟後,再离开吧!这样也算是对这个傻气的男人、这一段错误的感情,有个最基本的交代。
其实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床伴,纪化平心而论。只是总是爱错了人。
那天主任把他叫去,问他有没有兴趣调到另一家较大的分院。还说那边其实有个科副主任的位置,只是不好一次破格,所以调去一段时间後再升。这对刚升主治不到三年的纪化而言,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像纪医师这样的人才,只留在这里太可惜啦!我一直都替你留意着。」
虽然纪化觉得上面只是觉得他太棘手,才急着把他转走。但那间医院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如果去那里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离现在的屋子。
何况如果还留在现在的医院,难保瓜子不会找上他工作的地方,毕竟他已经知道相遇的便利商店,就在他工作医院的对面了。
他和主任说会再考虑一下,同事中就已经有人拦路恭喜他了。
装置爱情番外 小花 七
他和主任说会再考虑一下,同事中就已经有人拦路恭喜他了。
回到公寓之後,纪化坐在沙发里搓着手心。瓜子还没有回来,时机实在太美好,机会只有一次,他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个寒酸的男人,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他。
永远不会再看见他……纪化的眼前,忽然浮现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吃着满嘴甜食的模样,好笑之余,竟有一丝眷念。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所遇所见的,都是像家人这样体面的绅士贤达,所以才会对这种卑微的生物,感到有点新奇吧?
即使是游戏,玩到现在也该够了。
纪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想着,过不了多久竟睡着了,醒来往时钟一看,才发现竟然已经午夜十二点多,瓜子却还没有回来。纪化心中奇怪,只好继续等着。
等到两点多,纪化也不由得有些生气,想起自己为了如何摆脱他在这里烦恼,那小子却胆敢彻夜不归。但转念又有点担心,起身想出去找他,又想拨手机找他,但後来又全都忍了下来。明明都决定要抛下他了不是吗?那还管他做什麽?
等到三点,纪化终於忍不住,站起来拿了钥匙就想出门。玄关的门却在此时响了,门被人打开,那张总是寒酸的脸便摇摇晃晃地进了门。
纪化无法掩饰自己瞬间的安心,旋即燃起怒火:
「你去哪里了?!」纪化厉声质问。
瓜子似乎喝醉了,脚步有些不稳,一开始甚至没察觉纪化的存在。这让纪化更加不爽,走过去挡在瓜子面前,瓜子才抬起头来:
「小花……?」
瓜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纪化愣了一下,因为瓜子的眼神,竟像是快哭出来一般,却又哭不出来那样无力。那是一种累积了太多次无奈与心酸,最後只好归於无奈的苦涩,
「啊,对不起,你在等我吗?」
瓜子察觉是他,似乎有些惊慌。但就连惊慌的样子,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抱、抱歉……因为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太好,就一个人去喝了酒,不知不觉竟喝到这麽晚……对、对不起,我绝对不是去捻花惹草!」
听瓜子这样说,竟像是怕他为他吃醋一样,纪化愣了一下,随即气到连脑子都像要烧起来了。他越生气,脸上表情就越平静:
「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等你,我只是单纯睡不着而已。」他甜甜地说。
瓜子闻言呆了呆,「啊,是这样啊,睡不着吗?」竟没有追问下去。
纪化满腔的无名火无处发泄,只能把拳头捏得喀啦喀啦响。瓜子倒厨房倒了杯水,站着一饮而尽,似乎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半晌竟转向纪化:
「小花,我想……我有事想和你说。」
他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我想……我可能得暂时搬离这里,回货柜屋去住。」
这话简直像晴天打了道响雷,把纪化的所有伪装劈裂了:
「你说什麽?」
「嗯,不要担心,我不是说要分手。只是……因为最近,朋友的朋友发生了一些事,很需要帮忙,所以我想如果回去住的话,出入不会吵到你,离朋友家也比较近。只、只是暂时而已,我想等风波过了,我们就可以好好过同居生活……」
「你是要去帮那个小蟹。」
纪化忽然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从拿错瓜子的手机开始,不断压抑、累积的情绪,在这刹那全都像洪水一样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