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帮你的小蟹,还有那个叫什麽鱼的小情人。」
瓜子错愕了一下:「为什麽,小花会……」
纪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极轻,
「怎麽,秘密被发现了,害怕了?」
「不……小蟹他只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他那个人总是过份认真,遇上问题很容易钻牛角尖,现在他的情人遇到灾难,他自己也跟着遭殃,身为朋友才想好好在身边照应他,以免他出什麽事。小花,你不要误会……」
「你喜欢他。」
纪化忽然说,看着瓜子像被扼住喉咙的青蛙般,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你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康云,你真可怜,你以为没有人知道吗?」
「小花,我……」
「你不只喜欢他,还喜欢了很久,从以前到现在。那人却从来不看你一眼,中途还爱上了别人,还不是普通的爱,是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那种爱,他的眼中只看得见他的情人,根本看不见你。可怜的康云,就算陪在他身边,也只能越认清自己不可能而已。」
瓜子没有说话,只是露出刚才那种茫然、无奈的表情。纪化看着看着,胸口的怒火竟越烧越旺,理智在他察觉之前就断线了。
「即使如此还是想当朋友吧?如果永远得不到他,就乾脆永远在旁边仰望他就够了,这样就算当不成恋人,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在他心中还有一个位置。每当他叫自己一声『瓜』的时候,就好像他还在意自己、看着自己一样。」
纪化彷佛说上了瘾,还拍腿大笑:
「明知这种想法有多麽可笑,却还是无法狠下心来离他远远的,也狠不下心来告白,就这样窝囊地蹲在他身边,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施舍。」他看着瓜子,
「啊,还是你心中其实还存有一丝期望?看是他的情人葛屁了、还是哪天他们哪根筋不对分手了,你就可以趁虚而入,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者你根本就明着当朋友,暗地里破坏人家的感情?」
「不要说了……」瓜子咬了一下唇,
「小花,不要再提那个人的事了……」
「其实你嫉妒得很吧,康云?」纪化却完全不打算放过他,
「在旁边看着他们相遇、相知、相守,其实你心里很不甘心吧?你是不是有一点想着:最了解小蟹、最体贴小蟹的人明明是我,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也是我,你只会让我的小蟹伤心难过、麻烦缠身而已,凭什麽自称小蟹的情人?」
纪化看瓜子的表情有些变了,不禁说得更加起劲,
「对吧?看着小蟹和别的男人接吻,你其实经常想着,我也可以啊!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要求那麽多,只要能够静静守护他就够了,我才是最有资格当他情人的人。」
「小花,」
瓜子忽然打断他。他凝视着纪化的眼睛,这让纪化愣了一下,
「小花,不要说了,真的。」
他说着,竟就这样转身走回卧房。纪化得承认,那是头一次发现,这个对感情怯懦至极、也随便至极的男人,在他内心深处,竟也有一块如此神圣柔软的地方。他把那个地方封得紧紧的、近乎窒息,从不让任何人看见它。
而刚才他很偶然地窥见了一点,纪化隐约知道那是绝不能碰触的地方,一旦伸手碰了,就有什麽东西势必跟着碎裂。但他就是忍耐不下:
「……如果被他知道,他会怎麽想?」
纪化忽然问,满意地看到男人停下脚步。
「小蟹会怎麽想?嗯?如果他知道一直守在他身边,像兄弟一样讲义气的朋友,竟然对他抱持这种肮脏的想法?」
瓜子蓦地转过了身,纪化咧开唇,
「啊,他大概会很震惊吧?因为他一定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可能会先觉得抱歉。自己竟然忽略你的心意这麽久,还像个天真的白痴一样把你当朋友、接受你的善意,还以为你和他一样只是把他当朋友。他也会开始小心在意,不在你面前提到情人的事情、不在你面前和伴侣亲热,避免刺激到你那颗纯情的心灵……」
或许是想到实际的景象,瓜子的脸色霎地白了一块。纪化像是享受他的反应似地,笑意更加深了:
「他多半也会开始避开你,一开始是害怕伤到你的心、对你感到愧疚,对你说话会变得礼貌,遇上什麽麻烦时再也不敢寻求你的帮助。渐渐的他会对你保持距离,别说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了,就连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让他心惊胆颤地想:我是不是又伤到他了?他这麽做是不是有什麽含意?」
「不……」瓜子含糊地开口。
「过一阵子他或许还会开始回想,这家伙竟然会喜欢我?原来他一直都用这种想法待在我身边吗?和我共处一室时,他是不是都在想入非非?盯着我的脸时,该不会都在想着要吻我?啊啊,以那个瓜子的个性,说不定还会随便做春梦,肆无忌惮的爱抚、抽插和射精……一想到自己竟然是他性幻想的对象,就觉得反胃、想吐。」
瓜子的脸上已经全没了血色,纪化大笑起来,
「他会连你的脸也不想看!他会打通电话来给你说:瓜,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彼此都好。可怜的瓜子,单恋的结局!」
瓜子忽然转过身去,似是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声音似的,他转动门把,但或许是因为太惊慌,门锁竟纹丝不动。纪化朝他背後走来,他就惊恐地转身贴着门,
「小花,不要,求求你……」
彷佛害怕纪化再说什麽似的,瓜子的神情卑微到令人同情:
「我……我知道你是在吃醋,但是我和那个人……我和那个小蟹真的没什麽,都已经过去了。小花,我喜欢的人是你,现在真的是你,所以求你……」
纪化笑开了唇。这个男人还以为他在吃醋!竟然以为他在吃醋!吃醋?他纪小花会吃醋?为了一个寒酸又低下的小男人?纪化觉得脑袋里有把火,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既然这样,我来帮你怎麽样?」纪化的嗓音忽然甜腻起来,带着蛇般的恶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满脸惊恐的瓜子眼前晃了晃:
「我有那个小蟹的电话喔,连家里的都有。现在就打过去怎麽样呢?打过去告诉他,你一直喜欢他、一直深爱着他,我可是很会说话的喔,我还可以帮你说情,告诉他你的优点,让他知道你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瓜子瞪大了眼睛:「不……」
「来吧,我播通了喔,我先帮你做个介绍好了,然後就看你的了,跟他说吧!说你喜欢他,大声地说,把你的热情和爱意全都喊出来给他听,这样他说不定真的会被你打动,忽然发生奇蹟爱上你也说不一定……」
纪化真的按下了接通键,瓜子忽然往纪化扑了过去。纪化像是早防他有着一招,举高手机就往一边躲,他们身高相仿,瓜子一时竟抢不到手机,
「喂喂?是小蟹先生吗?小蟹先生,我们这里有一位痴心的男人要跟你说话,他的名字叫康云,啊,说瓜应该比较清楚吧,就是你为他取名的瓜子……」
「啪」地一声,纪化蓦地停下动作。因为瓜子竟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这辈子还没被人当面这麽打过,对象还是这个一脸畏缩像的男人,纪化整个人都懵了。瓜子扇了他巴掌後,就急着去拿电话,确认电话其实还没接通,就用发抖的手按掉了通话键,还把手机远远扔了出去,好像他有毒一样。
纪化抚着脸颊,难以致信地看着喘息的男人,
「对、对不起,小花……」他好像也有点後悔似的,但双手还在发抖。看得出来他有多麽惊恐,对於纪化刚才那通电话:
「但是……不可以……真的不可以。那是……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小花,纪化,你不明白……」
纪化按着脸颊没有说话。气氛像死一样沉寂,瓜子全身都在发颤,纪化刚才的举止显然把他吓得不轻,离声音都还在颤抖,
「小蟹他是……我的女神。」
他忽然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镇静般说着:
「你一定会笑我,但真的就是像女神一样的人物,一开始见到小蟹,就觉得他很美,简直像……戏剧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虽然很难理解、很任性,冷冰冰的高不可攀,却美得令人屏息。人又聪明,做什麽事都很努力,又心细似发,我……我非常崇拜他,」
「我……我是个没什麽才能,也没什麽节操的人,就像小花你认识的我一样。所以我从认识那个人到现在,真的从来没有触碰他的念头,真的,就连用一根手指碰他我都不敢,上床什麽的……更不可能,从来没想过。」
瓜子的眼眶涨红了一下,又退了潮,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应该不是吧,就算是……也是很奇怪的畸恋,而且早已经过去了。小花,现在的我真的就把他当朋友,一个很值得尊敬、需要守护的朋友,我只想让他这一生过得开心,过得顺遂,那我就安心了。小花,我喜欢的人是你。」
纪化抚着颊的手开始发抖,他也不知道为什麽:
「……那你就去找他啊!」
他忽然无法控制自己,就连那种愤怒到近乎抓狂的情绪,也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那你就去找他啊!大情圣!康云,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你也不用去住什麽货柜屋了,直接搬到他家里去好了!还可以搬着纸箱住进去,天天帮他们看着家门,你看,多适合你!多适合你这只低俗的忠狗!」
纪化大笑起来。瓜子想说些什麽,伸手想触碰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小花……」
「滚!叫你滚听到没有?现在就给我滚到那个小蟹身边去,没有人会拦着你!要的话我还可以送你去!现在就去!」
「小花,我真的……」
「滚——!马上给我滚!你不滚的话,我现在马上就再打一通电话!」
纪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吼,他真的把家用电话拿了起来,迅速拨了一个号码,把话筒举高面对着瓜子:
「我数到三!滚!滚!滚!滚!滚!滚!滚!给我滚!」
瓜子满脸惶然地看着他,跟着退後几步,最後终於退到门边,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纪化还在继续叫着,笑着,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确认瓜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纪化才松下话筒,在沙发上软倒下来:
「滚……」
他忽然轻笑了两声,又笑两声,而後一连叠地吃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竟沁出了泪光,纪化粗暴地将他抹去,又继续笑个不停,他就这样抱着肚子缩在沙发上,直到浑身发颤,连声音都笑哑了,还没办法停下来。
如此可笑,如此可笑,如此可笑的男人,如此可笑的感情。
更可笑的是,到了这种时候,纪化才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
男人真的没有再回来。
虽然瓜子打了几通电话回来,但都被纪化置之不理。这男人也真够懦弱的,纪化不接他电话,他竟就真的不敢再踏入家门一步。
纪化又开始觉得好笑,明明是自己赶他出去的,结果现在竟然在想他不敢回来这件事。什麽时候变成这麽自我矛盾的人,还真是令人难以致信,看来这个男人除了做低伏小之外,还有另一个才能,那就是把人惹到发疯。
纪化接受了医院的调职,也在这星期接到了行政调职令。
主任和部主任好像都有点惊讶他会接受,因为毕竟纪化在这间医院的人脉也好、患者的评价也好,都有一定的积累,调到别的分院的话,很多事情都要从头来过,就算职位上窜升,也未必全是正面的影响。
但纪化本人却异常坚持,说是非给他这个机会不可。主任在疑惑之余,当然也大加祝福了一番,又褒奖他在这家医院多麽劳苦功高,以後大家一定会想念他云云。
这件事在同事间也很快传了开来,放射科的人已经准备替纪化办一场华丽的欢送会,明着当然是恭祝纪化到了新医院後鸿程万里,暗着是欢庆送走了阎罗王,从此大家就有好日子过,几个R1甚至当晚就跑去酒吧偷偷举杯庆祝了。
Seven倒是有点担心,特地绕过来探望纪化:
「喂,你真的要走?」他问纪化。纪化一接到调职令,就开始快速地收拾东西,好像急於逃离这个地方一样。
「公告上不是写了吗?」纪化冷漠地说。
「不……可是那里挺远的耶,你要去的话,连家都要搬吧?忽然就这样调职,不像你的风格啊,你不像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
Seven有些迟疑地问:
「是……和情人出了什麽事吗?」
「我才没有什麽情人!」
纪化忽然大吼起来,反应大得把Seven吓了一跳,连走廊经过的护士都探头进来看:
「我纪化会有情人?开什麽玩笑!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他虽然这样说,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只是死死绷着五官。
Seven观察他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纪化,你要想清楚。」
他抓了抓头,好像有些难以措辞地说:「当你朋友这麽多年,老实说我也有点不怀好意。因为你实在是个有趣的人,会做些我们平常人绝不敢跨越的事,与其说喜欢当你朋友,不如说喜欢观察你这个人吧!但既然朋友都做了,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
他看着纪化冷若冰霜的俊脸,缓缓地说:
「不要骗自己。我从以前就这麽觉得了,你和擅长角色扮演,也很擅长骗人,但是骗人的同时也是在骗自己,虽然这没什麽不好,人多多少少都得欺骗自己,否则活不下去。但是有些时候,要是继续这样骗下去,有时会失掉某些让你後悔一辈子的东西。」
Seven看着沉默的纪化,把手插在袍子里转过身,
「……就当是,过来人给你的忠告吧,祝你好运,纪医师。」
纪化把医院的私人物品用车送回家。新的公寓已经打点好,就在新医院附近,纪化也打电话请了搬家公司,明天就会来这里,家里的物品也请人来打包,装成一个个纸箱。纪化向来不是劳动阶级,搬起家来一根手指也不用动。
打开门的刹那,入眼是满坑满谷的纸箱,大型家具也被封装起来,避免运送时的灰尘。放眼看去,竟有种诡异的寂寥。
纪化跨过一堆纸箱,打开瓜子房间的门,里面的东西他全都没有动,是他特别吩咐装箱人员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
装置爱情番外 小花 八
纪化跨过一堆纸箱,打开瓜子房间的门,里面的东西他全都没有动,是他特别吩咐装箱人员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
里面几乎没什麽新东西,这男人即使住进这麽豪华的房子,房间也还是家徒四壁。
空荡荡的,看得纪化的心头,也跟着空荡荡起来。
这星期五是纪化最後一天在旧医院上班,为了同事替他办的欢送会,大家还加紧进度,把case的预约调开。纪化也准备了一些感言,好在欢送会上感人肺腑一下,这也是必要的社会活动,纪化向来相当擅长。
他打起精神走进办公室。但一进到放射科,纪化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里头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像在讨论什麽事。
走廊上有人跑来跑去,撞见纪化的时候,还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中竟有些许恐惧:
「纪医师……」
「发生什麽事了?为什麽这麽慌张?」纪化挑了一下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主任从那头匆匆奔过来,光秃一半的额头上全是汗水。更令纪化惊讶的是,他身後还跟着另一群男人,其中一个竟是副院长,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医师,大部份都是生面孔。主任似乎在急着说明什麽似的,连手都在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