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困意沉沉的披三少,却是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身边响起低低的鼾声的时候,他吃力地将身子挪了挪,挨过去,在行过睡梦中微微抿起的唇边,轻轻地印了一吻。
他想起那些个月色皎皎的夜,行过喝醉了躺在榻上,他偷偷印上去的那些吻。
距今不过数月,却恍若隔世。
第 34 章
寒府里什么样的花都有,唯不种梅。冬日里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山茶与一品红还鲜艳艳地开着,家仆太尽职,枯枝败叶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天地,总显得有些孤单。
无甚好玩,行过蹲在院子角落里认真地抠着地上的寒泥,刨刨拍拍地弄出一坨,十指冻得通红,虎皮的裘子拖拉在地上。
寒潇出门去谈生意,临过她三哥的院子时顿了一顿。
行过抬头来茫然地看了看她,接着歪着头冲她友好地笑了一笑。
寒潇也露出个笑,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接着抬手压了压鼻尖,带着她的人走了。
行过继续低头去拍他的泥。
他在这府里待了三日,成日里跑跑跳跳,东摸西摸地玩。昆仑仑昆在后头跟着护着,只要他不往首领跟前晃荡,便都由着他四处逛。所过之处,人人皆喷红洒赤、掩鼻而逃,渐渐从一开始见谁都怕,到最后谁见都怕。
到最后到处都转了一圈,四下都看不见人了,没什么新鲜可玩,只能回披三少的小院子里捏泥巴。
披狼休养了三日,终于能扶着墙出门来晒晒太阳。外面风寒,待了不久便感觉不怎么舒服。他皱着眉,看着不远处的行过,唤了一声,“过儿。”
行过很快地抬起头,眼睛困惑地看着他,手还啪嗒啪嗒拍着泥。
“过来。”披狼招手道。
行过不舍地看了看手里那团烂泥,最终还是将它丢下了,跑回来。
披狼给他拍拍沾了泥的虎裘,将毛茸茸一团的人揽进怀里,又带他进屋去寻了巾子擦手,边擦着边柔声道,“不要玩那个,脏。”
他又给他擦了擦脸,拭去外头沾的几块泥点,露出下头被冻得有些微微粉红的脸颊,便忍不住往上面亲了一口。退开脸来,见行过睁着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自己。
咳了一声,不知怎的就有种拐骗小孩的罪孽感。
他别过脸去,拉着行过的手道,“来。”
他将他牵到桌边坐下,翻了一个破旧的背包出来给他。那包颜色灰白,瞧不出材质,磨得边角都有些脱落掉皮。袋口系着一圈绳子,却看不出是什么结。
行过一瞧那包就来了兴致,抓过来翻过来看过去,拽着绳子抖抖扯扯。
披狼坐在旁边撑着额头看着他玩。阳光淡淡从窗边洒进来,盈了行过一脸,连微微颤抖的睫毛都发着莹莹的光似的。像副宁静安详的画,让他心口温热。
这一夜月十足地亮,月光白晃晃铺了一院。披狼关了屋门回到桌前,行过仍在那里捣鼓那个包上的绳子,他很是有耐心绕来拆去了一下午,此刻仍认认真真看着自己手下,嘴微微地抿着,一副不拆开不罢休的样子。
披狼摸摸他的发道,“明天再玩,去睡了。”
行过撅了嘴,人虽乖乖站起来跟着披狼走了,手仍抱着那个包。
披狼扯了两下那包,他都跟狗叼着骨头似的死不放手,眼睛巴巴地看着披狼,眨一眨就要泛水似的。
这几日下来他连披狼也不怕了,而且似乎明白周围人里最惯着他的就属这个看着最可怕的人。
他记性不好,之前那些血腥腥的事,包括他的“主子”们,不过几日,便都在回忆里淡了,回想起来总有些头昏头疼。脑子里也总是混沌,好些东西听不懂想不明白。但他明白这个人对他好,虽然总吓着他,但也总用柔柔软软的眼神看他,哄他。瞧着虽凶,但其实什么都顺着他。
就像现在,他眨一眨眼做出副要哭的模样,对方便垮下脸任他抱着包上床睡觉了。
不像他以前的主子,他一哭,只会让他更痛。
行过拿那包做枕头,幸福地在上头蹭了蹭脸,蜷在披狼身边闭了眼。
……
伤没好全,胸口总隐隐作痛,披狼睡得并不深。夜里又被一阵痛给折腾醒时,突然听见身边低低的呜咽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朝旁边一看,行过整个脑袋都埋到被子下去了,拱成一团剧烈地抖着,那破烂的背包掉在床边上。
窗外月如银盘,正是月圆之夜。
他唤了声行过,后者并不答理。他便急忙掀开被子,只见行过双手抱头蜷成一团,皎洁月光下,清晰可见他luo露的手背上一圈一圈黑色的字印,像渔网一般,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披狼突然回忆起那时去韬略楼救回行过时,最后扑进来的小倌对他说的一席话。
[他刚来时,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身上还画着符,是我后来用药给他洗掉的,但是每到十五月圆,那符就还会浮出来,要再洗一遍。]
是那封印之咒发作?!这些咒印明明平时都不曾见,怎么此时又浮了出来?!怎么洗?用什么药?!
他现在全不知道……
“啊……呜啊……”低低的痛苦的呜咽声。
“过儿!”他急道,去掰开他的手,见行过痛得脸上青白一片,全是泪痕,唇咬得渗出血来,刹那间心抖得厉害。
他心疼地抱住行过哄着,却完全不知所措,去碰行过身上浮出的那些咒印,对方却痛叫得更加厉害。他只能将对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行过浑身抽搐,一边呜呜地叫,一边抓着他,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背里。
胸口的伤被人死死抵压的痛,并比不上里头心脏的刺痛。
他要的不是这样,他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与旁人化为一体,重归呤言,是行过的选择,行过的意愿。是他非要不顾他的想法,非要留下他。
结果呢,结果怎样?
结果他受尽六个月的思念煎熬,行过受尽六个月的凌ru折磨,结果行过成了如今模样,结果他只能守着他、看着他这样难受、自己除了跟着难受、完完全全无能为力……
早知今日两个人的痛,那时候是不是该放他走,只留自己一个人痛便好?
怀里比起以前瘦弱不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眼角温热,几滴液体淌下来滴落到行过肩上。
……
不知过了多久,行过的呜咽声逐渐小了,抠在他背上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耷落在一边。
披狼小心翼翼地抬起行过的脸,后者眼睛死死闭着,露出痛苦神色,紧咬着唇,嘴边一缕血丝。他探了探他的鼻息,还算平稳,才稍微松了口气,轻柔地替他擦了脸上泪痕血痕,将人放平在床上。
心跳咚咚砸在耳边,披狼粗粗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伤口处早已渗了一大片血,撕裂裂的痛。
但已无力也无心情再去叫人进来换药,他把自己也躺平了,手臂环过行过的颈下,疲惫地闭了眼。
但,这一夜的折腾并未结束。
他刚闭了眼没多久,就被身边一阵骚动惊得再次睁开,什么东西滑在脸上,扎扎的凉凉的。
是行过的发,而近在咫尺的那双狐狸眸子迷蒙蒙地睁着,眼底带了一片水雾。
披狼惊呆了地看着他,而后,眼睛慕地睁大!
——因为行过一翻身趴到他身上,口里低低地喘着气,接着冰凉凉的手突然滑到下面,一把抓住了他的下ti!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同样冰凉凉的一双薄唇堵住了嘴,温热绵软的舌尖迅速撬开他牙关滑进来!
披三少一边头昏目眩地被勾着舌尖纠结缠绵,一边心中大喊,什么状况?!这是什么状况!
哪还有那空闲等他分清什么状况呢,里裤又接着迅速地被扯了下来。
行过眼神迷离,眼眶盈泪,一副完完全全失了心智的样子,口里难耐地低吟着,头抵在他肩上,将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披狼胆战心惊地一个“过儿”还没喊完,已经倒抽口凉气,被下方突然袭来的刺激弄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滚烫而湿润的内壁包围了他,接着向下一压,将他整个吞吃下去。嘴又被人堵了住。
“恩!唔唔唔晤!!”
……
帝克斯的披三少在床上又躺了两天,才终于能够爬得起来。
候在外头的昆仑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老大,一脸崇拜,感慨万千。
——受那么重的伤,才过了几日,就能龙精虎猛地从深夜行事至天明,伺候得嫂子呻吟高叫声连院外都听得见,不愧是他老大!!
披狼瞧着他那神情脸色就黑了,哪能猜不到他此刻脑子里想什么,连滚字都省了,直接抬脚刚要狠狠踹过去——
却万分惨淡地一阵腰痛……
没有错,重伤之下纵欲过度,即使是上面的那个也是会腰痛的。
而行过早在两天前的中午,睡醒以后,就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满院子乱跑乱玩了。
一片落叶飘零卷过脚边,一如披三少万分凄凉的心。
那一个他死也不愿再回忆起的月圆之夜里,行过先是封印咒缚发作,接着又是不知道在韬略楼里被喂的什么chun药发了作,压着他“要”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要不是他实在受不住地将对方一掌拍昏,只怕自己就要当场精尽人亡……
他上辈子究竟造过什么孽,抖抖抖……
“老大?”没被踢到的昆仑狗腿巴巴地问。
“滚!”
“是……”
滚到一半又被披狼叫了回来,要他去找个熟识那什么药的大夫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解药的法子。
大夫来了搭了行过半天的脉,没瞧出什么结果,问了披狼这药何时发作、有何症状,当听他描述说事后发现从行过下ti自发流出的yin水是浅绿色,便一口咬定这药是那传说中的极品chun药‘尾笙’的改良版,‘月月尾笙’,每逢月圆之夜便要发作。这解法嘛……他不知道。
披狼差点把大夫的脸给扭到脖子后面去,被昆仑阻了之后,一个人扶着墙抖抖抖地回到屋内,开始计算下一个月圆之夜还有多久,那之前自己身子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行过跟着他后面进来,很是无辜地看着披狼,见后者一反常态地不理自己,嘴便有些失望地抿着,缩去屋子角落里继续玩他的包。
披狼躺着的这两天里,他终于将这个破破旧旧的包上头那复杂无比的绳结给拆开了,掏出里头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出来玩耍。那些珍奇宝石都是无价之宝,却被他东丢一颗西落一块地随意弃在房间各个角落。最后摸出来一块掌心大小、幽幽泛蓝的五角状的石头,饶有兴致地翻来翻去地看,又拿到嘴巴里咬一咬。
一个人影突然覆在他脸上,遮了光亮。
他奇怪地抬起头,见披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里的石头,于是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
披狼看了他一会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牵到桌边,默默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同样的海星石。
行过眼睛兴奋地眨了眨,从他手里抓了那石头,高高兴兴地将两块石头贴在一起互相敲敲打打,在桌上堆来堆去,连披狼出门了也没注意。
不多时披狼回来,手里多了根细绳。行过乖乖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把刚从包里摸出来的那块石头穿起来,给行过挂在脖子上,又将另一块从他怀里摸出来的石头戴在他自己脖子上。
两人挂着一模一样的石头,行过好玩地看看披狼胸前又看看自己胸前,很是开心地咧唇笑了一笑。
披狼为这一笑失神的当口,他又跑出去满院子乱跳乱跑,并且拉着昆仑仑昆给他们看他的好看石头,嘴里叽叽咕咕地念,“一样的,样的,样的……”
披狼坐在桌前,透过大开的门,远远地看着他。
突然觉得……即便下次真的精尽人亡,好像也值得。
第 35 章(修改版)
虎裘换了长衣,一晃三月过去。雪都还没见下过几场,春花便都开得烂漫。
披三少伤养得差不多,便又开始外出做事。经三月前那场折腾,帮内麒麟那一派的人马,都被分散到各个小头目底下,首领披解几乎闭门不出,不再管他与行过之事。披三少在帮中地位日渐上升了再上升,所管之事日渐增多了再增多。于是底下便有人猜测,更新换代的时候快到了,首领这是要彻底退隐,让位于他亲侄了。
披狼本人对此事不甚在意,那些转到自己手底下的事,只管埋头去做。
保夕集团那边不知为何,最近风平浪静许多,不再蓄意挑事,帝克斯这头也暂时无意与其再纠缠争斗,双方默默契契地收手,守着各自势力范围各自经营。
存在了两百余年的百国公会在年初宣告解体,另有包括天府、东临、北迟等在内十来个大国重组“大陆贸易互保公会”,只涉及贸易之事,不再干涉“公共安全”。各国地位升升降降,影响力增增减减,从这其中可见一斑。尤其北方北迟国,新王登基未及一年,大力改革便初见成效,国力日增,且有向四方扩展之趋势,引得周边各小国惶恐不安。
麒麟走后,与北迟国的交易之事转回披狼手下,生意往来上虽然渐入佳境,但披狼逐渐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北迟新王肖谛此人,表面上与人温和,处事圆滑,颇得百姓爱戴。但实际上城府极深,对危及自身统治之事下手极为狠毒,不给对方留下一丝后路,且野心勃勃,隐约有一统大陆之意。
披狼看得出来,肖谛如今虽与帝克斯联手,相互庇佑、相互支持,但待他北迟国称霸之后,保不定过河拆桥、第一个要灭的就是帝克斯。
另有一点疑处是,几月前披狼去天府韬略楼救行过之时,北迟新王的亲弟,二王爷肖遥正好也在楼中,正与楼主韩异一起折磨行过,被盛怒之下的他一爪穿心而死。虽然而后韬略楼立马被一场大火烧尽成灰,但以肖谛一国之王的能耐,绝不会查不到他王弟死于何人之手。
而至今也未曾见肖谛对此事于帝克斯有何追究表态,国内更只有二王爷外出游玩时失踪的流传。
披狼回忆着那一日在北迟地牢里发生之事的前前后后,疑虑愈发增大,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种种猜测仅仅是猜测。麒麟已走,更是无人可对证。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只能暂且放下此事,继续一心为帝克斯开疆辟土,辟土开疆。并且无论走到哪里,总要把行过带在身边,好好护着。
每每外出,都是行过最开心最兴奋的时候,任务之余披狼无事,便被他缠着出去满大街乱晃,各地美食都要挨个吃过一遍,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挨个玩上一玩。一路蹦蹦跳跳,后头跟着黑着脸的披三少——抱着一堆糖人糖葫芦糖三角竹蟋蟀竹蜻蜓竹螳螂等等等等,一边喝着小心脚下小心马车小心不要撞人云云,一边心惊胆战地追着跑。
而每个月圆之夜,都是二人最最难熬时刻。披狼一次无意中发现咒发时将行过全身泡在热水中会稍微减轻一些痛苦……但随之的,后头春药的药性似乎就更要大一些。云雨纠缠一整夜,十次八次也只能换妖孽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迷糊睡去,剩下披三少白着脸抖着腰爬出去喝王八汤……
行过逐渐从几月前见了披狼就缩,到现在一会儿不见披狼就到处巴巴地找,泪眼兮兮地跟没了妈的孩子似的。
比方说现在,深夜,披狼带着昆仑去跟某某国的贵族恐吓要帐——放黑钱一事也在帝克斯经营范围之内——走前哄着行过睡了才敢轻手轻脚地出去,但刚办完事没多久见外头电闪雷鸣,披三少就隐隐有不好预感。
果然第一个雷打下来行过就给吵醒了,往边上缩一缩,却感觉旁边被窝冰冰凉凉,眼睛一睁,接着嘴就一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