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那么,至少也应该,……而不是,……
一瞬,满腔悲凉。又有一股暗火,在心里燃起。
为他们,还是为自己?
堕情知道,此刻,他应该马上离开的。
除了离开,他还能干什么呢?
他的豪情,他的傲气,早就被多年的奴仆生涯磨得精光。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也早在当年的变故中消耗殆尽。
……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寻欢殿一个低等的奴仆。眼前的一切,他无能为力。
所以,他是应该趁没人发现的时候马上离开的。纵使,无法离开寻欢殿,那么,他也应该回到他原来该待的地方,而不是来到这里。
只是,他放不下。放不下,那四个因他而被牵连的兄弟。
所以,他来了。
所以,他,不走。
只是,心里的暗火却越烧越旺,烧得他的心都痛了。
偏偏,他又比谁都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此刻冲上去,也只是白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而已。
他怕死,更怕愧对那四个牺牲自己让他逃生的兄弟,所以他苟延残喘,所以,他任心里那股暗火在身体里肆虐,却紧紧的咬紧牙关,死也不开口……
堕情以为,他会就这样,站到那人“用餐”完毕。
殊不知,一直跟在他后面的离恒却越过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谁说离恒不怕?
谁说离恒不想转身逃走?
每一步,离恒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抑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每每踩在那些血泊上,踩到那些分不清是肉还是内脏的残骸上,离恒都要狠狠的握紧自己的双手,用力的将指甲掐进掌心里,凭此压抑那一波一波冲上喉咙的呕吐感。
每每从那些保持着相互厮咬拼杀的姿势被定住阴魂中穿过的时候,离恒都必须忍受那刺骨的阴寒,以及那宛如化成实质割在他灵魂上的怨气。
只是,因为心中的执念太深,因为心里的渴望太强,所以,他,只能往前走。因为,这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最好时刻!!
虽然,发色和瞳色都变了,就连样子也和银发紫眸的时候相差甚远,但是离恒就是有一个感觉,那个正在进食的人,绝对是他认的主子。这一路来的见闻,让他更加肯定,他的主子,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绝世强者!无论是杀人或者吃人,都抹杀不了他主子是个绝世强者的事实。相反,在离恒看来,这些,只会更加坚定他追随主子的决心!
他不知道此刻走过去,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也不知道,此刻,是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还是接近希望。
他也不知道,下一刻,他是不是也会变成堆积在地上的残骸中的一员。
他只知道,这个时刻,是一闪即逝的。错过了,就会永远错过!
生活本来就是一场反复的赌局。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从头开始。反正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只有烂命一条。输了,他不吃亏。赢了,他就可以得到他所渴望的一切……
直直的走到他认定的主子身边,站定,垂首,静立。
这个时候,一个优秀的仆人是不会打扰主人进餐的。况且,离恒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了,他很清楚,走过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现在一开口,只怕,他会连胃都吐出来。
…………
……
不是不知道堕情和离恒的到来,而是,认为,没必要为了这不相干的二人中断我的进食。
堕情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
但是离恒的反应——
既在意料中,又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离恒是一个大胆的赌徒。
他也从来没掩饰过,他的野心,他的渴望。
同样的,我也从来没理会过他的野心,他的渴望,更不用说,曾经说过“事成后的种种好处“之类的话。
……
但是,当他在我身边站定的那一刻。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嘴巴张开,咬下,咀嚼,吞咽。
依然是甜美甘醇的味道,但却有一丝酸酸的味道,混杂在其中。
喉咙有点干涸,用力吸吮,大口的吞咽下那些充满了灵气的血液。
只是,压不下,那种如骨哽喉的感觉。
……
是不是,只要我能够给予他,他所渴望的一切,他会永远像此刻一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的是哪种情况,他都会站在我的身边?做我最忠心的仆人?
是不是,当有人能给予他更多的利润时,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转身离开?……
我羡慕三少他们,但是,对于他们,我只要看着就好。我不想,不愿,也不可能融入他们当中。所以,我只要看着,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
咧嘴,笑笑。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我不知道我此刻的笑,看起来是怎样的一个笑容。
只是觉得,应该,是扭曲的吧。
相由心生,内心扭曲的我,又怎么奢求能露出无暇的笑容呢?
因为,……即使心里在如何咆哮,无论如何挣扎,仍然抵抗不了诱惑,仍然能面不改色的吃人的我,早就不能称之为人了,……人性,只不过是我无望的执着罢了……
将最后一块鲜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然后,咽下。
“收。”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折叠,眨眼的瞬间,六楼变得干净如新,看不到鲜血,看不到残骸,就好像重新粉刷了一次似的,忒干净。就连那些阴魂,我也一同封印了,因为,这些阴魂,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算得上是补品了。毕竟,我体内的妖魔鬼怪也是时候要锻炼一番了,让他们练练手,免得以后变成动手低能。
起身的时候,黑发变成银发,黑眸变成紫眸,就连身上的黑袍,也变回那身亮眼的金色衣裳。
伸手,隔空取物,将那四个被我丢弃在一旁的仙婴吸过来,紫色的火焰“嚯”出现,把他们包裹住,熊熊的煅烧起来。
从封印空间里翻出了四个约十几厘米高的玉瓶,把里面的丹药倒出来,将四个玉瓶抛上空中,在紫焰将那四个仙婴煅烧成粘稠的淡金色的半液态的时候,掐了一个手诀,将那些半液体收进了四个玉瓶里面。
心念一动,一滴淡金色的液体从其中一个玉瓶里飞出来,“张嘴。”对着离恒说道。
闻言,离恒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嘴巴,那滴淡金色的液体直直的飞进了他的肚子里。
对于他毫不怀疑的听话照做,让我心里一暖,下一刻,紫色的火焰再次出现,熊熊的把他围住,“紫焰会将你闭塞的全身经脉疏通,还会加强你身体经脉的韧性和拓宽所有的经脉,……等于洗髓换胎,而那滴液体,里面蕴含的能量,会在这个过程中保住你的心脉,让你不致于承受不了而灰飞烟灭,而洗髓换胎的灵气和力量,它都会提供给你……自己,好自为之……”
看着被紫焰包裹,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的离恒,却偏偏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谢谢主子……”虽然微弱而短促,兼且有口齿不清的现象,但是,在我听来,却十分的真实……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孤零零的插在地板上的那把“无念”剑,略一沉念,思索一下,从封印空间里翻出一本古籍,上书“玄天神功”四字,粗粗一看,觉得还算可以,手上运功一抹,将书上的运功口诀变成实质,连成一串,灌进离恒的头顶。
再把“无念”吸进手里,轻抚剑身,流连在“无念”二字上,感觉到剑身的轻颤——那是,一种恐惧。
光滑的剑身映出上扬的薄唇。
有时候,器物,会比人更聪明。
至少,人无法看清我的本质,无法看到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
但是,器物可以。尤其是好像“无念”这种,已经拥有一定灵性的仙剑……,“以后,你就叫‘欲念’……跟着他一同修炼,……以后,在他背叛我的时候,杀了他……”在“无念”二字上运功抹过,将其改成“欲念”。然后,手中的“欲念”发出了一声低鸣,化为一道青光,直直的射进紫焰里。
“以后会怎样,就看你自己了……”而手上的古籍,同时化为灰烬,消失在空气里。
知道吗?其实,我有怪癖的。
我送出去的东西,永远只会是独一无二的。
一如我答应送给江月夜的古籍,事后,我尽数摧毁。
一如我送给离恒的“玄天神功”,无论他能否练成,他都会是这个世上唯一会玄天神功的人。
看向堕情,对上那张有着莫名沧桑的娇容,“接下来,该你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静幽幽的说道。
(2)
死寂的宫殿,仍然挂满红灯笼的主楼,漫天的紫焰,有如张牙舞爪的猛兽,吞噬着寻欢殿庞大的建筑群,蔓延在周遭的点点星火,却环环相扣,变成了跳跃着的焰火组成的铁链,牢牢的绑定了周围的空间,维系着周围空间的稳定。
静静的看着在紫焰中,一点一点倒塌的寻欢殿。想到堕情口中的计中计,局中局,若有所思。
再想到堕情口中,那五人的身份,“咯咯……”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这寻欢殿的幕后老板,都会是最大的赢家。
我,不但变成了对方一箭三雕中的其中一雕,甚至还变成了对方手里最锋锐的武器,为他除去了极具威胁性的五人。
这场狩猎,从一开始,最终的目的就是引得我打开杀戒,为他除去五人,也为其炼魂,同时,他也能从这场狩猎中,衡量我的深浅。
我来寻欢殿只是偶然。但是,那个幕后之人却将偶然变成了必然,布下了一局只死不生的杀局——
好快的反应。好深的计谋。
被这样的人惦记着,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我的底牌都快被他翻光,看清了。但是,我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摸不到。……
也不是完全捉摸不到,毕竟,我手上还有青纱、艳纱和红觞三人不是吗?只是,那个幕后之人,那么放心的把艳纱他们留下,不就说明了他有万全的准备,甚至是相关的后着。根本就不担心我可以从艳纱等人的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况且,我不屑,也不想,从艳纱等人口中知道任何消息。因为,那个幕后之人想如何折腾,是他的事,但我是否愿意入局,就是我的事了。
——毕竟,对我来说,这次,是一次很好的放纵不是吗?
通体的舒畅。
因为所有感情再次被抽空而衍生的种种烦躁枯闷,在这个狩猎游戏中一扫而空。
纵情的杀戮,毫无顾忌的杀戮,甚至就连那被我苦苦压抑的欲望,也一并得到了疏解。
很多时候,妖身和人身的两种欲望,不是一昧的压抑就可以平安无事的。这两种已经融入我灵魂的欲望,就如同那进入汛期的滔滔江河,一昧的只堵不疏,缺堤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疏导泄洪,才是正道。只是,性欲可以放纵,那嗜欲呢?前者,人皆有之,纵情风月,可以说是风流是下流,也只不过是身体的欲望罢了。而后者……不该放纵,不可放纵,无关任何的善恶,只是,不愿看到自己变成被欲望左右的怪物罢了。
不能堵,也不能纵,但是,遇上适当的时机,合理的疏导一下,却是可以的……
咆哮是真的,挣扎是真的,反抗是真的,恐惧是真的,委屈是真的,不甘是真的,踌躇是真的,怨恨是真的,自欺是真的,执着——也是真的……
每一样都是真的,只是,它们,都是建立在沉沦的基础上。
没有沉沦,就没有它们。
唯有在沉沦中,它们才有存在的价值。
……
所以——
谁布下计中计,谁摆下局中局,谁是局中人,谁是局外人,谁是笼中鸟,谁是五指山,谁又是谁的妄念,谁又是谁的利刃……
那,都不重要。
我只需知道,我此刻,通体舒畅……
再说,我的底牌是什么,我这潭水有多深,我自己也不清楚,何况是这些外人?
世人皆如是,可知,谜虽解,可,依然是“迷”。
……
一片梨花花瓣从衣袖中滑落。
再次夹在指缝间,贴近,轻嗅,……仍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只可惜,那片梨园,已经在焰火中败落。
根已经不在。那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松手,那片花瓣,无风自飘。
在静谧的空间里,舞着只有它自己才懂得的舞步,旋着圈儿,一转一转,一圈一圈,或上或下,忽左忽右,悠然的舞进那片熊熊的烈焰当中——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春。
只是,这落红,是自愿化作春泥?还是它的化泥,是他人所为……
目睹那片花瓣,在烈焰中瞬间化为灰烬。
想到红梦,想到那眉心的一点刻印,想到他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的丽容,……他,又在这个局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艳纱他们三人都活了下来,又怎么可能少了他呢?
不但自己一人离去,而且离去前也没有斩草除根,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告诉我,他不是一般人吗?
想到梨园里那一番颠鸾倒凤,翘唇一笑,“有意思的人……但是,下次莫让我再见到你,……”
因为,演戏演得如此传神的人,世间,有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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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身,来到鬼界和人界的通道前面,试了试,感觉到身上突然加重的牵引力,……虽然早已经知道事实,但是,还是不免有小小失望。
因为,我虽然不可能融入三少他们当中,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经常见到他们。只是,现在的我,根本无法离开鬼界。这一分别,不知道何时方可以再见了……
狠狠的盯着那有着重兵把守的入口,“可恶的白藤!!”不甘的骂了一句。
将三少他们从乾坤袖里放出来,解了他们身上的术,当然,少不得把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身上的伤处理好。毕竟,当初我可是恼怒他为他人挡招,是下了重手的。
因为,在我看来,当时,对他们只伤不杀,是看在那壶胭脂雪的份上,——我都已经手下留情了,偏生有人还不识相,非要替人挡。行,挡就挡呗。但既然有胆子挡,那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所以,我存心耍了暗招,让他的伤口止不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