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化恋爱----女罗

　　布莱梅当然不会给他碰到针筒的机会，他一面在扭打中将苏卡诺的双手利索地捆好，一边带着嗤笑的表情说：“这我已经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卡诺再也不做抵抗，反而疯狂地大笑，“你看你！布莱梅，你的爱人居然是一台机器，你居然抛弃了我去选择一个机器人？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你们都是变态！”
　　布莱梅冷笑，“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想怎么样，认为我知道之后会精神崩溃吗？”布莱梅发出嗤笑，“或者说，你认为我会因此跟雷蒙分手？”
　　苏卡诺听到“跟雷蒙分手”这几个单词的时候，眼睛里突然发出光亮。
　　“很可惜，那不可能。”看见苏卡诺被自己打击得突然傻愣愣的表情，布莱梅缓缓松开了他。这里是高楼层，以苏卡诺的能力跳窗逃跑是不可能的，而门那边雷蒙正站在那里护着维罗尼卡。
　　布莱梅看着苏卡诺，眼神异常温和，语调却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坚定。
　　“虽然不屑于对你说这些，但感谢你为我付出的爱情。我爱的是雷蒙，只是这个名为雷蒙的存在而已，跟他的种族无关。管他是个机器人还是生化人什么的，这个人，在我心里盖了戳子，我也在他心里盖了戳子，我们已经绑在一起，至于他是什么，我已经不能反悔了。”
　　雷蒙听到这话，骤然停止了手里急救的动作，他从来没想过，布莱梅会这么说。
　　他的程序错乱起来。
　　……就这样？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没有离别？
　　因为他爱我，所以，他……
　　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爱情了呢？
　　……
　　完完整整地得到了，即使他知道我是一个机器人！
　　仿佛心底被最轻柔的羽毛搔了一下，雷蒙没有心，但他却真实地感受到了胸口的疼痛和心灵的战栗，仿若一个人类，在绝望、不安、痛苦之后，获得了重生！他觉得自己的电子脑词汇贫乏，因为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来说明自己的心情。
　　“可是……他根本没有灵魂！”苏卡诺不能理解，他的声音很小，但蕴含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偏执，仿佛在自言自语。
　　“没有灵魂？”布莱梅站起身揪住苏卡诺的领子，单手就将这个瘦弱如少年一般的家伙提起来，“没有灵魂的人究竟怎样才能忍受我不断的背叛不断地花心而不离不弃？没有灵魂的人究竟怎样才能执着地守在我身边整整十年却因为顾及我的心情避而不见？没有灵魂的人，怎么可能这样爱护我？你，苏卡诺，一个有灵魂人类来告诉我，什么是灵魂？！”
　　这个南国青年大概因为布莱梅骇人的气势而说不出话来。而雷蒙在一旁却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苏卡诺因为过于激动而通红的眼角看起来更像兔子了。
　　布莱梅刚刚说的话导致他现在的思维很混乱，情绪很高昂。他想丢下手里昏迷的维罗尼卡，然后去对布莱梅做点什么事情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安、激动、快乐与被救赎感交糅在一起，作为一个突破AI极限的机器人，他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兴奋的时刻！
　　然而布莱梅却根本没有察觉雷蒙的激动，他木着脸盯着苏卡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充分学习了雷蒙的冷面美学，转眼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苏卡诺。对于这个想要犯罪但终究未遂的失败者，他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将苏卡诺绑在了刚才捆绑维罗尼卡的椅子上。
　　“感谢你让我知道了重要的事情，也很遗憾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从一开始对你就没有爱情，并且跟你说得很清楚。动用私刑什么的我不会做，会惩罚你是因为你伤害了无辜的人，你就在这里强性脱毒吧，两天后会有戒毒所的人员来带走你。”

　　CHAPTER 灵魂的鸿沟

　　
　　CHAPTER 疗伤

　　怎么会这样……在这种地方，被曾经是倾心相爱的对象，一个机器人……强行拥抱了。布莱梅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去回想。
　　他在雷蒙走后不久，因为过度的疼痛而自行恢复了意识。
　　被这样粗暴对待，他尽管在当时气愤不已，但还是暗自原谅了雷蒙的行为。
　　他其实对性暴力很宽容，更何况他知道对方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机器人，他想要在结束之后与对方好好沟通。如果能够沟通，那么他决不会放弃这段感情，他会慢慢接受雷蒙其实是机器人的事实，他对这一点很有自信。
　　如果不能沟通，布莱梅确信自己也不会憎恨雷蒙。因为雷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会去憎恨任何人，唯有雷蒙和医生，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憎恨。可是没想到结束之后，对方面对着如此狼狈的自己，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离开了……
　　布莱梅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已经彻底地放弃了他，尽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误，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可是，那个人并不相信他，而且在对自己施以暴行之后后消失无踪。
　　雷蒙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给予过信任，他大概把自己想象成了在分手之前绝望挣扎的凄惨情人吧……
　　可恶！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绝对……不原谅你！”
　　他即使咬牙切齿，也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哼出声来。
　　自哀自怜并不是他的风格，很快，痛苦的感情就被求生意志打败，布莱梅发现如果继续让伤势恶化下去，那么他很可能看不到第二天的朝阳升起。
　　然而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求救，他甚至连房门都打不开，因为他的四肢全部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他像一条想要蜕皮而痛苦扭动的虫子，努力挣动着爬到公寓里的通讯机旁，头一次憎恨通讯机居然挂在那么高的位置，如果它是台式的，那么他很容易就能够到它。
　　最终，布莱梅顽强地用牙齿咬住椅子腿，将它拽到了通讯机下面，然后匍匐着爬到椅子上，这个过程中浑身上下的伤口又有不少二次破裂，然而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他用膝盖勉强支撑着身体，依靠着墙壁让自己直起身来，然后咬开听筒扔在地上，用舌头按下了宋洁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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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他长这么大，除了十四岁那次在汤姆的宅邸失手，从没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势。
　　四肢的骨折和骨裂被宋洁找来专门的医生好好地接上了，义肢也重新装上，之后，他被包得像个大粽子一样使用电子医疗床天天照射治疗，好在没有伤及内脏和神经，宋洁说以布莱梅的身体素质，两个月之后就能基本恢复，于是布莱梅被勒令在宋洁的一处偏僻别墅养伤。
　　他这次倒没有急着活蹦乱跳，他男朋友也跑了，公司也给人了，就老实地呆在宋洁这里当小白脸。
　　当然，小白脸也有小白脸的不便，比如说屋子的主人绝对不会迁就你。
　　宋洁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把布莱梅扔在自己家里就不管了。开玩笑，她还有一间医院要管理，虽然普通操作通过网络交流完全可以完成，但这毕竟是一家地下医院，有些人不见到她本人的面是不安心的，这个人体都可以在黑市克隆的年代，制造一段电子影像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布莱梅就在她家里自力更生。还好家里有家用机器人来操持家务，端来外卖，不然以布莱梅半残废的状态，想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生活还真有点困难。
　　可惜，有很多地方他并不愿意假借机器人之手完成，从知道雷蒙是机器人的那一刻起这种违和感就产生了。他在努力接受雷蒙也拥有人类感情这个事实的同时，对其他的机械产生了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有被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布莱梅是杀手出身，对这一类感觉十分敏锐，所以之后他洗澡、睡觉什么的就都拒绝让看护型机器人在左右陪伴了。
　　然而，布莱梅并不安全。
　　原来他是NT的领导者，现在却不是。不少人恨他入骨，就光B国的政界，不管激进派还是保守派，想要他命的人大有人在。虽然宋洁的地方保安系统很严密，赛克军阀那边也暂时安抚下来，但百密一疏，更何况还是布莱梅四肢受伤的现在，对于他的仇家们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可惜，布莱梅的守护神其实没有离开。
　　雷蒙顶着赛克军阀冰冷的愤怒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几乎用掉服役期间所有的假期，跑来给现在很可能正在仇恨他的布莱梅当保镖，当然，他使用了隐形迷彩。这个笨蛋，他从来都这么不讨好。
　　终于，也是必然的，他被发现了。
　　来暗杀布莱梅的是个非常谨慎的狙击手，他不但使用了隐形迷彩，还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受动雷达，之后潜伏了两天才动手。雷蒙只来得及用右边的肩膀替布莱梅挡住枪弹，对方的狙击手发现没成功马上就转身逃跑，雷蒙准备追过去。
　　“不用追了，是激进派的人，只有他们才能轻松搞到隐形迷彩。”布莱梅凭借感觉瞬间拉住了他。又是隐形迷彩吗？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不告而别了。
　　布莱梅板起脸来，“这算什么？你就不会用藤蔓来挡？”
　　“它不是那么纤细精确的东西。”
　　空气中传来人造皮肤被烧焦和循环液被蒸发后混合的奇怪气味，雷蒙静静地看着布莱梅，说出这几天他想了很多遍的话，“……你可以不再爱我，也可以不跟我讲话，甚至……可以不看我一眼，但是，请不要拒绝我的保护。”
　　“……”
　　“如果失去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布莱梅看着雷蒙，愤恨之情油然而生。
　　是啊，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他执拗的守护让人无法拒绝，他的所有伤害都是无心的。这跟他是否是机器人无关，布莱梅认为自己可以把它当作一种人格，而非程序。可是，他还没有道歉，所以布莱梅拒绝接受雷蒙的话。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当时表示要和你分开了吗？”
　　雷蒙点点头。
　　“那么，还是那句话，给我时间。”
　　“我……可以继续保护你吗？在你身边，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布莱梅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强迫自己狠心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雷蒙此刻的表情，“在我同意之前，请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从那之后，雷蒙就消失了，或许还会在附近徘徊，但再也没有出现过。布莱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无所事事，便坐在床上看书。说是看书，那也只不过是一层电子版而已，板子上的内容缓慢滚动，字体大小，滚动速度都是可调适的。
　　这让他又一次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洁和雷蒙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的他很少看书，反而是雷蒙经常捧着医学书坐在他身边，有时候是电子板，有时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薄薄的白色纸张做成的很厚很重的书，他说他的母亲喜欢看这种用纸做成的书，但这些都太昂贵了，现在使用树木造出来的纸张，须要支付极高的税款。
　　他总是念叨一些让他很不耐烦的东西，但如果跟他聊些平常的话题，他却常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宋洁作为三人中唯一的“高龄”人士，通常会在一旁耻笑他们的笨拙和可爱。
　　后来他才知道，雷蒙学那些医学的东西，竟然也是因为他的契机。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是什么时候能够用上就好了。”雷蒙曾经这么说过，“但是后来，这个想法却被具象化，我脑中幻想的病患统统变成了你，我想，因为你总是受伤，如果我学会医术，就不用把你交给其他人来治疗了。”
　　那个人真的是从头到脚都在绕着他转。他甚至还为了照顾他，学会了护理技术，就是为了每天早晨能够照顾不方便活动的他排泄。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四岁，幼稚的举动给他们都添了很多麻烦。
　　特别是雷蒙，如果他不是机器人，那么绝对已经被自己打死了吧？
　　后来，那个人不动声色地守护了他十年。
　　后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雷蒙。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恋人。
　　后来……
　　如果他不是机器人，现在肯定已经见不到他了，他就算没有被自己杀死，也会死在无数次替自己抵挡危险的时刻……幸好，他是机器人。
　　布莱梅抹把脸，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电子板中显示的绿色文字上。
　　字体并不大，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识困难，布莱梅懒得调试，却依旧仔细地看下去。
　　“……第三次无核大战中，由于AFM军工厂顺利解决了战斗型机器人的控制权污染问题，太空武器和战斗型机器人被广泛使用。之后，由于全球气候恶化导致海平面升高，各国建造海底城时，大批工程类机器人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那是一本机器人历史。
　　“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吧？”宋洁从医院回来，看见从来都不屑于看书的布莱梅在阅读关于机器人的书籍，心情复杂。
　　布莱梅一向对宋洁有问必答，这一次却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数的回忆与纠结的现状将他的心扯成两半，迸发的血液正在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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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个月后……
　　宋洁下了班，准备回去看看布莱梅，这小子这几天已经完全可以到处溜达了，于是她打算把他赶回他自己家。布莱梅这任性的臭小子既不想跟自己生孩子，还要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当她宋洁是冤大头吗？
　　然而她却在医院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来客，雷蒙。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雷蒙的机器人身份，原本她还为雷蒙非人的行动力以及十年不变的容貌而惊叹，现在已经完全释怀，他根本就不是人嘛。眼前的雷蒙也依然跟十年前一样，站得笔挺，大概是刚从工作地点回来，身上还穿着军服。
　　“我已经没有假期了，为了服兵役，我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呆在布莱梅身边……所以，请你好好照顾他。”
　　宋洁用苛刻地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里突然极其不爽，“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话？布莱梅我当然会照顾好，用不着你来拜托，如果不放心他，就去跟他好好说清楚，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在服完兵役之后，如果他还是不能爱上我，那么我就像以前一样天天守护他，不会被他发现的。”雷蒙瞬间显露出悲伤的神情。
　　“啪。”宋洁扇了雷蒙一个耳光，“你这个懦夫。”
　　雷蒙没有躲闪，他妈妈也喜欢这种攻击方式，所以他一直想要尝试一下，可惜妈妈从来只扇他爸爸的耳光……
　　“你都这样退缩了，要置我的爱情于何地？你知不知道，为了说服自己放弃生一个布莱梅的孩子，我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不要以为他喜欢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你保护他十年，我也跟了他十年！我是个女的，我可以带给他你无法给他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