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那个东西了。”银转头抓住弗雷格的手臂,“在公爵的房间。”他说。
弗雷格几乎是立刻转身推开门向公爵所在的房间跑去。
但是事实证明,在跑步这件事情上,魔法师永远是处于最慢的一个位置。还是那句话,对于魔法师来说,锻炼身体简直是一件严重浪费时间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能指望弗雷格能跑多快。
魔法师的袍子几乎是长及脚踝,它通常是用来体现魔法师优雅前进的脚步,而弗雷格现在着提着它在走廊上狂奔,心里想着自己的饭票可不要被蜘蛛之类的东西吃掉。
就在他刚跑了几步路的时候,他看到一道白色和黑色的身影飞快的掠过。
希望银没有养成只拿钱不干活的坏习惯,因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一定是他。
所以当弗雷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到达夏洛达斯公爵的新房间的时候,他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几乎城堡里的人都在那了。
“现在我又得换房间了!”公爵在那里发出愤怒的声音。
“我错过了什么吗?”弗雷格凑到银身边。
银笑着看着他:“噢,我和那位……保镖小姐进来的时候,发现克拉克和博斯两人各拉着蜘蛛的丝,正在把蜘蛛捆绑起来,而公爵夫人和男爵夫人正在床上……”
“好了,后面的话少儿不宜。”弗雷格立刻打断银的话,“我基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
“噢,我又要去埋尸体了。”克拉克拍了拍手,从一只巨大的蜘蛛身上跳了下来,然后转向坐在床上衣冠不整的公爵大人:“对了,那个女人的尸体要埋一起吗?”
“不要,谢谢,”凯迪斯·夏洛达斯立刻说,“我会让她埋在他们自己家族的墓地里的。”
“那只蜘蛛是从哪里出来的?”弗雷格转头看向夏洛达斯公爵。
“我不知道,我们在床上……交流感情的时候,那只蜘蛛忽然就在我身后了。”公爵坐在床上有些沮丧的说,“我不喜欢这样的昆虫。”
“我也不喜欢。”弗雷格走到那只蜘蛛旁边。
这是一只被改造过的蜘蛛,或者说是被改造过的妖魔。它现在被自己的线绕成一个团,恐怕它是世界上唯一一只被自己的蛛丝绑住的蜘蛛了。
他可以从繁复的蛛丝中看到它红色的眼睛,有对食物的兴奋和对现在情况的愤怒。那种属于妖魔特有的红色眼睛。
弗雷格皱皱眉,它当然是魔法师公会派出来的。世界上再没有魔法机构能够改造妖魔,真不知道它原来是个什么样子。
“它还没死。”银忽然说,他走到弗雷格身边也看着面前的蜘蛛。
“当然,克拉克没有杀它,”弗雷格点点头,“起码等清理现场以后。”
弗雷格让克拉克送公爵和受伤的保镖小姐先到别的房间休息,房间里一下子就剩下他和银已经已经死去的男爵夫人,当然还有一只大蜘蛛——克拉克毫不担心弗雷格会被一只捆住的蜘蛛伤害。
弗雷格抬头看那只蜘蛛,它大概有房间的窗户那么高,幸好城堡的房间天花板都比较好,要不然很有可能会将天花板掀塌。
它的八只脚已经被丝包裹起来了,像它曾经将那些可怜的猎物包裹一样。
“它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银忽然说,“我喜欢它原来的样子。”
“……你可以看到?”弗雷格诧异的看着他旁边的少年。
“两种东西被扭曲在一个容器里,”银墨蓝色的眼睛看着那个东西,“所以它很愤怒,大概只有食物才能暂时平息它的怒气。
弗雷格深深的看了那只蜘蛛一眼,它的脚还时不时的抽动一下,上面的毫毛在光线下隐约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他知道它的身体上都是毒素。
他走到床上,显然男爵夫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像银说的,被妖魔寄生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她的身上都是蛛丝,皮肤已经开始腐烂——蜘蛛所注射的毒液有非常强的腐蚀作用,那些流质更易于它们吸收营养。
她身上的衣服落在床边的地上,显然,她跟公爵感情交流的时候并没有穿衣服。
弗雷格弯下腰将衣服捡起来想将它盖在男爵夫人的尸体上。
他猜男爵夫人当然会被风光下葬,不过没人能见到她现在的这幅样子。
弗雷格从旁边拾起衣服的手,发现衣服里混着那枚琥珀戒指。
那枚戒指竟然意外的晶莹纯净,比起弗雷格上次见到的那枚要纯净许多,如果不是指环一样,他都不相信那是同一枚。
“是隐戒。”弗雷格轻轻的说。
“一个小小的结界。”银走过来说,“原来蜘蛛没有藏在人的身体里,而是藏在这个戒指里。”
“啊,属于魔法师公会的隐戒,看起来凯迪斯的危机很大啊。”弗雷格叹了口气,“魔法师协会真是什么都会造啊。”
银沉默了一会,他当然知道那个像迷宫一样的地下研究所里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禁忌的研究项目,各种珍贵的物种,以及被封印起来的魔法生物和禁用的魔法咒语。因为银本身,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银转身走到蜘蛛面前,那双红色的眼睛充满的怨恨,他了解这种怨恨,这种怨恨甚至不是对他们的。他能了解作为一个实验品的愤怒。
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蛛丝上,那丝依然的柔软光滑,好像丝缎的感觉,它很柔韧,但丝毫没有粘性,它不用结网,它只用丝来捆住猎物。
弗雷格转头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银的表情是如此平和,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白皙修长的手放在蛛丝上,好像在安慰一个孩子,尽管他自己就是一个孩子,那双墨蓝的眼睛中闪烁着某种令人心动的温情。
然后弗雷格惊讶的看到银的手慢慢的进入蛛丝,好像那里有一个他看不见的小口。他看着银的手慢慢隐没在银色的蛛丝中,然后是手腕,然后再是小手臂。他看到他轻轻皱了一下眉,然后蛛丝从那个开口开始全部断裂了开来!
蛛丝密密麻麻的像断了的线一样散落在地上,弗雷格走过去看那只蜘蛛已经死了,那红色的眼睛已经蒙上一层苍白。银的手臂慢慢的收回来,弗雷格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不觉的他真的把手伸到蜘蛛的体内,因为他衣服袖子的皱褶依然整齐优雅。
“它死了?”弗雷格不确定的问,“你杀了它。”
“我救了他,”银转头奇怪的看着弗雷格,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此刻单纯而干净,“我救了它,弗雷格,这对它来说才是最好的。”
“可是你还是杀了它,”弗雷格坚持的说,“扼杀了一个生命。”
“他的生命早就不完整了,”银的口气有些不耐烦,“它活在屈辱和不完整中,我只是帮他解脱。”
弗雷格低头看那只蜘蛛,它已经死了,原本黑亮的外壳变得毫无光泽和分外脆弱。
死亡是一种解脱,弗雷格忽然想起光明之神被记载在《圣言》上的话:“死亡是一种解脱,对死者来说,光荣与屈辱,幸福与不幸,勇敢与懦弱,我的爱无所不在,不论生者还是死者。”
不过这句话显然对蜘蛛用不上,它不是光明之神的子民,它显然是……银,暗界守门人的子民。
“抱歉弗雷格,”银从后面抱住弗雷格,他把头靠在弗雷格的肩窝上,“我不该对你那样的口气,可是我依然觉得……”
弗雷格沉默了一会,把自己的手轻轻的放在银的手背上,他感觉到身后的身体动了一下。
“不,你是对的,银。”弗雷格柔声说。
第三十一章
蜘蛛的尸体被博斯埋在了花园里。
照博斯的说法,这种充满怨恨的尸体是可以让玫瑰开的更加美丽。
不管这样的说话是否正确,反正博斯是这样认为的。至于夏洛达斯公爵的城堡里到底埋着多少尸体,具体数量可能只有女管家和花匠才知道。
至于傀儡师的保镖小姐,银还是没有看到她真正的本事,不过据弗雷格说,如果一个傀儡师能控制物体,那么他是一个合格的傀儡师,如果他能控制一百以上的数量,那么我觉得他非常了不起。
对于弗雷格的赞赏,保镖小姐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银相信,对于傀儡师来说,必然有些秘技是足以保命的。那天晚上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黑影确实抓住她了,但事实上还是没有抓住。他有些挫败的看着保镖小姐走来走去。
说起蜘蛛的事情,保镖小姐倒是知道一点,只是不知道那只被改造过的蜘蛛呆在男爵夫人的隐戒里。
在夏洛达斯公爵的城堡里,时间像流水一样划过,眼看夏季即将过去,男爵夫人的尸体也早已送回皇都。
在夏季的最后一天,博斯在信箱里收到了一封来自皇都宫廷的信。
凯迪斯面色严肃的把信拿到房间里去看了,保镖小姐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那是什么信?”银趴在沙发上好奇的问弗雷格。
弗雷格把书页轻轻的翻过,头也不抬的回答:“噢,恐怕是国王的信,大概是召他回皇都去了,每年都这样。”
“他要走了吗?”银偏着头问,银色的发丝在暗色的沙发上显得格外明亮。
“噢,也许是的,”弗雷格依然有耐心的回答,“对凯迪斯来说,国王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国王的子民,他尊敬那个宝座,尊敬它给于自己家族的荣耀。”弗雷格的声音平缓而安静,不带一丝感情的起伏。
“别这么说,弗雷格,”公爵从楼上走下来,蓝色的眼睛有些疲惫,“我明天就要去皇都了。”
“这么快?”他弗雷格挑了挑眉,把视线移到凯迪斯身上。
“是魔法师公会的人写的,但是盖着国王陛下的徽章。”凯迪斯将信扔到桌子上,在弗雷格对面的沙发坐下。
弗雷格愣了愣,黑色的眼睛看着那封信。
“我要回去了,弗雷格,他们已经将势力转移到了国家内政上,”凯迪斯的声音有些苦涩,“宪法上规定魔法师公会不属于国家机构,没有参与政治的权利……一个夏天,他们就颠覆了。”
“太危险了,凯迪斯,”弗雷格立刻说,“回皇都的路上他们一定会派出许多刺客。”
“我知道。”凯迪斯看着他。
“……你会死的,”弗雷格继续说,黑色的眼睛露出少有的情绪。
凯迪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封信,上面的签名是魔法师工会,下面盖着国王的徽章。
“好吧,如果你要死,那么也没人能拦着你。”弗雷格说,然后合上书站起来离开了大厅。
“我从没见过弗雷格生气,”银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他是在生气吧。”
凯迪斯的眼里一片黯然,还是专注的看着那封信,那优雅的字迹必然是出自魔法师之笔。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理会银的话,银不满的扁扁嘴,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靠近凯迪斯:“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去。”
又是一阵沉默,银不耐烦的皱皱眉才听见凯迪斯干涩的声音:“有些事情……银,那是我们必须去做的。”
“为什么?”银看着他,面前的人类明显露出懦弱和沮丧,但是语气却是意外的坚决,“……我不懂,”银又加上了一句话。
“噢,家族,银,”凯迪斯抬头看着身边的银,“我以为你会懂,银,我出生的意义就是这个。”
“家族的荣誉是值得你用生命去换取的?”银皱了皱眉头。
“所以才格外珍贵,荣誉这种东西,越多的鲜血才越美丽,”凯迪斯柔声说,“他是一种信念,虽然明知道会死,但是仍然让你一直前进,荣誉这种东西,是不会有让你后退的机会的。”
“如果后退了呢?”
“我不知道,银,”凯迪斯轻轻的说,“如果家族的荣耀和尊严是让我不断前进,那么死亡也不会让我后退。”
银犹豫了一下说:“弗雷格不希望你走。”
又是一阵的沉默,凯迪斯把信拿在手里,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看着银:“有一天你会有更深刻的了解,毕竟,我们的遭遇差不多。”
银张了张嘴,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告诉他,他上次只是为了能留在这里而欺骗了他,因为这会儿,这个公爵大人看上去一副准备赴死的样子。
在银犹豫的时候,凯迪斯已经转身离开了。银闭上唇,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而且据弗雷格的说法,自己的家族中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但是他和凯迪斯的想法显然不同,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活下去,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银回到房间的时候,弗雷格正倚在窗台上,好像在看外面的风景。黑色的发丝被夏末的风轻轻的掠起。
“今天是夏季的最后一天,”弗雷格轻轻的说,并没有转过身来。
银抓了抓银色的头发说:“明年还会有夏天的,弗雷格。”
“是这样啊……”弗雷格柔声说,只是下个夏季,不知道凯迪斯是否还会回到城堡里来。
第二天一早弗雷格早早就起来了,银揉揉眼睛,有些惊讶他居然起的那么早。
吃过早饭以后,他们送走了夏洛达斯公爵和他的保镖小姐。
“请在路上保护公爵大人,”弗雷格对傀儡师说。
“当然,”傀儡师露出难得的笑容,“我会保护他的,以佣兵的名义起誓。”
弗雷格点点头:“很高兴能认识您,我的名字是弗雷格,虽然这会看起来互相介绍会有些迟。”
“我的名字是莎兰,同样很高兴认识你,”那位保镖小姐看了弗雷格一眼说:“我知道曾经有个很有名的佣兵团里的一个魔法师也叫弗雷格,当然,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我也知道在十年前覆灭的一个强大的国家,失踪的公主也叫莎兰。”弗雷格轻轻的说。
“可怕的巧合呢,”莎兰挑挑眉,然后向他们告别。
弗雷格一直没和凯迪斯说话,直到他登上马车他们才互相道别。
弗雷格只是说:“别让我再去找另外一个长期饭票。”
凯迪斯苦笑着点点头,然后挥手告别。
马车在秋季第一天的晨曦中渐行渐远,弗雷格看到银站在晨风中,墨蓝色的眼睛格外清澈。
和原先那种死气沉沉的墨蓝色相比,现在简直像宝石一样灵动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