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听他骂出口,知道差不多了,拍着习清的肩背波浪鼓似的点头,"对对,混蛋。认识我这个混蛋就是你此生最大的不方便。以后你就每天骂三遍,骂到我回来给你梳头为止。"
"谁要你梳,笨手笨脚的!"
"那我打下手,帮你端梳子。"
"梳子还用端?我自己不会拿么,多余。"
"那就做个不多余的人好啦。"说着沈醉拦腰一抱,把习清打横给抱起来了。
"嗯?"习清一个不防,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个你自己拿不了,非得有我不可。"沈醉说罢蹭的窜到床边,抱着习清一起滚落到床上,他人高马大的,一个扑棱就把床压得吱吱响。
"呃?"果然混蛋!习清手脚扑腾了一番,最后也就随他去了。沈醉在他身上胡乱亲了一阵,而后忽然抬头,"对了,这个你可也得忍忍,我不在的时候,太惦记了不好。"
"唔!"习清见他竟还有心思调笑,真是哭笑不得,遂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道,"要忍也是你忍,不要竟日又走错门。"
沈醉苦笑,"不会再走错了。"
习清闷哼一声,良久才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紧紧抱住身上同样紧抱着他的沈醉,暗想心若是一处,身为何竟是两处的,若也只得一处就好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话是安慰人用的吧。想着想着不觉抱得更紧了............
次日便是众人出发之时,沈醉不放心,又把司徒风拉出来最后叮嘱一遍。
"知道啦知道啦,"司徒风摇晃着扇子,"总之我不会让习公子涉险,平日里就高高供着,放在供桌上,等你回来顶礼膜拜总可以了吧。"
沈醉瞪了他一眼,"那倒不用,只是当日习清如何对你的,你自己记得就好。"
司徒风笑嘻嘻的,"你在为我卖命呢,我怎么会亏待弟妹。"
沈醉皱眉,"东西你什么时候运过来?"
司徒风脸色一正,"很快。但是你要记得,东西到了更要小心行事,若有不妥,就撤回老地方。我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醉没听出这句赔了夫人又折兵是在调侃他,一本正经的道,"我自然会当心。"
司徒风转头发现习清有点黯然的站在人群边,落落寡欢的样子,美目微转,便对沈醉道,"你去折根杨柳送给习公子。"
沈醉怪道,"那有什么意思。"
司徒风便笑他,"莽汉就是莽汉,正所谓草木有情,杨柳本就代表话别,他手里有个物件,心里就踏实些。"
沈醉沉吟了一下,居然依着司徒风的意思折枝去了。司徒风在这里看着,只见沈醉把柳条塞给习清,不知说了些什么,习清就低头摸着手里的柳枝,脸上也有了些神采。
过了会儿他们启程,沈醉送了很远的路才返回,直到身影不见了,司徒风不禁嘀咕,"唉,笨蛋就是笨蛋,顺便送我一根嘛,又不会死人。"再看习清,果然把那柳枝当宝贝似的藏怀里去了,司徒风眨了眨眼,策马到习清身边,一路与他说笑,习清呆滞的眼神这才变得灵活些。为了早日赶到凤城,一行人开始日夜兼程。
十五 幻洲
凤城在皇都的东面,隶属于东川彭高县,中间隔着一条大河。东川整个的地势要比属于西川的皇都崎岖很多,进入凤城时,习清能感到他们走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山路,然后才一马平川,地势平坦起来。
习清原以为司徒风初进凤城,人生地不熟的,没想到他们还没进城时,已经有人迎接出来。原来司徒风早就安排了人手,并且已经开始在凤城最古老的城址上修建司徒氏的墓地。习清不禁愕然,没想到司徒风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安排好了。
亭侯府设在动工的墓地旁边,由一座善堂改修而成。习清被安排到一处幽静的居所,但是所谓的幽静只是相对而言,每天,习清仍然能听到前堂忙忙碌碌的声音。司徒风亲自坐镇在那儿,一边督工,一边不停的安排着一些事务。
若逢有空,司徒风就会放下手头的事,进来与习清喝酒聊天。但是不知由于身边的人都很忙碌,还是由于自己太空闲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的空虚抓获了习清。
一日,司徒风见习清又闷坐在屋前的石桌旁,一脸落寞的样子,便上前笑道,"不知这是我招待不周,还是分别之苦,使得习公子不高兴了呢?"
习清脸上一红,司徒风此人别的倒还好,只是两人熟悉以后,就喜欢取笑他。一日不取笑习清,他便一日不舒服似的。习清以前跟师父和止茗住在一起,这两人都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习清也不善于应对玩笑,因此除了脸红,想不出别的话来回他。
好在司徒风总能自说自话,习清不说话他也接的下去,这日心血来潮,又说要把沈醉的底细抖给习清听,其实习清早就听沈醉说过他在石场以及后来司徒风帮他逃入石谷的事,但是司徒风乐意说,习清也就乐意听。如今沈醉不在身边,听别人说说他也是好的。
司徒风说的比沈醉本人的描述详尽多了。
"那时沈醉只有十五岁,个子大概和哀儿差不多,还没我高,一脸的稚气,本来挺可爱的,"司徒风摇头叹息,"谁知后来几年长成那样,唉。"
习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听司徒风那遗憾的口气,好似在说某女子小时候还挺漂亮,长大就变丑了似的。
他哪里知道司徒风的心思,司徒风真正的想法是,原本挺可爱的也非常容易欺负,然而后来长大了力气也变大了,是压都压不住。如今都比自己高过半个头了,愈发的压不住。眼看着从可爱的小男孩奔向可恶的大笨蛋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他还在长个儿啊?"司徒风翻了个白眼,又一想不对,习清都看不见怎么会知道。
"啊?"习清闻言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司徒风摇头,"因为感觉半年前似乎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习清默然。
"再过两天,白狼要押着一批东西去西燕国,你有什么需要带话的?"司徒风来了兴致,铺开纸墨,"有什么话我帮你写,写完了让白狼带去。"
习清闻言愣了半晌, 他当然有话要带,只是--要带的话未免太多了,一时竟无从说起。司徒风拿着笔等了半天不见习清有动静,抬头只见习清正在冥思苦想,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司徒风刷刷刷的就写上了诸如我是司徒风,在给习清代笔写信给你,他要说的话太多了,正在发愣,总之你自己当心,早日回来见他。
习清此时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有点委屈的,"就叫他不要太挂念我吧。"
司徒风立刻写上,他叫你不要太挂念他,说的言不由衷。龙飞凤舞的写完,再把信笺放好,习清觉得自己的整个心神就像是附到那信笺上去了,真恨不得化身为一滴墨,跟着信笺翻山越岭去到西燕才好。
白狼半夜出发走了,次日司徒风也悄悄离开了凤城,地宫中的秘宝已经悉数挖出,司徒风带领一些部众,一路继续向北而行。
"习公子,我们很快就要到我长大成人的地方了。"司徒风笑道,"那里有很多好酒,地窖里还有好几坛儿女,我们可以喝个痛快。"
"司徒公子长大成人的地方?"习清微笑道,"那一定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司徒风哈哈大笑,"习公子,这次你可猜错了。"
果然,走了没多久,习清就感到空气怎么徒然间干燥起来,迎面的风沙也大了很多,司徒风甚至给了他一块头巾把脸都包起来,免受风沙扑打。
一天一夜之后,他们在路边扎营夜宿,习清听着营外呼啸的风声,就跟有人在说话似的,他以前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风声,不禁来问司徒风,"司徒公子,我们这是在往哪儿去?"
司徒风站起身来,走到营帐入口处,"习公子可曾听说过毒蛇之漠?"
习清吃了一惊,"听师父说过,据说有些来自异域的商队会穿越毒蛇之漠,带来很多希罕的物件,但是,中原几乎没人去过那里,因为地僻境险,号称埋骨地。以前师父还曾经想去一探究竟,不过最终仍然返回中原了。"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那里就是司徒公子长大成人的地方?"习清呆住了。
"正是。"司徒风笑嘻嘻的,"在毒蛇之漠的中心地带,有个幻洲,正是当年我皇叔率领大军隐藏起来的居所。"
"原来如此!"习清之前就听沈醉说过十八年前,司徒雁率众神秘消失的事情,沈醉没有告诉他那些人去了哪里,如今习清才明白,难怪这么多年来朝廷遍寻他们而不得,原来这些人都躲到荒漠中去了!
"二十万大军并没有都到达幻洲,一开始就遣散了很多人,后来又有很多人死在去幻洲的路上,不过,"司徒风抬眉,"终于还是安顿下来了。"
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和司徒风那看似平静实则不知蕴藏了多少辛酸的陈述,习清一下子沉默下来。无论石场还是荒漠,原来,这就是他们,是司徒风和沈醉他们成长起来的地方。
直到此刻,身处这茫茫风沙之中,习清才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沈醉所说的要去做一些事是什么意思。他们大概是死也不会放弃的吧,习清心中一声长叹。
十六 魔音
原以为风沙会越来越大,但是不久后,习清就感到他们来到了一个避风港般的地方,穿过一些崎岖不平的路面,习清甚至听到了水流声,难道这就是司徒风所说的幻洲?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欢呼,红狼兴奋的道,"主人,我们回家了!"
没有跟随黄门都尉回京,而一直跟随着司徒风的轩辕哀也大惊失色,"这就是二叔所说的幻洲?沙漠中竟有这么一大片绿洲,真是匪夷所思。"
习清没听错,周围确实有水流的声音,那是环绕幻洲的河流,河从地下冒出来,又隐没于地下,且不止一条,两条河流蜿蜒曲折的盘桓在幻洲上,孕育了丰富的地表生命。不过是相差数丈的距离而已,幻洲和毒蛇之漠感觉却像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崎岖的路面是环绕于幻洲周围的石子路,习清一开始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是狂风怒号的沙漠,一边却是风平浪静的绿洲,难怪他们要叫这个地方幻洲,感觉就像进入了幻境一般。
走进幻洲之后,司徒风向习清解释说,由于幻洲占据了沙漠的中心,这些年来,他们倚靠这点频频派人出去和异域通商,积累了很大一笔财富,因此在中原也开了很多商号,永吉茶庄就是其中之一。当初进贡到轩辕凉那儿的珍宝,全都是这些年他们行商所获,而轩辕凉误认为这些就是传说中司徒氏埋下的秘宝。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就是为了支撑今后起事时所需的军旅粮草,他们设想的非常周到,即使挖出了司徒氏的宝藏,要转化为大笔银两而不被朝廷发现也是很困难的,因此他们努力扩大商号的规模,也是为了将来便于把宝藏转化为可用的银子。
习清听得直发愣,司徒风他们的准备之周密、计划之详尽,远远出乎习清的意料。给朝廷的那本花名册也是遣散的名册,让朝廷里的人一个个的去比对,光是查询那些兵士现在的下落就够呛的,果然,查了没多少人,就不再查下去了。
司徒风得意的道,"我知道入宫有危险,但是为了得到这个凤城亭侯,这点危险根本不足挂齿。"习清默默的听他说着,虽然看不见司徒风本人,但是习清完全可以感受到他那股激越的神采,跟这大漠中的狂风倒是非常匹配,同样的肆无忌惮,同样的无遮无拦。
如今司徒风和习清说话已不像从前那么处处防备着,虽然还是笑嘻嘻的,让习清有时摸不透他是说真的还是只在调侃。偶尔司徒风也会袒露心迹,习清能感到他整个人都扑在这复国大计上。习清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了的话,司徒风又会怎样?如果失败了的话,沈醉又会怎样呢?这么一想,习清不由得心乱如麻。
胡思乱想间,他们已来到了幻洲的中心,司徒风给习清安排了一个住处,又是远离众人的清静之地。习清喜静不喜闹,但他不会开口请求他人特别照顾他,因此对司徒风在细处主动的体贴甚为感激。当年沈醉从石场出来时,大概也受到过这种照顾吧?因此这些年来,虽然牢骚满腹,却始终跟在司徒风左右没有离开。习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初沈醉还颇为这样的照顾而烦恼哩,十五岁的少年既觉得这是司徒风对他的情意,但又被断然拒绝了,因此总为是否要坦然接受对方的温暖而发愁。只是这些陈年旧事他都埋葬于心头了,没有告诉习清。
晚上,习清合衣而眠,正要沉沉入睡,一缕尖细的笛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笛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若非仔细聆听,根本就听不到,但是习清耳力异于常人,却给他听到了。
奇怪,这笛声听着怎么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习清觉得自己会不由自主的被笛声所吸引,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追随笛声一路来到了屋外,并向着屋子北面行进了很长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