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语音,听在素凝脂的耳朵里,仿佛带着带血的哭泣,让他的眼皮一阵跳。就在他心绪不宁的时候,他看到凤流霞看向了自己。
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双无奈凄楚的眼睛,却让素凝脂的头皮一阵发麻。这样的凤流霞,他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面对,转开眼眸的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掠了过去,从秦云清的怀里拉出了那个他应该痛恨无比的凤流霞。
"吐出来。"捏住那形状姣好的下颔,在秦云清困惑的眼神里,素凝脂恼怒道,"他服了剧毒。"
"他服毒了,不是正合我们的心意吗?你为什么要救他?"秦云清困惑地看着那满脸着急的素凝脂,幽幽地道。
深身一震,素凝脂松开了手,看着那面带凄凉笑容的凤流霞,他退后了几步。是啊,他在做什么呢?凤流霞死了,不是正好吗?自己为什么会去救他?
连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了......
"凝脂,回答我,如果人死了,是不是一了百了了?"靠在秦云清的胸前,凤流霞虽然在和素凝脂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那神情古怪的秦云清。
喃喃的低语,让素凝脂再次退后几步。
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都会消失吗?
如果是刚才,他还会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而现在,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没有听到回答,凤流霞轻轻地笑了笑,冒着汗的苍白脸庞看起来更加显得脆弱:"其实,就算是人死了,所有的恩怨还是会继续下去。否则,我怎么会折腾了这么些年?表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能爱我,那么恨也是一样的。今后的日子里,多想想我可恶的地方,多恨我一点......"
喃喃地低语着,一身白衣的凤流霞渐渐地从秦云清的怀里滑落。
死了?
素凝脂看着那纤弱的身体滑倒,不由地苦笑了一笑。还真是简单。即使凤流霞不轻易显示武功,可是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他武功高强,所以他会以为,今天会面临很多的波折,所以才从司茗风那里调集禁军。
可是,现在,几乎是不用一兵一卒,不动一招一式,凤流霞就死了。
如此的轻易,如此的简单,却让素凝脂的心头,满不是滋味。
慢慢地蹲下身,看着那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伸手想要确定一下凤流霞是不是真的死了的素凝脂,却被秦云清啪的一声,打开了手。
抬起眼眸,看着秦云清,素凝脂却在一瞬间愣住了。一滴滴的泪,正缓缓地从秦云清的眼睛里无声地滑落。泛红的眼睛,看起来透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却又有着浓浓的释然。
真是复杂的情绪。
素凝脂悄悄地想着。想来,秦云清此刻的心情,与他是有着几分相似的。只是,比起他来,秦云清的心情应该是更复杂的。毕竟,凤流霞在他的身边呆了整整二十八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八年?
悄然喟叹着,凤流霞死了,一切的恩怨,应该了断了吧?
那段过去的岁月,他不愿意再想起了。执着下来,他应该去找青丝了吧?
站起身,准备转身对那面对着这一切弄得一愣一愣还回不过神的禁军解释这一切,却在电光石火的那一瞬间,看到了秦云清的手轻轻地一动,一道寒光没入了他的胸口。因为太快,素凝脂根本无从阻止,因为太狠太准,所以素凝脂连救也无从救,就眼睁睁地看着秦云清倒在了凤流霞的身上。
看着那两具贴合在一起的身体,素凝脂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二十八年的时间,足可以磨灭很多东西,包括仇恨。二十八年的时间,也可以催生很多东西,包括爱情。
凤流霞爱着秦云清,这是勿用置疑的。但是,爱着秦云清的凤流霞,却先入为主地以为秦云清不可能爱上他,只会恨他。而性子狠烈的凤流霞宁可秦云清恨他,也不要他在秦云清心目中没有一点痕迹。抱着这种想法,他做了很多让秦云清足以恨他几辈子的事情。
秦云清是恨着凤流霞的,这一点也从来不用怀疑。恨凤流霞夺去了他的幸福,令他妻死子散。所以,才会装疯,留在凤流霞身边,侍机而动。可是,秦云清却忘了,凤流霞的相貌与他的妻子柳相思非常相似。而凤流霞刻意打扮成柳相思的形容,更使得他们之间酷似到了极点。一个"疯"掉的人,不得不与假的柳相思在一起,扮演起了一对夫妻。可是,这场戏,到了最后,秦云清也分不表这个柳相思是真是假了。
他们,其实是互相爱着的吧......
可是,他们已经做错了太多,没有可能再回头。所以,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素凝脂淡淡地笑了。
或许,这样的结局,是他们两个人一直在等待的。否则,凤流霞不会轻易地死去,照他的性子,他就算是死,也要拉上无数的垫背。辟天教的教主虽然是他,但是,凤流霞却在辟天教中有着相当的权力,如果真的对上,究竟是这几万的禁军胜还是凤流霞胜,都还是个未知数。
而秦云清的死,是因为凤流霞死了。或许,他爱凤流霞比爱柳相思还要多。柳相思死了,他还依旧活着。而凤流霞死了,他也跟随而去。
看着这样的两个人,他的心中,空前的清明。
身后一直云里雾里的禁军统领终于忍不住出声:"素凝脂究竟在什么地方,快点让他出来接旨。"
伸手,从怀里取出人皮面具,覆在艳丽的容颜上,素凝脂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过了身:"素凝脂就在这里。"
禁军统领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艳丽的红衣青年变成了素凝脂,心底的那股凉气更加浓重。这个素凝脂,果然有古怪。硬着头皮,摊开手上的圣旨,他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国师素凝脂心怀不轨,通敌叛国,其罪当诛九族。念素氏在我朝功勋卓著,免诛九族。主谋素凝脂......"
轻轻地笑了笑,通敌叛国?
司茗风还真是能想?
通敌叛国的罪名,主谋一定得死。
这样做的司茗风,是决心要斩断他与辟天教教主胭脂红的孽缘吧?
轻笑着摇了摇头,素凝脂跟随着那对他有些忌惮的禁军统领身后,走出了小院。向来只在夜里开放的夜魅花,在数万禁军的脚步下,一片残败。站在花丛中,怜惜地看着那片花田,真是可惜了这片花。可惜了这数万的禁军......
夜魅花,在夜晚开放时,喷吐的花香,是一种极品迷香。但是,在白天,这种香味却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如果把夜魅花的花茎踩碎,流出的汁夜,只要沾上一点点,就足以毒死十几个人。
看着从抬着凤流霞与秦云清尸体的禁军开始,一个接一个倒满了整个素家宅院的禁军,素凝脂的笑,在看到那落在花丛中叠在一起的尸体时,眼皮,一阵跳。
刚才,是他看错了吗?
南离。
是大凉最南端的一个郡。在南离的最南端,有一个小小的孤岛。小小的孤岛上,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峦。
在这深山里,有一个小小的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靠着山,靠着海,吃山吃海的山村,宁静而祥和。
村子最尾端的一间草舍前,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童子,正缠着一个青衫青年。
"春哥哥,春哥哥。这是我今日写的字,你给我看看好吗?"甜甜的童音,带着恳切,央求着。
轻笑了一声,青衫青年抬起了头,秀美无双的容颜,让人一看,就觉得浑身舒畅:"英童这么快就写完了么?让我看看。嗯,不错呢,有长进了。"
"真的?"可爱的童子惊喜地睁大眼睛,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能相信。
青年重重地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些什么,那童子去早已兴奋地跑了开来,耳边荡漾着的语音,欢快而动听:"娘,娘,春哥哥说我有长进了......"
含笑看着那孩子的身影从眼睑里消失,春情抬起眼眸,看着清澈的天空,淡淡地笑了笑。这样的生活,真好。
一间草舍,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耕。
没有深宅大院的寂寞,没有青楼楚馆的喧嚣,没有朝堂庙店的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平静与安宁。
虽然,远离京都的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连名字也没有的小村子里的人,对于他的到来感到很好奇。但是,好奇归好奇,却很是热情。对待这个突兀地来到他们生活圈子里的人,他们却很热情。
帮忙整理屋子,修整田地。
春情对于这些邻居的回报,是教他们的孩子识字。
春情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一直一直地过下去,直到他可以完全地忘记那个总是令他每天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的男人......
然而,生活,永远都有不顺心的时候。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春情坐在屋外,听着邻居门前,围坐在一起抽着水烟的男人闲聊。风,暖暖的吹在身上,阳光也是暖暖地照在身上,让春情有点昏昏欲睡。
就在将要睡的那一瞬间,那个春情以为被自己遗忘了的名字,就那样直愣愣地跳进了他没有防备的心里。
"素凝脂?是个姑娘吧?怎么会是当朝的国师呢?"
"没有听错,就是这个名字。我刚开始也以为是一个姑娘呢。姑娘家的,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个男的。"
"通敌叛国?"
......
通敌叛国?
春情的笑,有些飘渺。
听到这一句话,春情的第一个反应是,素凝脂又在耍什么手段?当朝的大员,哪一个不知道当今的皇上,与当朝国师之间的关系暧昧非常。每一天早朝之前,那急匆匆地从国师府里出来赶回皇宫的马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要一个理由,也不需要用这种理由吧?
通敌叛国?
那么,凝脂现在是在哪里呢?
大牢里?
还是在皇上的龙床上?
涩涩地笑了笑,春情摇了摇头。明明告诉自己,要把一切都忘记,可是,在这一刻,比谁都清楚,自己忘不了那个可恨的男人。
永远也忘不了......
第十章
就在春情为自己的发现深深地感到无奈时,一个轻柔地呼唤,慢慢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青丝。"
冰凉的声音,带着一些似真似假的温柔,让斜靠在门边的春情陡然张大了眼睛。是自己在做梦吧?怎么可能听到凝脂的声音?
是自己太挂念了吗?
抬起头,缓缓地望向了那声音的来处,屋子前的篱笆门边,站着一身红衣的艳丽青年。那张他天天都会看到的脸,却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风情,妖美而艳丽,令人目眩神迷。
看清楚那张脸,春情的身体猛然颤动了起来,急急地走进属于他的简陋草舍,啪的一声,将那个笑着的红衣青年隔在了门外,发颤的身体靠在门板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对自己说:"是错觉。是错觉。"
是错觉,绝对是错觉。素凝脂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没有人可以他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这里?
艳丽的眼眸,望着那隔着篱笆,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农人,素凝脂浅浅地笑了笑,满意地看着那几个农人因为他这一笑,显得失魂落魄的样子,白皙的指,轻轻地按在那两扇薄薄的门板上。
薄薄的门板,有着大大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头黑亮的长发。
轻叹一声,素凝脂低声道:"青丝,出来吧。"
"我不是柳青丝。而且,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门里的人,低哑的声音,带着颤抖。
素凝脂看着那门缝里不住颤抖着的身体,眉头皱了皱。要闯进这薄薄的门,对他素凝脂来说,没有一点的困难。只要稍微一用内力,这两扇门,就会化成碎片。
可是,那样做的话,不会门会碎掉,连内里紧靠着门的人,也会像门板一样碎成千万片,那样子,他怎么舍得?
缩回手掌,素凝脂笑了笑:"那么,我叫你阿情好吗?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么叫你的。"
他们?
他们指的是春宵阁里的人。
只有春宵阁里的人,才会叫他阿情。素凝脂这么叫他,仿佛是在提醒他,他曾经是春宵阁里的一个小倌,即使,在那里,他从来没有接过客,也从来没有上过台面。可是,素凝脂这么叫他,就是让他觉得好肮脏。
伸手捂住了耳朵。春情久未流下的眼泪,又滑过了脸颊。
为什么,素凝脂,你会来到这里?
我都躲你躲得那么远了,为什么你还要追过来?
"不要叫我阿情。"尖厉的声音,连春情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屏住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稳着自己的心绪,尽量平静地开口,"你还是叫我青丝吧。"
看着那门缝里的身影慢慢地缩在地上,素凝脂的眉头皱得更紧。又在钻牛角尖了。这个人呐......
"青丝,我来这里,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如果,你见完他之后,还是不想再见到我,那么,我一定不会再出现在这里。"素凝脂侧耳,听着门里细细的呼吸声,静静地等着。
门里,很安静。
安静到让人感到害怕。
素凝脂烦躁地抬眸,凌厉的眼神扫着那篱笆另一边好奇地向他这边张望的农人,把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农人吓得纷纷逃回自己的家里。
"我问你,青丝,你喜欢不喜欢我?"冰冷的声音,虽然是问话,却带着满满的笃定。
门里的春情,沉默地坐在地上,修长的双臂抱着腿,一言不发地听着门外那自信满满的声音。好痛苦啊。为什么都已经躲到这里来了,却还是不放过他?
非得要把他逼到无处可逃吗?
"喜欢。"
即使是非常地痛苦,春情还是在久久地沉默之后,说出他的答案。他喜欢凝脂,无可救药的喜欢。
听着那微弱到不是仔细听就听不到的回答,素凝脂的笑,渐渐浓厚,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那薄薄的门板,他冰冷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很好。"
很好?
春情涩然地想着,有什么好的?
喜欢上一个男子,已经让从小受礼教熏陶的他无地自容,后来又知道那个男子竟然是他的孪生兄弟,他下意识地就是要逃离。因为,只有逃离,才可以让他几近崩溃的心绪恢复平静。而凝脂,凝脂竟然说很好。
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他这样的从容,镇定,没有一点的犹豫。
素凝脂真的有这么爱他这个人吗?
真的有这么爱吗?爱到可以抛开一切的顾虑。
如果真的有,那么,他也不会在乎一切,跟随着素凝脂入地狱。可是,只要一想起曾经被遗弃在那充满肉欲的春宵阁里,他的心就无法相信。素凝脂,怎么可能这么爱他......
伸出手,抚去脸颊的小,深深地吸气,让自己尽理平静下来,春情伸手打开了门,望着那张艳丽的脸庞,他低声道:"你要我见谁?"
素凝脂看着那苍白的脸,无言地侧开了身体。
春情因为素凝脂的动作,看到了篱笆外面,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身体瘦弱的白衣男子。刚才,因为看到素凝脂太过于震惊,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还有另外的人。困惑地看着那看起来并不熟悉的背影,春情的眼眸下意识地问询着身边的素凝脂。
素凝脂淡淡地笑了笑,他看向白衣男子,低声叫了一句:"大哥。"
听到呼唤,白衣男子转过了身,又是一张与他们长得十分相似的脸孔。只是,与他们比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更显加得憔悴与沧桑。
看到这张脸,春情却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即使,眼前的这个人一身男装,即使眼前的这个人没有精致的妆容,他还是一眼,就瞧出了这个美丽的男人是谁。
这个男人,是他与凝脂生辰那一天,出现在他面前的华服美妇人。那个自称是他与凝脂大哥的人。将他从偷来的幸福中拉进地狱的人。
凝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