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原本看那自称忠臣的乌得克一伙也很不顺眼……但是现在权力已经收拢到他手里,每一个实施的策略都是他所认同的、确实对魔族有益的行为。
尤其那干干瘪瘪的老家伙,被质问他暗地里积蓄的势力是否企图谋逆时,竟然老泪纵横的说一心一意为了魔族好,是因为陛下无心政务才不得不逾越了。
虚伪的老东西!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年轻但是并不愚蠢的魔王心下断定,只是很多事务还是要借助这经验丰富的老鬼的脑子,比如破除魔境那该死结界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那个老狐狸的作法非常有效。这次抓来这个人也是,马上就让敌人乱了阵脚,但是……
「呜……」
睡梦中的银发人儿略微痛苦的细微呻吟,打断了魔王神游的思绪。
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已经自觉的伸手过去抚平微蹙的眉,语调温柔吟唱起那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安眠咒——这一系列动作是那样的理所当然,流畅到刚刚说服自己那种感情是一时迷惑的魔王本人都感到惊悚。
然后一系列的顿悟——
本来这个俘虏不是该在地牢里苦苦忍受刑罚吗!?不是应该用凉水拨醒他再上夹棍逼供的吗!?现在却让他睡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还体贴的奉送治疗和催眠!?就算这个人看上去柔柔弱弱又和自己的过去关系密切,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吧……
脑神经有点秀逗的魔王恍然,不过要让他把这个人交给乌得克审问……
还是不忍心!
这么脆弱的一个人儿,怎么能让他遭受那些非人的虐待呢?部下刚将昏迷的俘虏呈上来的瞬间,从来都是把稍不如意的部下直接丢到地狱火里连渣子都不留的残暴魔王心,登时如春泥般化作了一滩……
结果那让所有黑暗子民们不但摔碎眼镜,估计眼球都要摔碎的「恻隐之心」一发作,时间就拖过了两天。
简单点说,就是亚历士陛下实在有些担心自己床上躺着的那位银发美人真变成「睡美人」,这才千般小心万般不舍的唤醒了人家。
等在审问室里准备逼供的老魔们双眼冒火,只差磨砺好十八般刑具一一展示其功效。无奈魔王陛下防范他们这群「忠心」臣子比防贼还严,只好内心眼泪哗哗,面子上还维持着君子之姿——动口不动手。
于是霖与乌得克的第二次交锋,正主未动前,便先胜一筹!
清醒了的霖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充分发挥了一个优质俘虏的道德品格,不多说、不多动、不吵不闹、不挪窝。但是那古井无波的灰蓝色眼睛看定了问不出个所以然而强忍焦急的乌得克,分明就是在示威!
反正这些魔族也不敢武力伺候,大可以抱定主意油盐不进!
这半年来几乎都是在修身养性的霖当然不怕虚度几日光阴,被一群不太养眼的魔族车轮战般的质问,他还有闲心眼神游移于整个审问室的各色装潢之间,一副颇为不赞同那阴冷品味的样子。
他不在乎,坐在首座看审判的魔王却先不耐烦了——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固然不悦,但看看着一群无能的老家伙围着虚弱(?)委屈(!)的可人儿乱吠他更加不悦!
那散发出的凌厉魔压,已经让乌得克之外的魔族们胆颤心惊了。就算是老奸巨猾的乌得克,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威胁利诱对方好。
僵局到最后,反而是霖先开口打破的:
「乌得克『大人』,您老的智慧在下是佩服万分的。」
别人不理,先给这家伙一顶不太对味的高帽子,「您老既然想得出先利用神殿神女解读神族秘密,后来又利用人类的思维惯性,让我派出的人成了你们寻找神墓的导游,这样的大智慧,何必跑来逼问在下一个小人物而落了下乘?」
言下之意,你不是没事找事呢!
只是语调的讽刺冷漠做得不够成功,说的乌得克骗取他们泄漏神墓地点的诡计得逞时,显得几分不甘愤恨。
听到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发言,乌得克可是极为得意,这奸诈的老变态最喜欢的就是设计陷害别人成功后,享受那种全局操盘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成就感。
殊不知,他得意,霖一样得意,要的就是使他认定了人类一方的确受骗了!
「哼哼,话不能这么说,越早彻底破解神族的封印,我族光复之日就越邻近!我族陛下雄心壮志,固然是不顾大肆加害于未来的子民的,所以……」
说得好像自己多么忠心耿耿,把责任统统推卸出去,潜台词还暗示霖不合作的话就拿那些弱小不堪的人类开刀。
「复兴?倒不知道神族的坟墓和魔族复兴有什么关系!」
小小试探一下,眼睛看似紧紧盯住乌得克的反应,实际眼波余光却留意着首座上一言不发的黑发魔王。乌得克派人从神族中取得力量可不仅是为了出入结界那么简单,研究过两本法则笔记的霖心中有数,他要看的是亚历士是否知道实情。
可惜某人那可恶的面皮动也不动,让他也试探不出个究竟。
「我族复兴的秘密,岂是你可以探听的!陛下之所以要询问于你,不过是给你一个效忠于陛下的机会,难得陛下看得起你这样一个身份低下的人类,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一口一个陛下,用心端是推脱的干净。
「……」
挑拨——这分明就是挑拨,做出一副宽厚的样子,却意有所指的提醒维护他的魔王此人不可信任。
乌得克的阴毒用心让霖愤怒的瞪大眼睛,可当充满怒火的视线一和亚历士有些质问味道的视线接触,愤怒便转为了委屈。努力维持着冷脸扭过头去,明亮的眼睛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朦胧波光。
「嘿嘿,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老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我想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就不要……」
「闭嘴!」
眼睛都是那人强忍着委屈伤心的可怜模样,怒火还没升到常温就熄灭了的亚历士,忍不住开口敲碎了乌得克乘胜追击的得意嘴脸。
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立场不明,已经开始展现要美人不要江山潜质的君主补充:
「既然已经很清楚是他的属下掌握了最后一个神墓的地点,那么将这个人当作人质使用不就可以了!全魔境的重臣聚在这里审问一个小小人类,乌得克卿你们都很闲吗!」
亚历士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很客观公正。
本来嘛,不过是一个人类官员,他们堂堂魔族居然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式,难道不是滑之大稽?可笑至极!
只是他却忘记了,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完全归因于他对霖不正常的保护和重视。但是他是魔王他最大,在场的人又有谁敢指责?又不是活腻了……
「卑职的过错……请陛下息怒,卑职们……这就告退。」
一群被魔王突如其来的指责吓懵的老魔族中还数老乌龟反应最快,马上点头哈腰的请退——横竖没有硬碰硬的必要,他万年乌龟神功可不是盖的。
反正……他故意挑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样子这白毛小子在那亚历士心中还是有些分量。但是分量越大,地位越重要,他设下的那个灵魂魔法就越有效。
因为……伤害早就在那场他设计下的战斗中造成了!
让这个自作聪明的人类尽量去刺激魔王陛下吧,越是刺激痛苦,伤害就越明显,被封印的真心也就藏的越深。而被他搅乱心思的魔王,当然也就不大可能发现他隐藏得无比完美的阴谋了!
哈哈哈哈哈哈……可怜的人啊,好好享受着最后一点时光吧!
装出和群臣一般畏缩的样子退出审问室,乌得克的内心,回响着张狂的大笑。
「……陛下啊,唉唉……那个法师真是个祸水。」
几个跟乌得克一样被赶出来的老臣在那里唉声叹气,他们这次也算是池鱼之殃。这些魔族同样是撒德离开时留下的属下,有很多原本的地位还要比乌得克高得多,而且他们大多也是真正忠心耿耿,真心为魔王的统治考虑。
只是数千年的寂寞封闭,已经让他们忘却了魔族天生肆无忌惮的张狂之风,开始向人类文明中所谓忠臣的范畴看齐了。
「可不是,陛下原本好不容易摆脱了人类时软弱感情的干扰,现在只怕啊……」
眼见有空隙可钻,乌得克也马上装出忧郁的样子加入他们的讨论。
这些人原本都是魔皇撒德身边的武士,心思单纯但是忠诚,乌得克曾经花了大量的时间也没能成功拉拢过任何一个。但是现在若是挑拨他们去对付那个霖,不管是哪边被削弱对他都有利啊!
再加上配合着魔皇唯我独尊的魔性血脉施加的暗示,只要那个霖带给亚历士的感觉让魔王觉得自己被控制了,或者任何试图唤醒记忆的行为使魔王感到焦躁……
到时候,他乌得克就可以好好欣赏这两个野心路上的障碍物相互伤害,相互折磨了!
「那毕竟是一个敌对的男性人类,陛下的血脉延续可是我族最重要的事情啊,不如科德珀里亚大人牺牲一下,我记得您的爱女可是噩梦城中最美的纯血魔女啊?」
挑动这些愚蠢魔族的心思,从以前就是乌得克最擅长的!
「哎呀,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乌得克大人您这是……」
「不过也是……」
「……」
话音渐低,但是谁能保证将魔皇血脉视为珍宝的老家伙中,就没有人暗暗打起了自以为是的小算盘呢?
随着霖这样一个变量的加入,原本就已经波澜诡谲的噩梦城中那笼罩着人心,也笼罩住了未来的黑雾,似乎更加浓郁了……
第七章:法师的条件
其实门外那些老东西的谈话亚历士不是听不见,只是觉得没必要计较罢了——整个魔境每天骂他残暴的诅咒他冷酷的数不胜数,当然赞美铁腕强势公平英明的也不胜枚举,若是一个个一个去在乎,恐怕早就发疯了。
相比关注那些无聊的家伙,他觉得多欣赏会儿这位不像俘虏的俘虏更合心意一些。
乌得克不知道,他费尽心机的挑拨完全落空了,有些感觉并不仅仅是禁锢记忆能够阻断的。虽然也有不能掌握的烦躁感存在,但看着不复记忆的所爱之人,魔王心中涌现的更多的是微酸的甜蜜。
这哪里是一心钻研权术、被野心之火蒙住双目的乌得克能够理解的?
用不着霖去做什么,光是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亚历士被血脉变得残酷冰冷的内心,便有一角悄悄的塌陷了……
睡着的时候是一种令人忍不住怜惜的天真宁静美感,而刚才和乌得克那老妖怪针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的缜密心思,身陷敌营却不见惊慌的镇定大度,则更加令喜爱强者的魔王倾倒。
如果说之前还是由于模糊的感觉而产生兴趣,那么现在亚历士就是真的对霖产生了好感,甚至有了这样的人就算坐上自己伴侣的宝座也很相称的想法。
有了这样的打算,他端详对方的视线就更加灼热露骨起来。
面对一群怀着敌意的老魔族可以应对自如,但被这样视线盯着的霖却忍不住脸红了。尤其现在和以往不同,不能随手抓个什么敲这登徒子一记来掩盖羞涩。于是坐立难安的他只好干巴巴的开口责问:
「魔王陛下这样看着我,难道也想逼供不成?」
不像是面对凶残敌人时立场坚定的讽刺,反倒像是和情人闹别扭撒娇的语调。
「难道你打算告诉我?」
既然没有那些烦人的属下看着,魔王就大大方方的伸手捉住几缕银灰色的柔软发丝把玩,故意拖到唇边轻吻,好欣赏头发主人涨红的脸——他似乎本能的就知道,怎样做可以让这个人苍白的脸蛋,娇羞红润得恰到好处(登徒子的天份?)。
「说出来的话,我就会给你在魔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魔后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当然,坏心眼的魔王并不认为一点权力诱惑就能软化眼前的坚强美人,他更信任的是自己放电的笑容和眼神(自恋!)。
「……如何?」
凑近那人贴在耳朵边再次重复,亚历士很清楚的看见灰蓝色眼睛中的哀伤失落……就是这样的神情,刚才在审问时自己稍微表露一点不信任时也是这般脆弱委屈的眼神,这更让魔王确信,他们之间应该有着很深的感情。
不仅是他想留下他,对方何尝不希望能够生活在一起……有记忆以来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亚历士就是有这样笃定的感觉。
「我……」面对失去了记忆身份也发生了巨大改变,但却做出如此熟悉怀念的轻浮动作的爱人,霖似乎有了瞬间的动摇,终于一咬牙,似乎无奈,也是松了口气的说:「反正我已经落到你手里了,外面的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吧。」
这也算是另类的让步,只是霖的想法真就那么简单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他给面子的回答,已经足够取悦魔王了。或者说这个自信心爆炸的男人,根本不在乎他保留一点小心思。
反正他要的,只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那么,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
红眼睛闪烁着自信的光彩,强行压抑住自己心底异常的兴奋,亚历士很干脆的宣布,丝毫没想过会被拒绝——这句话,可是魔境无数美艳魔女们梦寐以求的。
但是偏偏有人就是与众不同。
「不要。」
霖的回答更加干脆。
「……为什么?」
大概这样的对话过于直白而没了悲情气氛,告白被拒绝的魔王陛下还来不及感受自尊的破碎,已经反射性问出很蠢的问题了。
不过还好,眨着眼睛扮天真的银发法师的回答,比之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我们的立场好歹算是敌人啊,虽然我们以前关系就很亲密,但现在你是魔王了,我这样就答应你,不是很没气节?」
「呃……」
这样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魔王陛下的脑神经再次短路了。
「那么,你要怎么才能答应我?」
不经过追求便轻易得到的却比较无聊,所以亚历士觉得自己大可以放任这个人玩玩花样,提提要求——反正无非是些有利于人类的条款,或者要什么物质享受?
魔族一向不顾忌所谓道德高尚与否,从来只是从字面上知道恋爱这个词的定义的魔王陛下,现阶段的目标不过是得到这个叫作霖的人罢了。
用什么去换取并不重要,反正他有漫长到永无止境的时间来纠缠,当然也会赐予那个人同样的生命,同样的权势。
对方似乎也就是人类军营里一个地位较高的军官,那些同族不都说人类很容易被利益收买吗?对方所渴望的东西他都会给予,那么应该能够换来爱情吧?
虽然心中细微的声音说那静静静的看着他的银发美人才不会是那种庸俗的人,但记忆消失后情感智商似乎也下降的厉害,有退化成单细胞生物可能性的魔王陛下已经彻底自我催眠,也不管现实可行性有多少,兀自在那里美的冒泡。
「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提出来。」
简直就是擅自想好了剧情,大方地扮演起乌拉丁神镜(注:一面擦三遍就会冒出许愿神的魔法镜子)来。这么可爱的反应几乎让霖大笑出声,都快舍不得让他恢复记忆了,原本那精明老练的样子哪里有这样一只呆瓜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