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昨晚贝索尼把我的底细研究得很详尽,我笑了笑打断他道,“我未来只要有个能糊口度日的工作就行了。而且我的家族——应该和我没什么牵连了。”
贝索尼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看上去和我一样没食欲。
在去教学区的路上我看到了艾朵,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向我飞奔过来,大概是看到了贝索尼的缘故。一路上都不断有人和他点头致意,可他一直在沉思。我早上没有课,唯一要干的是去见诺曼一面,然后去咖啡厅跟南希请假,下午去校医院接受按摩,可能的话我还要去趟图书馆。
走进楼门之前,贝索尼问我需不需要他出面,我冲他挥挥手走掉了。不是我逞强,而是我有些害怕生活在谁的庇护下了,得到容易而失去也同样简单,悲观一点的看法是,无论什么但凡得到就总有失去的一天,连同我们的生命都也是这样,而失去的冲击我已经不想再体验了。
诺曼,我对他的了解仅局限在他戴着眼睛而且曾骚扰过女生并不幸被我撞到。加之我曾给了他一个极差评级,说不定他对我恨之入骨,这次抓住我的小辫子怎么可能松手。我在诺曼的办公室前踟蹰了几分钟还是敲门进去了,这个四眼正好整以暇等我来。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情也保持在十分沉重的状态下,毕竟是我逃课在先,我无话可说。
诺曼敲了五分钟桌子后,终于开口了,“据统计你很多节课没来了,是不是亚拉?”
“抱歉。”
“昨天还被监察部抓个正着,他们部长私下来找我希望给予你严厉惩罚以警戒别的学生,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原来西塞尔这样阴险,碍于贝索尼而不得不放过我但心有不甘私下里唆使诺曼收拾我,这样一来看谁还能帮我求情。话说回来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嘛!
“我很抱歉。”
诺曼冷笑着说道,“你这个家伙,还算有点意思。这次就算了,看在你去年在我的评估反馈表上签了个优秀的份上——不过亚拉,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别被我抓到逃课。”
我怔愣了,优秀评级?!怎么可能,我明明白白写的是极差!见我脸色突变,诺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扶着眼睛道,“好好准备期末测试,到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至少我不必因为频繁逃课受到什么处分。唯一令人困惑的地方就是诺曼去年的评估反馈表,我确信自己为报交际舞不合格之仇给了他极差评级!他会不会搞错了……
离开办公室我脑子里面仍是一团乱麻难解。现在还没有下课,校园里安静了不少,我裹紧大衣沿着主干道向咖啡厅走去,前天的积雪很难融化,毕竟学院在山区里温度相较要低不少。不知是不是太阳渲染的缘故,雪呈现出一种奶粉的颜色,是踏实的乳白色,好似可以闻到香气。我干脆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再走,冬日的天澄澈高远,干枯的绿意好似随时都会回来,结冰的湖面和河流很快就会开化,离开这个季节,也许我会时来运转。
南希今天没来咖啡厅,毕竟她开始筹划毕业的事情了,我只好先离开。瑞贝卡这个时间也在忙,我顿时闲得不知该去哪儿了。恰好贝索尼打电话问我谈话怎么样,看得出他一直担心这件事。无论如何被人关心总不是一件坏事,我告诉他结果很好,过程也很好。贝索尼松了口气,说我现在要是不忙就去办公室找他。
学生会的办公区在教学主楼西面的一栋别致的三层小楼里,这之间二层处由一条架道连接,其他小型教室遍布园区各个地方。因为校园过大,校车的存在便显得十分必要,没有谁想在两节课之间奔波二十分钟。另外学校最东面还有直达山顶的缆车,那儿有比较奢华的餐厅酒店和一所收藏完备的古书博物馆。另外宿舍楼的建设风格也迥然不同,排列序号也毫无规律可言,我们13号楼共有三层,一楼有部分房间,会客区和餐厅,两人一间房共用卫生间浴室以及厨房阳台客厅,除非特殊情况,学校是不允许单人一房的。原先宿舍里的公共浴室已经拆改成了健身房,据安吉斯这个万事通说,那儿曾发生过学生伤害事件,我们现任的宿舍长奥兹就是当事人之一,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宿生而已。
啊,说曹操曹操到,我在学生会专署楼前便碰到了奥兹,他身材颀长伟硕,古铜色健康的肤色以及和他本人一样桀骜不驯的寸发都无不暗示了他的热情果敢干练,他老远便看到了我,晃晃手臂大步走了过来。
“哟,亚拉,几天不见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奥兹摸摸下巴笑道,“半个小时前。我家在约辛吉克省比较远,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看了我一番,奥兹按住了我的右肩膀,道“你的肩膀要不要紧,贝索尼告诉我扭伤了,监察部那几个家伙真不懂得手下留情。”
我搔着脑袋抱歉地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奥兹做鬼脸耸耸肩,“你一点都不麻烦!先去吧,贝索尼在等你。等回了宿舍我们再说别的。”
奥兹回头指了指3楼的一扇窗户,贝索尼高大的身影被一缕阳光照的朦胧不清,我隐约看到他在冲我们微笑,那一贯式标准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和奥兹告别后走进楼去,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这次来我特意好好观察了一番贝索尼的办公室,他这儿有一个两米多的大书架,里面多数是些用来装帧门面的精装厚本,我搜寻了一会儿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后才把视线转向别处,一盆已经开了白色小花的仙人掌。抽这个空当,贝索尼已经给我端了杯清水,他挽着袖子看来从方才开始就已忙了好一阵。
“不想说说事情怎么解决的么。”
“没什么好说的。”我心里盘算着能不能调阅一下去年的教师评估表,但现在开口求贝索尼帮忙总觉得身份方面欠妥。如果之前也就罢了,在他说要追求我后反倒是有所顾忌。我不想让他因此误会什么。
“亚拉,你对我的戒心太大了。”贝索尼看着我苦笑道,“我们先从朋友做起,慢慢来好吗?”
“诺曼没有为难我,他叫我好好准备这个学期的礼法考试,仅此而已。”
“……有把握吗?”
我无所谓地笑道,“考试这个东西我向来需要一半的运气,想多少都没有用。”
贝索尼微微蹙眉,也许他不习惯我这样的想法,毕竟不求上进的家伙不该出现在他的圈子里。果不其然,贝索尼开始对我进行教育了,无非是一些条框式的说教,并且官腔味很重,应该,最好,只有,必须,他完全是把我当成了下属,看似苦口婆心实则是委婉斥责。我耐心听着,心里却想他怎么会有追求我的想法,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倒也还好至少我们都没必要投入太多,对谁都好。
“记住了吗?”贝索尼叹了口气,起身朝办公桌走去,“亚拉,若是没事儿就在这儿等我中午一起去吃午饭。”
“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抱歉。”我一看表才十点半,要一直等到午饭时间真不划算,于是我直接回绝了。
贝索尼那副没办法的表情在我看来有些好笑,“和谁,是亚连?”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亚连一同吃过饭了,即便在家时我多半会让佣人把饭菜送到房间来。别说吃饭了,在那么大的宅院里想碰个面都难。
“不,是梅森他们,我先走了,再见。”
走出楼门我如释重负,追根究底是因为我糊里糊涂解决了诺曼的事情,而且听贝索尼的口气这似乎并不是他说情帮忙的结果。虽我心里对去年的教师评估反馈表抱持怀疑态度但——现在的结果最好不过。想到这里我沉重无感的右臂也好似瞬间恢复,我利索地迈开步子往前去了。
11 男朋友与女神
快到中午我绕道去了体操馆,艾朵她们正在为不久之后的冬年会筹备,一群身材倍儿棒面容姣好的女生翩翩起舞。我站在玻璃室外驻足观看,艾朵并不是最耀眼的一个,但辨认度却是极高,那微卷的栗发会随着她轻舞跃动而飘扬起伏,修长匀称的身形却也凹凸有致,艾朵啊,再大胆些何止现在的人气。不过若是她真出了名,还会和我这样寡淡沉郁的人相识么。她看到我,欣喜地跑了过来,隔着玻璃我听到了悦耳的声音,“亚拉,怎么突然来了?我在排练,要等我么?”
我微微点头,“一起去吃午饭吧。”
艾朵笑眯眯地回了我一个微笑,转身又融入了那一群女生中。
这时,里面冲出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我只见一片黑发飘过,待看清楚时冤家玛嘉已经双手插腰站在我面前了,“你这个流氓偷看女生想干什么!”
“我,我是来找朋友的,你别胡说!”
“你快出去不然我叫人了!上次算你走运这回我绝对不——”
我哭笑不得,真是够了。我不想与她多说什么转身便快步离开了这儿。艾朵她们一直训练到快一点才散,她蹦蹦跳跳跑出来担忧地问我刚才怎么了。我心想还是别说关于玛嘉的事儿了免得被她抓了把柄,于是道,“怕你训练分心而已。”
艾朵脸一红,小声嗫嚅道,“怎么会……又不是亚……”
“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好。”
艾朵告诉我她们正在排演是学校冬年会上每年都会有的经典舞蹈《诸神的黄昏》,改编自欧里帕索历史上真实的故事。尼古拉斯大帝率军抵御已侵占国疆三郡的神之军团,在我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形下坚守了三天直到援军赶到,又是一番鏖战过后惨胜,邻国多哥联邦曾威震世界的神之军团在黄昏中走向了覆灭。也是在那场战役过后欧里帕索才摆脱了宗主国的欺压剥削走上了自由发展的道路并逐渐强大起来,而多哥联邦因国内常年内乱皇族纷伐国是日渐衰微,在“黄昏之战”五十年后分裂成现在的多哥三国,其中大赦都帝国最为强盛,我的外公希德尼公爵垄断了该国63%的石油生产及出口,他是个很有趣的老头。
“亚拉,南希的未婚夫今天要来学院,我们偷偷去看怎么样?”
我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天南希面泛红光神采奕奕的,原来是这样。想到她已有归宿心里不免为她高兴一番,不过更多的是好奇。艾朵说今天晚上六点在山顶的黄金大酒店顶层餐厅里,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决定前往凑凑热闹。不过当务之急是吃午饭,约了梅森后我们一并走入了湮没在松柏林中的青石小道上。
往日吃饭最积极的梅森今天却郁郁寡欢愁眉苦脸,我和艾朵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又犯了相思病。艾朵揶揄道,“你这家伙失恋都成了常态不奇怪!说说看这回又是哪位千金小姐把你的魂魄勾走了一半?”
我架着左手吃空心面卷实在费事儿,但右臂无力帮不上忙成了摆设,见梅森要了饭团却不吃干脆拿起叉子不客气了。“哎,你们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了神女,我发誓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哎,可惜佳人有伴哪里有我的位置。”
我哈哈笑起来,梅森基本上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他的示爱信写了一堆却从未送出一封,照他的话说这是最纯洁无瑕的精神恋爱,他远远看着就行。其实我知道他是缺乏勇气和自信,如果说我还有家族给撑点面子的话那么梅森更是一无所有了,况且他看上的女生不是美丽就是富贵,皆是高不可攀只可企望。虽心知肚明,我和艾朵却从不戳穿他这点小小的自尊,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过梅森性情豪爽大方,这些烦恼转身即忘从不挂在心上,明天他一定又恢复精神了。
艾朵好奇地戳戳梅森的肩膀催促他赶快说点细节,梅森托着下巴陶醉地说道,“美术部的女生,我今天路过那儿看到她在写生,坐在阳光下,那宁静纯洁的笑容啊,像春天一般能融化我内心的苦闷,我的这颗心啊瞬间就为她而破碎了,美丽就像一把利刃,伤了我的双眼,我愿意跪伏在她脚下听从神明的责罚,以亵渎之罪名——”
我差点被饭菜噎死了,梅森边说边夸张地做起动作,后来还吟唱起了诗句,我和艾朵被他滑稽的声调逗乐半天喘不过气来,他却毫不自觉仍旧继续。艾朵悄悄笑着对我说,“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把他迷成这样!”
我点头表示自己更好奇,梅森还在兀自沉醉也不理睬我们俩,看那出神的模样像是真的陷入了爱河之中。此时午后温柔的光芒从窗外撒入室内,那尚未枯落的树叶在风中轻颤,斑驳的树影在微尘中颤栗如同受惊的精灵,一点点的光尾在旋转飘散。艾朵金色的睫毛,白皙的脸庞以及那双明澈的眼睛都深深令我着迷,我心中默想,艾朵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时候我还能站在她身边么。梅森多么聪明,他从来不去拥有,也就永远不会失去,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一是失去,其二,便是得到。
下午我去校医院后才知道瑞贝卡医生休假,另外一个医生给我按摩,没过了一会儿亚连竟然来了。我有些意外,不过看样子他确实是来看我的。大概是午饭的时候想了一些事情心情有些低落,看到亚连来心里隐隐有些快乐,他安静地看医生给我揉弄胳膊,那双深邃的双眼注视着我像是要极力看到什么,可终了却有些懊丧地别过头去。
半个小时后我穿好衣服向医生道谢后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亚连问道,今天去和诺曼谈了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我有点无奈但也毫无办法,亚连并不是单纯来看我的,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于是我平铺直叙把早上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亚连,包括后来去贝索尼办公室后的对话,亚连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最后极严肃地说,“这个学期的礼法课一定不能出问题。”
他的口气像极了家族的长辈,寄予厚望,报以期待,甚至是威胁。
说实话,交际舞我这辈子也别想及格,自从我在第二节课上踩到舞伴被讽刺成猩猩肉脚后就发自内心地抵触这项运动,其实那女生本就不愿和我搭档加之我又笨又蠢在这方面完全不得要领,怪不得谁。这些亚连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么懦弱的兄弟,怕是他也不愿承认。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我去图书馆了,再见。”
亚连顿了顿,在我抬脚要逃时说道,“下一次别再去贝索尼的办公室,他在害你。那种地方你不该涉足。”
我惊愕地望着亚连,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有些反常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警告我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就是别和贝索尼来往吗!亚连接着说道,“亚拉,他这个人心思很坏,接近你一定另有所图,最好别跟他接触不然——”
听亚连说到这里我反而放心了,贝索尼可不就是对我另有所图吗!这个我清楚,所以我对亚连说道,“我不是白痴也不是没有甄别能力,和什么人来往是我的自由。”
亚连哑然,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我,看来我语气有些重,罢了,挽救也来不及。我干脆灰溜溜跑了。
后来我才从安吉斯那儿得知亚连和贝索尼素来不合,积怨颇深,不完全是处事方式的分歧,但更多的他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