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坐吧。”
我听话坐在一边,涟又请薛掌柜坐下,然后端了杯温茶来。茶香扑鼻,却辨不出是什么品种。把茶杯递给我后,他就坐在一边盯着我看,似乎就等着我试一试。直到我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才移开眼去,害得我光顾着看他的反应,都没在意茶的味道。
涟示意可以开始了,薛掌柜便讲了起来。只是他汇报的消息琐碎的很,实在不像是什么重要的消息。还没出口提问,眼皮倒是重了起来,没听几句就睡着了。迷糊间,好像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涟轻轻摇醒。自己果然正躺在他卧房的床上,向外看了看,问道:“他人呢?”
“已经走了,你睡得熟,我就没喊你。”
“我之前才刚醒,怎么这会又睡着了?”低头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好奇怪的,”涟扶我坐起来,一边说道,“还没好透就四处乱走,会累会困是自然的。”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由着他把我拉起来。
“我送你回去,好好待在房里。等过两天你休息足了,我也不会拦着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哪里还有说不的机会,不过该争取的利益还是要争取的:“稍微散散步呢?”
“半个时辰。”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最多半个时辰,而且要把球球带在身边。”
要求既然得到满足,我自然乖乖地跟着走。
目送涟离开,盘算着他应该走远了。回到房里取了纸笔,写下几个点心的名称。被派来伺候我的婢女甜儿探头看着,问道:“公子想吃什么,让厨房的师傅们做就是了,何必还要写下来?”
“这些点心,城里的陵源酒楼做的最地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麻烦你走一趟。”
“那是自然。”她拍着胸脯保证,“不过说实在的,那家的手艺还真是没话说。”
“要是喜欢,你就多买些吧。”我起身取银子,才想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
唰的一下红了脸,有些窘迫地站着。
倒是她拿了纸就兴冲冲向外走,我忙道:“你去哪里?”
“嗯?”她回头不解地看着我,“自然是去账房支银子,公子稍等,甜儿马上就回来。”
账房……我怎么没想到……
桌上几碟精致的糕点,还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让甜儿拿去和她的姐妹们分享,顺便替我守着大厅。
薛怀谷站在一边,偷眼打量着我的神色。
“坐吧。”
“谢阁主。”
“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阁主……”
“薛掌柜的,希望你不要骗我。”
“属下不敢。”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要迷晕我才能说?”
“是苏公子的意思,让您好好歇着,烦心的事自然有我们打理。”
“你们替我着想,我自然十分感激。只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轻轻叹了口气:“我毕竟还顶着个‘阁主’的头衔,所以……”
虽然只是假意吓他一吓,不过后面那句委实有些严重,他一个机灵,猛然起身跪到我面前,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是属下疏忽了,阁主若有疑问,但说无妨。”
急急忙忙把他扶起来,“你快起来,还是坐着回话。”
“呃……”我想了想,还是从前面问起,“这些日子,南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皇上可好?阁里的几位也还好吧?”
“阁里的几位都很好,至于皇上……也很好。”虽然刻意掩饰,他的神色还是不自然起来,说道怀彦的时候更是显得坐立不安,抬头对上我的眼神,马上心虚地挪了开去。
“薛掌柜。”
“是,阁主。”
“我想听真话。”
“……几位确实都没事。只是阁主,您可知自己怎会流落到显国来的?”
他蓦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迷惑我半年之久的答案,忽然被摆在了眼前,让我一时间措手不及……
“这么说,那颗药丸还在涟身上了?”
“确实在苏公子身上。”
我闭着眼靠上椅背,太多的信息让脑子混乱不清,胸口更是隐隐作痛。
“阁主……”
“没事,我只是有点冷。”
忽然想起那次在上林苑,涟明明说过能替我解毒了,可是回来以后,他却一次都没提过……
身子轻轻打着颤。脚步声响起,薛怀谷取了条薄毯,展开放到我膝盖上:“阁主,好些了吗?”
“嗯,多谢。”我睁开眼,勉强露出个笑容。
“你今天来,除了向涟汇报皇上那边的消息,还有什么事吗?”
“有。属下打探到,最近荣京发生了几起失踪案,而且都是些身手不错的人物。”
“楚晟?”这是我第一个反应,哪知他却摇了摇头。
“属下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埋伏在二皇子府四周的人却从没见过那些人出入,似乎不是他所为。”
我不禁有些惊讶,随即皱起眉:“难道除了楚晟还有别人?可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掳人,而且还是高手,恐怕只有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只要盯着宫里的动静,应该不难查出来……”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好在有太子殿下帮助,咱们的人已经进去了。”
“这就好。”
“阁主,要不要躺下歇一会?”
我脸上的疲惫骗不了人,涟说我身体还没养好,果然说了几句就累了。点点头,让他扶着坐到床上。
他躬身行礼,道:“请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等一等,”我唤住他,“有什么消息,记得不要再瞒着我。还有,你今天过来,涟或许已经知道了。如果他问起,你就告诉他吧。”
“是。”
我靠在床头,把身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忽然觉得有些凉意,今年的秋天差不多也该到了。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刚才的言语,反反复复,理不出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一阵酸麻,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些,这才想到,自从薛掌柜走后,自己就一直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听见外面甜儿请安的声音,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转向门口。下一刻,涟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修长的手掌贴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似乎比我的体温凉多了。不一会,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怎么又发烧了?”转头向外喊道:“甜儿,取三号柜子里的药,向往常一样煎好送过来。”
外边一声答应,脚步声就去的远了。
涟坐下来,伸手抱我到怀里搂着,又拿毯子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他小心问道。
我摇摇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涟,替我把把脉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搭了上来,好半晌没有说话。
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贴在我背后的心跳。我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见过薛掌柜了吗?”
“嗯。”
“你不愿意说的事,我从来都不会勉强。”
他无声地点点头。
“……可是,我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总不能一直瞒着我。早些让我知道,我也好把余下的事安排妥当。否则,真到了那一天,我却发现眼前有一堆事还没做好,那该怎么办呢?我就算走也……”
他猝然抬起另一只手,堵住了我的后半句话。我拨开他的手掌,轻声问道:“我还能撑多久?”
腕上的手指颤了一下,他的手向前移,握住我的:“……我也不知道。”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紧了,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搂着我的手臂悄悄收紧,涟不经意向外瞄了一眼,似乎经过轻微的挣扎,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那日你一回来,我就重新替你把脉,没想到脉象完全变了样,毒素翻倍不说,还与你的心脉纠缠在一起。我只能设法拖延,却怎么也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以前我和他轮流输真气给你,也只能压制毒性。可是那天晚上,你为了救他,结果却……”
所以他才这个样子对待冰言,原来他也会迁怒于人。
“沈青玉在我身上施了两次毒,就算我没给冰言输真气,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我试着辩解。
“你只会给别人脱罪。”我不用回头,也可以猜到他现在定然是在苦笑。
“怀彦的事,你为什么也瞒着我?”
“如果告诉你,必然要把那颗解药的事说出来。”
“你……怕我不肯吃?”
“你母亲宓妃,就是这样死的。”他顿了顿,犹豫着问道:“小逸,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愿不愿意……”
下了早朝,懒得理会背后楚晟噬人的眼光,楚闲匆匆赶回府,一进门就直奔向西院。
穿过幽静的长廊,绕过假山,一抬头,竟然在那间屋外见到一个相熟的身影,正痴痴地站在窗子一边,双掌趴着墙壁支撑着还没好透的身体,倾听着屋中人的谈话。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他,却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昨天才把别人臭骂了一顿,而且也确实还对他的失职耿耿于怀。如今见面,不免显得有些尴尬。可是掩不住心中的好奇,楚闲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边,两人对视了一眼。楚闲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人脸上的神情丰富无比,悔恨,惊喜,疑惑,焦急……
“侍……”
刚说了一个字,屋中就传出一个柔和清亮的嗓音道:“自然愿意。”
眼睛一下子突了出来,楚闲慌忙把耳朵凑上前,想着要不要冲进去把人救出来,却不解的发现,身边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人,居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你真的愿意?为什么?”
没想到我这么爽快就同意了,涟似乎也有些吃惊,按着我的肩膀把我转过来,仔仔细细研究着我的脸色,就怕我只是骗他的。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没等他回答,我又道:“我要听真话。”
他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缓缓地道:“我会陪着你。”语气是那么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
忍不住叹道:“所以,我怎么舍得……”
双唇密密的贴在一起,只是轻浅的一个吻,就已经足够。
“我娘选择了逃避,让别人一生都生活在思念与痛苦中。可是我不会,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你就能找到方法把我变回来了……”我不停地说服自己,眼眶却还是红了,怕他看出来,不着痕迹地转向另一边。
“我还有一个条件……”
涟紧张的看着我,眼中满是询问。
“这两天我很开心。我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可是能和你们多聚一刻也是好的。一旦吞了解药,我也许就不再是我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吃的,也求你不要逼我……”
他面上闪过一丝怜惜,轻点了点头,又把我搂进怀中。
“不一定会用到它的,还有时间,我会想别的办法。我不会逼你,都听你的……”
屋外,两个人互看了一眼,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谁也没有说话,唯有习习凉风吹过,吹起心中的涟漪……
第89章
月色如洗,照亮了偌大的庭院。其中一棵老树下铺着一张桌布,从远处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也许是些食物。唯一能看清楚的是那几只淡淡闪烁着的夜光杯,晶莹剔透,端得漂亮。
正要吃饭,却被显儿叫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另外,还有一座像小山一样的阴影笼罩在那些食物上方,两只琥珀色的瞳孔反射出主人的急不可耐。
“像不像?”显儿有些沾沾自喜的声音。
“啊?”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我。只见那座“小山”忽然移动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走到我跟前,接着一口咬住我的下摆,毫不犹豫地拖着我朝前走去。
走近一看,果然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中间居然还蹲着一盘硕大无比的螃蟹!有螃蟹不难,难得的是这么早就有这么肥的螃蟹。
显儿明显等待夸奖的表情瞬间僵硬:“原来你不记得了。”哀怨的声音,“亏我还时时记在心里。”
“是……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以前教过我的,你说这叫野,呃,野餐?”
眨了眨眼睛,压下心中泛起的荒谬。月光浴已经脱离了我的设想。眼前这些精细的食物,似乎也只适合摆在长长的桌面上供人参观。还有那些漂亮得夸张的酒杯——根本和“野”字搭不上边……
看着眼前格格不入的画面,我皱眉仔细想着,以前究竟是怎么和他讲的呢?
盘膝坐在地上的涟和冰言,也拿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子吃饭我从没听说过。”涟。
“不过好像很有趣。”冰言。
我决定不再追根究底,就着草地坐下来,显儿紧挨着我,背后是暖暖的球球。或许这样,也别有一番风韵吧。
一眼看见冰言端着酒杯,立刻抢了下来:“伤势刚好,不可以喝酒。”他可怜的扁了扁嘴。
转个眼又发现显儿端起来:“上次已经喝够了。”对着冰言的讥嘲的笑才浮起来,再一次僵在了他的脸上。
只有涟老神在在地执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又缓缓放下。两双饥渴的眸子紧盯着他,很有立刻扭断他手臂的冲动。
气氛有些怪异……但是气场很好……
“咻——”远处天空中忽然闪出一朵绚丽的烟花,一闪即逝,就此没了下文。
“又不是节庆,哪里来的烟火,竟然还是在内城里。”显儿抬头看着,轻皱着眉。
“似乎也不像是节庆时用的,反倒像联络的信号。”冰言补充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