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真的存了心,想要杀死我的……
双亲早逝,最亲的姑姑欺骗了自己,而一生的痴恋,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这个人生,似乎就是一场闹剧。什么叫万念俱灰,不过如是。
阵阵马蹄声起,转眼就出现在不远处。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个黑衣骑士,怀中抱着一人,策马扬鞭,直直朝着这里而来。
关心则乱,苏涟衣忍不住还是回身望了过去。
沈怡容冷眼看着,面容忽然变得无比平静,轻声自语:“单靠那丫头,果然没这么容易把他骗出来。没关系,至少成功了一半。”她转头看向苏涟衣,眼中依旧是柔情一片,一字一句地道:“师兄,就算是恨也好,我要让你记我一辈子!”
说罢趁着苏涟衣不注意,突然扬手,将那颗解药送入口中。
“呃……”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的脖子就被紧紧卡住,面前那人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血贯瞳仁,状似疯狂一般,瞪着她阴森森地道:“吐出来!”
他的身后,躺着两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似乎是被人下重手瞬间扭断了脖子。而他自己也没好过,嘴角不住溢出的鲜血,显示他也受伤不轻,可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甚至轻易地将自己提了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死亡的恐惧还是漫了上来,两脚无助地蹬地,脑中只剩一片的嗡嗡声……
“涟,”我跳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就看见他扼住沈怡容的脖子,好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副打定主意杀了她的模样。
四周躺了一地的人,断胳膊断腿,形状可怖。我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涟一身的狼藉,脸色灰白中透着铁青,两只血红的眼睛只顾盯着沈怡容。我从没见过他暴怒的样子,此时禁不住也有些害怕。
反观被他提在手中的沈怡容,一双眼珠子不受控制地突了出来,面色泛紫,只怕再过片刻就要窒息而死。可诡异的是,她的脸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抹笑容。
“涟,出了什么事?”我抓住他手臂,只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先把她放开,她快死了!”
他紧抿着唇,固执地僵立着不动。
“她是你师父最后的血脉,你不可以杀她,否则百年之后,你如何向他交代?”
我总以为是沈怡容杀了香坠儿,可最终,她也只是个被沈青玉玩弄的可怜人,原先的敌意早已经淡了。她只是个任性的小姐,从小被人宠坏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却不可以眼睁睁地任由涟杀了她,让他背负起不义的罪名。
涟闭了闭眼睛,终于松了手臂。接着猛地转身,紧紧地抱住我。我一个不稳,搂着他坐倒在地。
“快让我看看,伤在哪里,重不重?”我想把他拉开,他却动也不动。
沈怡容软倒一边,捂着颈子又咳又喘了好半天。忽然哑着嗓子,狂肆的笑了出来:“解药已经化了,哈哈,你终于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场间蓦地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她的笑声。
我的脑子忽然间糊涂起来,好像怎么也不明白她的意思,抬头去看冰言。却只看见一片惨白的日光,和幽蓝的剑锋。
“冰言……”
短剑就在我的眼前停了下来,直指着沈怡容的鼻尖。握着剑的手攥得紧紧的,青色的血管攀在泛白的指节之上。他低头看着我,满眼的绝望。
“我们……回去吧。”
抬起衣袖,替涟轻轻擦拭嘴角的血迹。他任由我施为,目光只是在我脸上流连。去牵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指尖竟是冰凉一片。
沈怡容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你要走了?我等着看你——”声音戛然而止,她睁着眼倒了下去,露出背后纤细的人影。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迟疑地道:“红……叶?”
“公子,红叶来晚了。”清清冷冷的声音,终于带入了一丝人类的感情。一向木然的脸上,难得地显出忧郁的神色。
看见她就想到陵国那些一直替我操心的人,尽管在这种时候,心中却还是生出些淡淡的喜悦,继而又是一阵悲凉。可惜,也许我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了。
正要伸手去扶她,耳边一声尖叫:“你竟敢废了我的武功!你——”声音再次断开,红叶冷眼看着她,道:“公子,这人如何处置?”
“带回去吧。”
我试着站起来,只感到力不从心。明明是艳阳高照,周身却是冰冷一片。只好任由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或许这样是一种逃避,可我现在别无选择……
“人呢?”楚晟看了眼趴了一地的人影,转头看向一边立着的一人,“你自己说吧。”
那人慌忙翻身跪了下去,禀道:“殿下,我带人埋伏在太子府四周。确实有两个男子出来见过翩翩,其中一个好像就是那天失踪的侍卫,另一个其貌不扬,似乎,并不是……”他偷看了楚晟一眼,见楚晟没什么反应,才续道:“而且他们好像忽然遇到急事,匆匆忙忙就出府了,走之前还扣下了翩翩。殿下吩咐了一定要把翩翩带回来,奴才没有办法,只好截了人就回来了。幸亏那两人带了人出去,否则只怕要带翩翩回来也不容易。”
楚晟翻了翻眼睛,怒道:“白痴,另一个人一定就是他,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会易容吗?哼,我就知道沈怡容的法子不管用,我居然会听从她的办法……她人呢?”
那人瑟缩了一阵,道:“这个……娘娘她出城后,就没回来。”
“算了,她不回来也好。父皇已经知道她私自出宫,事情闹大,她最好再也别回来了。”
楚晟身后的纱帐内,忽然传出一个嘶哑的女子声音:“这么大的事,怡容竟然没有告诉我。不过还好,那人的脾性我还算了解,只要留着翩翩,他迟早会落到你的手里。”
楚晟不满的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第91章
茫然地睁开眼,桌上已经燃起了灯烛。
视线转动,才发现床柱边靠着一个人,稍显凌乱的发丝垂在胸前,微闭着的眼下一圈淡淡的黑影,面色苍白憔悴,满脸的倦容。我经常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这时才发现他身上也有太多压力。
脚步声起,有人掀帘走了进来。他轻轻一震,双眼缓缓张开,第一反应就是看我醒了没有。结果,大概是毫无防备下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他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涟,面色好差。”
我数落着,慢慢撑起身,他赶紧伸手扶着我:“你要做什么?”他的手依旧是冰凉的很。
“也该起来了。”我坐起身,穿上鞋子。他也没有阻拦,正打算陪着我站起来,却被我一下子推倒在床上。
他愕然望着我,只是双肩被我摁住,也不敢太用力挣扎。
细细端详了他一阵,我唤过刚进来的红叶:“红叶,替苏大人把把脉。”
“是。”
涟有些无奈地道:“小逸,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道吗?”
我没有理他,转身去看红叶。
“回公子,苏大人气息紊乱,内伤颇重,若不加以医治,后果堪舆。”
“嗯,我知道了。去苏大人房里煎一贴合适的药来。”红叶照顾了我这么久,早已成了半个大夫。
“不必,一点小伤而已……”
“不用理他,你去吧。”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直到红叶走出去,也没有转过身,只背对着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捂着嘴咳了起来。
身后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扶我向后靠着他的肩膀,替我轻轻顺着脊背。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我轻轻道:“明天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你这么早就放弃了,那我怎么办?”
他静了半晌才道:“不要生气,我只是……真的乱了……只有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淡淡地笑道:“怕我生气的话,喝了药就好好休息。我去找找冰言和显儿,一会就回来。”
他向外看了看,轻轻点头:“不要走太远,累了记得坐下来休息。有他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一踏出门口,我就知道涟口中的“他”是谁了。
冰言纵身从房顶上落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总是这么不当心自己,你就没发现天气转凉了吗?”
“你怎么跑到我屋顶上去了?”
“呃,今天月亮比较圆,我在上面看得比较清楚。”他抬着头,死命眨着眼睛。好一会才低头,可惜月光下那闪闪的东西根本无所遁形。
“要去哪里?”
“陪我去找找显儿。”
“为什么?”
“我怕他会做傻事。”
正说着话,茗剑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救命啊,林公子!主子他快疯了!”
匆匆往府门赶,半路上遇见显儿,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另一手拖着一个长发的女子,正向着这里赶。
见我忽然出现,他的步子猛地停了下来,手中拖着的女人被他扯着头发,忍不住吐出痛苦的呻吟。显儿灼灼的目光盯着我转个不停,一会又看向我身边的冰言,嘶哑着声音问道:“解药呢?”
我看着瘫在地上的沈怡容,原本秀美的面孔几近扭曲,两颊高高隆起,看样子恐怕说话也有困难,身上也不知还有多少淤青。
“显儿,你放了她吧。”
“解药呢?”
“其实有没有解药都……”
“真的让这个女人毁了?是苏涟衣?这个女人,就是他惹的祸对不对?”
“和他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难道不是他的错吗?”
我的眉头才刚刚皱起,身后就有人回话了:“不错,都是我遇事不周,随你怎么处置。”
涟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我们身后。
“随我处置又有何用?”显儿随手把手上的人丢了出去,“你把解药变出来啊!”
涟晃了晃,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忽然带上了淡淡的灰色,薄唇紧抿,说不出话来。
“显儿,不要说任性的话。”
“任性?”他红着眼,不甘地望向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替他说话!”
“有人喜欢你,你就要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任。这个道理总是说不通的。”
“可他总该知道这是个恶毒的女人!竟然就这样……就这样……”他忽然提起剑来,直指着沈怡容,剑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要杀了她!”
“她已经被废了武功,再也不能害人了。”
“我还是要杀了她!”
“显儿,她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走到他身边,望着他已然泪痕满面的脸颊,亦是一阵心酸。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不想听这些。”
“人总有那么一天的,只是早晚而已……”
“我说了不想听这些。”
轻叹了口气,上前环抱住他,把嘴唇凑了上去。他只是一愣,紧接着甩开了手中的长剑,猛烈的回应着,发泄着他心中的愤怒与悲凉。
咸湿的泪水不停滑落在我的脸上,顺着嘴角流入,这个看似热烈的吻,却充满了苦涩。
直到他似乎安静了下来,我才离开他的唇瓣。看了看周围,道:“天色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恰好红叶端着药走来,我接过药碗,拿到涟的面前,一直看着他喝下去,吩咐道:“回去就给我躺下,一觉睡到天亮。红叶,给我看着苏大人。”
“是。苏大人请。”红叶一个侧身,示意涟先行,她可从来不卖谁面子。涟看了她一眼,只有挂着苦笑去了。
走到冰言身边,附耳悄声道:“冰言,替我把沈怡容送到陵源酒楼去。”
他猛然抬起头,满眼的不愿:“为什么?把她关在这里不好吗?”
我有些无奈地叹道:“我只怕显儿真的错手杀了她。”
冰言别过脸去,闷声道:“这样才好。”
“冤有头债有主,我身上的毒既不是她下的,就不该从她身上讨回。她与涟又有这么多年的兄妹情分,你就看在涟的面上……”
我还没说完,他就急着打断我的话道:“他绝对不会在意的,所以你也不用替那个疯女人担心了。”
扳过他的头,看着他别扭的脸色:“冰言,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是……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为了我染上血腥。”
他滞了半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就照做。”
狠狠一跺脚,他拽起瘫软在地的沈怡容,一眨眼就去得远了。其实我知道,只有他会真正把人送到,如果交给涟或是显儿,沈怡容的下场就真的不好说了。
返身牵起显儿的手,向着他的院落走去。他默默跟在我身后,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把她藏起来?”
“好好的谈她做什么?”我轻声回道。
他抬了抬眼皮,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终究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
回到他的房间,按着他坐在椅子上。我走到门边,拧了一块毛巾递给他:“快擦擦,脸都花了。”
等他乖乖接过毛巾,我背过身,拿着一根细竹签,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灯芯。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等我回过神,已经被他抱着放到了床上。
他回身取了一样东西,走到我身前蹲下,专心致志地把它系在我的腰带上。翠玉金线,正是那对夜光佩中的一只,另一只此时正在显儿的玉带上轻轻晃着。
我低头看着,正好对上他抬起来的目光:“累了吧?今晚就歇在这里好了。”
显儿动作轻柔地替我除了外衣,又脱下自己的放在一边。接着吹熄了灯,一步跨了上来,躺到内侧,一只手习惯性地搂住我,之后就只剩下他轻微的呼吸声。
虽然我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却清楚的感觉到,他一整夜都没有合过眼睛。
“就算有红叶在旁边,也是看不住你的。”
我站在窗外,看着里面那个忙碌的人影,忍不住出声抱怨。这也是个停不下来的人。涟回头轻笑了下,走到一边替我开门:“她是个姑娘家,总不能整夜都在我房里。”
“我不信,一定是你使计把她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