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用一种特别心力交瘁地口吻问了一句:“颜锐,你就这么烦我?”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跟电话费跟我说这些。”
“可我每天一想到晚上能跟你通电话说会儿话,听听你的声音,就会偷着乐。”
“……”我愣了一下,“你是不是过去之后水土不服?说话怎么变矫情了?”
“不是矫情,是我的真情实感......有时候就是情不自禁会想起咱们以前在一块儿嘻嘻哈哈的那些日子,想起你。”
“……”
“……”
气氛忽然过分煽情,我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儿嘛?手机快没电了。”
“……没什么了。早点睡吧。”
“嗯,挂了啊……明天再聊。”
“嗯。”
“你怎么还不挂呀?!”
“问你啊,还是不舍得我了吧?我就知道,颜锐你小子口是心非……”
“滚,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说完,便掐断了电话。
一回头就撞上了倚在门框上的孙冶:“颜锐,我发现你每次通完电话,气色都特别好,细腻、红润、有光泽…..”
“扑哧——”李逸阳笑的连人带椅一块儿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怵在原地,一时竟百口莫辩。
苏粲给我的那张便笺被遗忘在了抽屉的某个角落里,直到再次不期而遇。
周末同孙冶一块儿去逛街,那小子刚还在一家影碟店门口翻打口碟,转眼人就不见了。好一会儿来了条短信让我原地待命。
于是买份报纸坐在了路边的饮品店门口,没多久一双手从背后忽然朦住了我的眼睛。
我不耐烦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别闹了,知道是你……”
我一回头,对上一张光彩夺目的脸庞,意外极了——苏粲正叼着一根棒棒糖冲我盈盈地笑。
“你不会忘了我是谁了吧?”他往我边上的藤椅上一坐。
我微微一笑,故意说道:“我们见过嘛?真抱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什么?!”他立刻抓住我的脖子直晃:“你看清楚一点,像我这么倾国倾城的人你居然敢说你忘了?”
“哈哈哈…..”他无辜怨念的神情让我不忍再逗他,“啊!我想起来了,是欠我一顿饭的冒失鬼。”
他白了我一眼,安静后又不满地问:“那你怎么一直没联系我啊?还挺会摆架子嘛!幸亏今天被我逮住了,走,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谢谢你!”
我没想到这么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这家伙竟然这么上心。几分钟后,我便被他拽着在大街上急速地跑了起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直喘气,一抬头电影院就在跟前。
他塞给我一张票,一副受伤的样子:“先陪我看场电影吧……我被人放鸽子了。”
那是一部刚上映的动作片,我没多大兴趣。起初苏粲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时不时地注意下手中的手机。没过多久,便歪着脑袋睡着了。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苏粲舒服地伸着懒腰,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
我们在附近的商厦逛了一圈,坐直达电梯到顶楼的旋转餐厅。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原本还在絮絮叨叨跟我介绍旋转餐厅的苏粲整个人都僵了。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那个男人我见过,是那次在银行门前开着跑车来接苏粲的公子哥,此刻正搂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有说有笑,见到苏粲也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很快用一种不以为然地语气打了声招呼:“真巧啊,苏粲。”
苏粲轻笑一声:“是啊,真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萧少,我以为您是公务缠身才爽约的,没想到是佳人有约啊……”
不知为何,从苏粲轻飘飘的话语中我却听出一丝酸楚。对面的公子哥凑到苏粲耳边,小声说着悄悄话,却还是被我听见了。
“别耍脾气,回去等我电话。”
苏粲温顺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犀利起来,一把将那家伙往外一推,“去死吧,萧繁!!”电梯门紧跟着就合上了。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川菜怎么样?” 苏粲深吸了几口气,回过头来,又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却在他的眼角发现一颗晶亮的泪珠。
餐桌上,苏粲的话一下少了许多,耷拉着脑袋,麻木地夹着菜往嘴里送。我只得没话找话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喂,是不是后悔请我吃饭啦?一张苦瓜脸……”
“没有,不关你的事儿。”苏粲依旧默默地扒拉了几口碗中的饭。
“没事儿?没事儿给爷乐个。”我伸手挑了挑他的下巴,他看了看我,噗哧笑了起来:“得了吧,就你这样,还学人当爷……”说完,乐陶陶地夹了一块子菜递到我碗里,我一看——全是红辣椒,这坏小子!
吃到一半,苏粲叫了一打啤酒,我说我不喝,他就一个人一罐接一罐地灌自己,拦都拦不住。很快他说话就有些神志不清了:“颜锐……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随口答道:“你啊,可亲可爱的祖国花朵。”
他突然冷笑起来:“那是你被我的外表给骗了…..其实,我就是个不要脸的骚货,只要有钱我什么都愿意干…..我有什么资格跟他生气,他给我钱,养着我……他是什么人物?他动一动手指就能要了我的命…..”
“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有,太久没人愿意听我说说话了,颜锐,你把我当朋友嘛?”
我不加思索地说:“当然。”
他嘴角一扬,然后脑袋栽在了桌子上,睡了过去。
不久后,他的手机便不停地震动,我犹豫了下,还是替他接了起来。二十分钟后,那个风度翩翩的纨跨子弟便出现在了跟前,跟我道谢后,一把将苏粲拽了起来。那小子还睡得迷迷糊糊,发现来人后又叫嚣了起来:“你他妈的……还来干什么……”
我跟着走到门口,外头不知何时下去了雨。苏粲已经醒了。跑车很快驶来,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忽然又转身冲我大声喊:“颜锐,今天谢谢你陪我过生日,真的!我特高兴……但我要告诉你,我真的不是好人……谢谢你说愿意跟我作朋友。”
那一刻,我仿佛在风雨中听见了苏粲的哭声。
车很快在雨幕中消失。我坐在台阶上,这时十点刚过,手机不出意料地响起来。
“你那边下雨了?”
“嗯。没带伞,等雨停呢。”
“昨天不告诉你你们那会有阵雨了嘛,还不带伞。”
“忘了。”
“我说的话你就从不上心。”
“……”
“……”
“没事我挂了。”
“靠,别急啊,你一个人多无聊,我陪你说说话吧。”
“嗯……”
二十二、
告别枯燥乏味的军训生活,已是九月下旬。
自从上回跟苏粲吃了顿饭以后,这小子便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许耀依旧坚持每日例行的电话,那一阵不依不饶地暗示我上回答应他十一上他这儿过节的事儿,从他那兴奋难耐的语气里能听出,他巴不得现在立刻马上见到我。而我则不冷不热地回应着:到时候再决定吧。许耀在电话那头顿时急了:靠,我可不管,你要不来我就亲自过来把你给押上车!你就等着瞧吧。
孙冶那张嘴虽“贱”,但好歹为我们寝室干了件好事儿:接通了网络。于是乎大家的娱乐生活也就丰富许多,每晚他跟李逸阳一起打魔兽到深夜,我则上网查收邮件看看新闻。通常我们只能在熄灯前的几分钟看到廖川匆匆走进宿舍楼。孙冶私底下告诉我那小子是个拼命三郎,天天自习到很晚,完了还去学校外头的超市打两小时的工。他很少说话,目光里总是透露着冷漠的信息。
某晚很偶然的,我在QQ上再次遇到silence,他发来一个表示愤慨的表情,质问我来了这儿都一个月了怎么也不联系他,我调侃他不也失踪了数月,互相寒暄了好一阵后我们约定这周末见个面。Silence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用大号字发来一行字:小子,终于把你给骗出来了吧?
周六傍晚,到达约定地点时,他已早早等在那儿。初见高骋沫,总觉得曾在哪儿见过,却记不大清了。我们一块儿在市民公园走了一圈,他和我想象中一样是个健谈风趣,容易亲近的人,却又不失内涵。
一起吃过饭,他提议带我去个新鲜的地方:“怎么?还怕我把你给卖了不成?”
“那可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高骋沫微怔:“死小子,要不要我把身份证先抵在你那啊?”
十多分钟的车程,我们就到了一家pub门口。高骋沫轻车熟路地引我进去到角落的一张桌子,那儿已经坐了不少人,见我们来了,便热情地招呼。那时酒吧里人气鼎沸,耳边尽是嘈杂的舞曲,我只能从高骋沫的介绍中大致了解到这伙人是在这酒吧驻唱的乐队,也是他的朋友。
他们大声地交谈着,我则好奇地打量四周,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一个个黑漆漆的脑袋,正中聚光的小型舞台上不少人在热舞。也许这样热闹的场合并不是适合我,我很快便无聊地打起了哈欠。这时,我的肩膀忽然被人推了推,眼前一个一头黄发的男人优雅地将一张纸条递到了我面的桌上。
里头是一串电话号码,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这分明是个同志吧。
等到第四张纸条降落在桌面上,我终于忍不住死死瞪着高骋沫,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进而凑过来耳语道:“小家伙,行情不赖啊。”
“谢谢大爷的赏识,借过,上个洗手间。”受不了浓重烟味,我拨开人堆来到后门口,总算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坐在一边的花坛上掏出手机,竟有五通来自许耀的未接电话。
拨过去便是劈头盖脸的训斥:“颜锐,你怎么这才接电话啊?”
“刚才室内太嘈杂,没听见铃声。”
“你在哪儿呢?”
“跟朋友在外头泡吧。”
紧接着的声音几乎要喊破耳膜:“操!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你吼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是担心你被人灌醉了……你一点戒心都没,万一出点事儿……被人抢了,卖了,剁了,砍了……”
“去你的!还越说越离谱了……”这话还没未完,身后骤然传出一阵脚步声,我抬头一看,路灯下印照出的那张脸不是苏粲是谁?
“不跟你说了,朋友催我,再联系。”我迅速掐了电话,喊了声苏粲。疾速快跑的身形缓了下来,然后向我跑来。
“咦?颜锐,你怎么在这儿?”苏粲冲我笑着,我这才察觉他裂开的嘴角渗出的血,身上的白衬衣也被撕破了。
“出什么事儿了?”
“咳,没什么,刚才有个小流氓对我动手动脚,已经被我摆平了。”他猝不及防地趴到我肩上:“锐锐,这么久没见,想我了没啊?”
“想……想得我骨头都酥了。”
“去你的!!”
不知为何,每回看到苏粲天真无邪的笑脸,总是心情愉快,免不了孩子气地一阵打闹。
正闹着,高骋沫的声音由远及近。当他走到最近的路灯下时,刚还挂在我脖子上的苏粲一下跳开了。我望见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愕,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跑。
高骋沫声嘶力竭地边喊着苏粲,你给我站住边飞也似的追过去。
事态变化之快完全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浑浑噩噩地追上去。
苏粲一口气穿过深邃的巷子,跑到了大马路上。高骋沫从背后一把将他拽住:“苏粲!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回家?”
“回去?你还想让那个疯婆娘捅我几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我死?”苏粲使劲甩开了束缚,继续跑,前边十字路口忽然拐出来一辆车,他急急地跳上了车。高骋沫随即便拦了一辆出租,很快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眼前上演的一切就好象是警匪片,让人一头雾水。
独自沿着马路走到车站,一路上灯红酒绿照得我直晃眼。眼前一对情侣牵着手走得甚是缓慢,我将目光挪开,竟然看到许耀走在一边正冲我笑。我急忙揉一揉眼睛,一下什么都没了。原来酒上劲了。
后来没过几天,苏粲来寝室找我。那会儿我正跟许耀通电话,确定了十一去他那的日期。我刚说已经托了同学去买车票,那小子在电话里就一阵傻乐。
苏粲啃完苹果,我也挂了机。他一下蹦起来拉着我的衣袖:“好锐锐,带我一块儿去玩吧……长假没人陪我……”然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表演得楚楚动人。
于是,那天等我们下了火车见到许耀的时候,我分明见到他表情的二度变化。他指着我边上的家伙张嘴就骂:“靠,怎么还带了个毛孩儿,也不通知我一声。”
苏粲盈盈一笑:“导游哥哥,你好啊。”
许耀的脸立时青了。
二十三、
那时已是暮色沉沉,我们打了辆车直奔全聚德。我给许耀和苏粲分别作了介绍,苏粲怒了努嘴,说,原来你就是锐锐桌上相片里的家伙啊,长得人模狗样的嘛。许耀一把将我从苏粲身边拉到他跟前:“靠,锐锐也是你叫的?丫找抽呢吧?”
一路上,他俩大眼瞪小眼,直到到了餐桌上,彼此眼神里依旧敌意漫溢。我故意将菜谱一摔:“你俩别闹了成不?两张扑克脸,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许耀的脸部肌肉立马松弛下来:“吃,吃!颜锐你点,知道你爱吃烤鸭,早想好了带你来这儿的。”随即又对凑过来看菜谱的苏粲说:“一边儿去……”
苏粲白他一眼:“哼,锐锐爱吃的我都喜欢……”
“你少他妈恶心!”
等一桌子菜上齐了,他俩才得以消停。许耀边跟我聊学校的事儿,边笨拙地包着片皮儿烤鸭,最后郑重其事地夹到了我碗里。我愣了一下,在许耀格外殷切期盼的目光下把它送进口中。
“包得这么难看还好意思给别人吃。”苏粲在一边冷嘲热讽着,随即动手也包了一块,像模像样的送到我嘴边:“来,尝尝。”弄得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