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只顾着看,快吃呀!」
「啊?真的要我吃?」
「当然,而且要一气之下吃光!」
「不会吧!这家伙足有两百磅......」
吕大维突然一机灵,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只猪是长到两百磅的时候杀的?」
「对啊。」
「这么说等你把我养到两百磅后,也会宰了我?」
吕大维从前,做恶梦都没有那么可怕过,他被迫吃进各种各样的食物,有的食物端上来比他看起来还要壮硕,可他却得捏着喉咙一口口地吞下去。
一开始他吃得真是美味,可渐渐的,他的舌头已经没有感觉,连他的牙齿也麻木,他的食道在嚎叫,他的胃在颤抖,他的额头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他的大脑一片轰鸣。
吕大维此前不相信人是会被活活撑死的,不过他今天要亲身来证实这个传说了。
吕大维的思维渐渐涣散,他的瞳孔越来越大,他好像看到了濒死的幻境,幻境之中有一条阴险的蛇,笑眯眯地捧着一碗精巧的冰淇淋,递到他的嘴巴:「来,亲爱的,吃口甜食放松一下。」
吕大维突然回过神来,直瞪瞪地望着桌上的冰淇淋。轻松一下?他的肚皮如果是一块橡胶,现在已经绷到最紧,哪里还有一点轻松的余地。
吕大维痛苦地摇摇头,哀求地望着眼镜蛇。
后者点点头,放下冰淇淋,端起一碗汤,仍然是温柔地微笑着,放到他面前,说:「那就喝点热汤吧。」
吕大维绝望了,他知道眼镜蛇今天不把自己活活灌死是不会罢休的,他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胃部,位置是没有了,缝隙兴许还有点,一些汤汤水水的,应该淹不死他,所以他就接过来了。
可他汤水顺着他的喉咙流下的时候,他开始后悔这决定,所有的食物在他的胃里,被汤浸泡以后越加发胀,鼓得他腰都挺不起来,只好站着,可站也站不稳,摇摇欲坠。
吕大维的呻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放......过......我......」
「那怎么行呢!亲爱的,你今天还没有吃够呢!」
「可我......撑......死......」
「你放心吧!我以前一顿饭吃得比你一天都多,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你神......」吕大维气喘如牛,伏在桌面上想起身来,「我要去......撒尿......」
「你如果想去洗手间吐掉,那可不行哦!这都是我辛辛苦苦做的,我会生气的!我一生气,也许就要在厨房做更多更多好吃的来发泄!」
吕大维好不容易从椅子上爬起来,刚想站直,一阵天晕地暗,屋子开始向一边倾斜,他觉得奇怪,正想伸手去拉着桌子时,才发觉那手呀脚的已经全都不是自己的了。????
吕大维晕倒在地以后,达帝脱下手套,坐在一边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罗斯上来递给他一个手帕:「您辛苦了!一整天不停在厨房忙活。」
达帝累个半死,一句话也不想说,可看到躺在地上,被撑得翻白眼的吕大维,他认为一切都值得。一直以来,他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
达帝用手帕擦擦汗,对罗斯说:「给我端杯水过来。」
罗斯把水端上来的时候,达帝正指着地上的吕大维痛骂:「不识好歹的东西!给你吃还嫌弃,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来每天只有清水和稀粥果腹?自己做的东西一口也不敢尝!我也多想像你一样大吃一顿!」
吕大维醒转过来的时候,罗斯正在床边照看他,这些日子来他每每晕倒,都是罗斯在床边照看他。
罗斯真是个好人。
有次吕大维终于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后,不禁感慨万千地自言自语。
「哪里哪里。」谁想却被罗斯的耳朵听到,立刻笑嘻嘻地坐到他的床边:「难道我们老板对你不好嘛......我从来没见过老板为一个人这么费尽气力地巴结讨好呢。」
「靠!他那是在讨好我?他根本是在日日夜夜折磨我!」
罗斯呵呵笑:「那只是我们老板独有的爱的方式。」
「拜托这种爱的方式我可受不了!」
「那您就应该去给他说清楚,这样他才会死心。」
「我说清楚?拜托......你们是黑社会耶,黑社会讲道理的话,要警察干嘛!」
罗斯呵呵笑起来:「即使是黑社会也要讲道理的--我们有我们的道理。」
「我们的道理?我们的道理就是不应该由一个没资历、没本事、甚至连理智都没有的小子来当首领!」罗斯说着,愤怒地用手捶着床板,神情激动。
吕大维被他震得从床上弹起来,再落下去,也吓一跳:「罗......罗斯?」
「我没事。」罗斯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连忙从口袋里面捏出手帕,擦擦,继续彬彬有礼地对吕大维说:「老板真是继承了唐维克家族历代相传的火爆脾气......」
「还有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吕大维重点提示:「我真想见见他爷爷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是怎么成为一代传奇的黑手党老大的!」
「不许你污辱唐维克老爷!」罗斯被他无礼的态度激怒,从座位一跃而起,怒道:「他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吕大维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的脑袋一定是被食物撑傻了,开口就是放屁,「好......他当然是你最尊敬的人......」
「不仅仅是我!所有人都应该尊敬唐维克老爷!」
「好好......我也一起尊敬他!」吕大维连忙支支吾吾地应对他。
罗斯这才冷静一些,又坐下来,用手帕轻拭眼角的泪,再把眼镜拿在手中摆弄,低下头呜呜咽咽道:「唐维克老爷是个伟大的人,从年轻的时候我的祖父就跟随他,他是最富冒险精神、最有智慧的男人!」
吕大维嗯嗯听着。
「唐维克老爷一生,唯一的不幸就是爱情,或者那根本不是爱情,而是欺骗!」
「欺骗?」
「对。一个哥伦比亚的艳舞女郎,竟然把他那坚定的心给俘虏,不管我们用再多的努力,也不能够将他的心赎回来!」
吕大维呵呵乐了:「人家好不容易坠入爱河,你们在那瞎搅和什么!」
「混蛋!我们是在避免唐维克老爷中了蛇蝎妇人的陷阱!」
罗斯提到「蛇蝎妇人」,吕大维心中突然一个机灵,他急忙问:「啊啊!我明白,我明白!就是这个蛇蝎女人生下眼镜蛇这个儿子!怪不得怪不得!」
「不。她应该算是老板的......奶奶。」
「嘎?」吕大维愣一下,心想:隔代遗传也有这么大的力量?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罗斯重重叹一口气:「在她怀孕以后,唐维克老爷就把她娶进家门,怎知这个女人放荡又阴险,原来她早就跟唐维克老爷的儿子有了关系,并且他们早就育有一个女儿,可就因为唐维克少爷不肯与她结婚,她就一心要报复唐维克家族的男人。于是唐维克家族成为最可耻的笑话,父子两个竟然被同一个女人欺骗了!」
「哇!」吕大维不禁大叫:「好酷的一家人!」
罗斯狠狠瞪他。
「我是说......好变态......」
「不是变态!唐维克家族的人野性不羁,从来不为世俗所羁绊!」
「拜托,起码的伦理道理还是要遵守的吧......」
罗斯瞪他一眼,说:「唐维克老爷是最伟大的男人,然而他也是最不幸的男人,在与亲生儿子长年不休的争执与战斗中,他终于精疲力尽......在十多前年的一个大雪的夜晚,死在病床上面。接着,唐维克少爷继承了家族的统治权,同时,他也驱逐了唐维克老爷和这名艳舞女郎结婚后生下的儿子,我们的达帝少爷......」
「眼镜蛇!」吕大维迫不及待地喊出来:「没想到他有这么离奇的身世!」
「其实并不算是驱逐,毕竟他也是唐维克家族的人,总不得让他流落街头,于是达帝少爷就被安置在一家经过挑选的普通美国家庭。」
吕大维嗯嗯点点头,这也就是黑手党少爷为什么会跟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上同一所学校,还从小被欺负得惨兮兮,要是他那时候就身份暴露,自己和一干白痴同学还不早就被他们杀人灭口!
「本来这件事就此结束的。」罗斯长长叹口气,道:「可没想到,唐维克家族的统袖个个都那么短命,唐维克老爷四十六岁就过世,唐维克少爷更加不幸,他与亦母亦妻的哥伦比亚女人还没有在一起厮守多久,又一命呜呼。不过令我们感到庆幸的是,此前他们也有了另一个孩子。达帝少爷的姐姐,达萝。」
「达帝的姐姐?」吕大维从床上跳起来,兴奋地问:「这家伙还有个姐姐?」
「或者说......是他的......侄女。」
吕大维哈哈大笑:「你们家族的关系可真是复杂!」
这句话又触到罗斯痛处,他很气愤,但他也知道吕大维是个口不把风的笨蛋,鉴于他现在还是有用处,罗斯不想跟他撕破脸皮。他又说:「达萝小姐从小就聪明无比,由她来统领唐维克家族,我们都感到很宽慰,然而不幸的,达萝小姐却体弱多病,如果再让她操劳下去,很快唐维克家族的悲剧又要上演......」
「啊,所以你们才会去找达帝,他这只狸猫也终于成了太子!」
罗斯沉重地点点头,往事不堪回首。
「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在街边靠给别人捡篮球、在黑市赌球里面捞点回扣的小混混......」
「啊!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体重超过两百磅,整个人像球似的滚来滚去?」
罗斯迷茫地摇摇头:「没有啊,他瘦骨嶙峋,连肋骨都一根根都突出来,再漂亮的礼服穿在身上也......」
罗斯感觉自己即将要骂脏字出口,急忙噤声。
吕大维奇怪地咦一声,挠着头说:「不对呀!他当时明明......」
罗斯冷笑道:「他独自孤苦伶仃在街头流浪了两年,三餐两顿不定,怎么可能会胖?」
吕大维啊了一声,问:「你们没有及时找到他?」
「不。是达帝少爷在高中那一年,他突然像受到巨大刺激,本来温顺的他脾气变得暴躁可怕,经常和寄养的家庭冲突,我怀疑那时候达帝少爷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有谜,所以后来他离家出走,而且去了芝加哥,寄养家庭怎么也找不到他。」
吕大维吐吐舌头,缩着脑袋不再说话,他心里清楚得很,原本甜甜圈般可爱的达帝会变成一条阴险毒辣的蛇,这里面有他瞎搅和的功劳。
罗斯继续道:「不过拜他多年在社会底层飘流的经历所赐,在达帝少爷回到家族后,很快就适应了枪战和杀戮,我曾一度认为,他能够成为很优秀的领袖。」
「但是令我深感沉痛的是,他缺少唐维克家族血统里最重要的一件品质:爱。」
「爱?」吕大维啼笑皆非:「黑手党杀人如麻,你们还有爱?」
「当然。」罗斯对他的态度非常不以为然:「正因为我们有所爱的人,所要保护的人,所以我们才弑血提刀。」
「放屁!」吕大维骨子里一腔正义的热血,又在不合时宜的时机沸腾起来,他与罗斯对骂:「你们有爱的人,有要保护的人,难道别人就没有?你们就可以随便杀人?随便用毒品、用子弹来毁灭别人的家庭?」
罗斯被他咄咄逼人的攻势挤到墙角,一时也愣了,没想到这蔫不叽的小子也有吓人的一面,不由说:「现在......我们似乎不该讨论这严肃的话题吧?」
吕大维气喘吁吁,转念一想,他现在已经正被一群屠狼包围着,竟然还念念有词跟他们讨论仁义道德,十足是放屁。
「你这些大道理,更应该去向达帝少爷说。唐维克家族经过多年的经营,早已迈入正轨,我们家族的合法事业更多于非法的,唐维克基金的金钱现正在世界各地的金融机构中合法流通着,我们根本不需要再去杀人放火,做那些低级无聊的买卖。」
吕大维瞪他一眼,不理会。
「但达帝少爷回来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简直......简直是带着对全世界的憎恶前来复仇的魔鬼!他不缺乏智慧,但也没有理性,他完全不考虑家族的未来何去何从!更加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可悲地恨着一个人,他把这种仇恨转嫁到所有跟他接触过生活层面中,每个人每样事物都让他讨厌。仇恨其实是种可怜的情感,但它总是能凌驾于爱心之上,ξ使人蒙蔽双眼,做出可怕的事情。」
吕大维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他想想这些天来自己的遭遇,也吓得发抖,哭着说:「是呀!是呀!他怎么能把仇恨都转嫁到锅碗饭盘里面!用这么可怕的手法来报复我......」
罗斯轻蔑地看着他:「当我明白到,你这个身无长物的小人物竟然就是导致达帝少爷屡屡精神崩溃的原因,我简直......我简直......简直要笑掉大牙!」
这是罗斯第一次使用通俗的字眼,让吕大维感到很新鲜,而他讲笑话的时候,表情又是那么端正严肃,害得吕大维一点笑不出来。
再说了,这家伙凭什么说自己是小人物?凭什么说他身无长物?他要是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让眼镜蛇痴痴地「恨」了那么多年?
说到这里,吕大维还是蛮得意的咧。
罗斯摇摇头,道:「达帝少爷的恨,事实上正是建立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爱恋之上。在他最需要关怀的时候,他的求助却备受冷落,这正如一只初生的雏鸟,他忍耐得了风吹雨打的袭击,却无法忍受母亲一点点轻蔑与冷落--那让他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吕大维点头不迭:「哇!罗斯大哥你真神耶!虽然只是狗屁不通的比喻,不过也算猜对七八分啦!」
「那当然!以我这个牛津大学心理学博士的资格起誓......你就是那只抛弃他的老鸟!」
「嘎?」吕大维突然被罗斯捏住鼻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虽然我不知道在我找到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但你要为所做的坏事付出代价!」
第八章
今天的开饭时间,达帝没有找到吕大维。
「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结果人跑哪去了?」他对所有的手下大发雷霆,后者回应他的只有颤抖和支支吾吾。
「快给我去找!如果在饭菜冷掉以前他还没回来,你们几个就帮他吃干净!」
这一句威胁,可把几个手下吓得不轻,急忙作鸟兽散,四处去寻觅吕大维的踪迹。而达帝则把围裙一解,气愤愤地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盘算着找到吕大维以后该怎么惩罚他。
突然从地板下面传来奇怪的声响,达帝下声仔细聆听,那好像是有人用力撞地发出的咚咚声,他知道吕大维家的这幢宅子还有地道在下面。
以达帝的经验丰富,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内室的地毯下面找到暗格,他一掀开,里面就散发出一股潮冷而咸湿的味道,好像有人在这里面放了一仓库的咸鱼,或者藏了几十具的尸体。
达帝顺手抓了一个手电筒,顺着地下道的梯阶往下走,走着走着他手里的灯突然灭了,达帝骂了声见鬼。这吕大维家里穷得到处都是破烂,家俱缺胳膊断腿,炉灶里的火半旺不灭,就连电池也像泡了水似的蔫蔫就断了电。
可达帝这种人是不懂得及时回头的,即使面前黑漆一片,他还是要硬着头朝前闯,刚刚没走几步,就被面前的一堵墙撞到,他连忙退回来,一面揉着额头,一面摸索着前面。
是一堵金属面的墙壁,再往下摸,有门把,他左转右转半天,门好像松动一下,从门缝里渗出一丝亮光,接着有股扑面而来的阴气袭过来,让达帝全身一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