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卿,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浓黑的睫毛覆上双眼,却覆不住酸楚的眼角闪著咸湿的微光,君意随收剑入鞘,离开这个早已没有花香,满目寂寥的梅院。
百草堂是王曦落以前的住居,也是青衣教唯一四季都保持盎然生机的地方。君意随停下脚步,嗅著漂浮在空气中的淡淡药香,不觉心宜神畅。放眼望去,叫不出名字的药草因长期没人打理越发茂密,然木架所悬的晒药竹箕却因时间流逝微微发黑。
院子中央置著一张长椅,长椅摆放的正处阳光下。王曦落说,人比花草更需要晒太阳,因为人的心里总有这样那样阴霾黑暗的角落,不驱逐很容易得心病。
“意随啊,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但真要开开心心的过,却比登天还难。”王曦落懒洋洋的在被子里舒展腰骨,顺手抱起年纪还小的自己,用萦绕药香的指在冷俊的脸上捏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所以你得趁现在多笑笑,恩?”
他赌气的扒住温暖的胸膛,回捏对方的鼻子不让他呼吸。王曦落生气的去挠他痒痒,他那时尚未习武,但身手敏捷,转眼如兔子般蹦得老远。那只狐狸哪甘心示弱,撩起衣袖抓人,一路嗑嗑碰碰,人没抓到,反倒弄翻院子里的簸箕,草药洒了满天。
王曦落心痛委屈的去拣他的宝贝,他愣了愣,蹲过来陪他拣。狐狸狡猾一笑,长臂一捞把他按到草药堆里赏他两下屁股。他皱住眉闷闷不乐,王曦落见状,半夜三更摸到他房间送上一盘香喷喷的水晶糕,低声下气把人哄回来。
童年的回忆单纯,淡然。青衣教是他的家,他喜欢教的人,他要保护他们,任何威胁青衣教的人他统统杀掉。他喜欢那样的日子,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不改变。但宋延卿出现了,戴著温柔的面具闯入他的生命,分享挖掘他的一切。
他不知所措,惊惶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仿佛身後跟了鬼一样,君意随惊恐的施展轻功在院里疾掠,最後扶住一根漆红大柱拼命喘气。
胸口闷得快爆炸了,君意随狠狠闭上眼。
意识恍惚,耳边似听到清灵幽雅的熟悉琴声。凝神细听,琴声是从墙外流淌而入的,而自己则止步在距离青衣教大门不足十步的地方。君意随敛住心口躁动,走到守卫旁冷声问:“他没有走?”
守卫恭敬回道:“走了又回来,之後一直在弹琴。”
“弹了多久?”
“两个时辰。”话音刚落,“砰”一声,行云流水的琴声停戛然停止。君意随心头一慌,纵身跃到门前的松树上。前方绿草茵茵,净如初雪的白影盘腿而坐,膝上古琴一根银弦已然挑断。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话。”嗓音依旧如山涧流水般温柔,宋延卿抬头,墨色长发随风微微飘起,“九王爷余党和西夷王集结九万大军突袭玉门关,皇上命我亲征,今晚子时启程。”
宋延卿瞳孔微微窄缩,将断了弦的琴放到地上,挺直腰杆迎风而立:“琴弦断了可以再续,可琴毁了,有弦亦无用。玉门关一战,我一定为你保全性命。”
白衣轻拂,宋延卿步履坚定回到马旁跨了上去,用沙哑疲惫的声音掷下最後一言:“君意随,你是我宋延卿认定的人,不管发生什麽事,我绝不放手,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一样能找到你。”
一声嘹亮马嘶,白影绝尘而去。
君意随艰难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整颗心都剧烈抽痛起来。
夜色浓重,怜香楼外火光点点,身披盔甲的副将望望天色,对身旁的白衣男人道:“宋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宋延卿裹紧身上雪白的披风,面带迟疑的沈声道:“再等等。”
声音透著浓浓倦意,副将於心不忍,轻叹一声退下。
春寒料峭,凛冽的寒风将火把吹得啪啪作响。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等待的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副将硬著头皮再次催行,宋延卿眼神黯了黯,点头时禁不住痛苦闭眼。
“出发!”随著一道威严军令下达,三千骑兵浩浩荡荡朝城门方向移动。
冰凉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刮般生疼,黑夜里的火光愈见模糊。
怜香楼顶上,静静立著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面容清绝,目光清冷如月。
君意随终於毁了凌渊堂前最後一棵梅树。宋延卿离开杭州整整两个月,音信全无。他彻底茫然,谁能告诉他,心里那股怅然若失、无所适从到底是怎麽回事?
乱了,君意随乱了,天下也乱了。
玉门关战役僵持难下,南北方小规模战役越见频繁。大批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外地人逃难到杭州,城内米价一夜飞涨,人口剧增,致使瘟疫在小部分地方出现蔓延迹象。
新任杭州知府年少,在紧张局势面前束手无策,助长了动乱的扩散。君意随虽派人暗中保护怜香楼和回春堂,然而长期下去,青衣教恐怕亦是自身难保。
君意随忧心忡忡踱步到湖边,正想著是否该找王曦落来商量对策,这时一名青衣教弟子匆匆赶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张结巴道:“教……教主……”
君意随蹙紧眉头,冷道:“慢慢说。”
“回……回春堂被官兵包围了!”
君随我意(修改版)33
一个年轻男人和一群官兵对峙,紧张的气氛中夹杂女孩子撕心的哭喊。
“大胆狂民,你敢抗令?”骑高头大马,一副军官模样的男人手执马鞭,指向立於门前的男人高声喝道。
“医馆药材紧缺,现在却要收缴到战场,分明要置百姓性命於不顾!”杨楚瞥了眼四周手执长枪的士兵,冷笑。
“屁话!现在士兵的性命比平民百姓重要!”军官横眉怒道。
“大哥哥,我娘快死了,求你救救她……”趴在杨楚胸前的小女孩吓得不轻,但仍然鼓起勇气抓住他衣角,窃窃啜泣,泪水滑过脏掉的脸,糊成一片。
“别哭,你娘没事的。”杨楚柔声安慰。话音刚落,回春堂侧门传来一阵骚动,六名官兵压著一个黑衣男人走来,不耐地催促他动作快点。
“师傅!”杨楚神色一凛,回头朝马上的男人厉声道:“放了他!”
军官使了个眼色,官兵将王曦落推到地上。
“我不想伤人,速速缴上药材可免皮肉之苦!”
“你伤得了我?”似笑非笑的嚣张语气,王曦落睁开眼,五指微张,夹在指间的四枚小球正弹弹到上方的人脸上。小球遇风炸裂,腾起赤红烟粉。官兵顿时咳嗽不止,王曦落就地转身,退到杨楚身侧,拍拍袖子上的灰尘。
杨楚低低斥了他一句:“胡闹。”
王曦落斜了他一眼,“这种货色你师傅我还看不上眼。”
乌亮如墨眼血丝满布,杨楚看得刺眼心痛却又无奈。求医的人太多,他和王曦落整整三日没合眼。他不敢想象这样下去的结果,或许最後倒下的会是他们两人……
王曦落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我没事。”
“将他们拿下!”军官双眼火烧一样生疼,竭力怒喝。
“是!”官兵领命,挥动兵器围住门前的人。
忽然一条人影飞闪而至,将冲在最前头的几人扫飞到街对面的墙上。
“滚!”君意随横剑於胸,冷冷喝道。
军官没想到一间悬壶济世的医馆藏有诸多狠角,心里暗暗生疑:“你是何……”
“圣旨到──”笃笃的马蹄由远逼近,一道特意拖长的声音打断军官的问话。风尘仆仆的传令使闯入剑拔弩张的众人中,摊开手中黄色绫锦,高声念道:“皇上有旨,征回春堂大夫杨楚王曦落为随行军医,即日起程到玉门关,不得延误,钦此。”
杨楚怔了一下,压下声音对王曦落道:“是延卿。”
传令使催促道:“愣著干什麽,赶快接旨!”
杨楚将女孩交给王曦落,上前两步接下圣旨。
军官见他们是朝廷要的人动不得,恨得差点咬碎银牙,怒喝一声率官兵离去。
君意随敛起杀气,回头看王曦落,担忧道:“曦……”
王曦落用眼神打住他的话,沈声道:“意随,你跟我们一同去吧。”
君意随习惯性的偏头逃避,说:“我去做什麽?”
他根本没有去的理由。
难道他没发现,只要是关乎宋延卿的事都会失去往日最引以为傲的冷静吗?王曦落摇头轻叹道:“意随,并非我危言耸听,战争厮杀,今天活著的人说不定明天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骨……”
“不会的!”君意随断言否决。像他这麽聪明的人怎麽会死,怎麽会死……可在王曦落的注视下,他犹豫了,而且感到深深的恐惧。
“姓君的。”杨楚回到王曦落身边,轻声道:“延卿需要你。”
宋延卿需要他?这算是去的理由吗?君意随稳住跳动紊乱的心,轻轻覆上了眼。
君随我意(修改版)34
夜色深沈,大帐仍亮著灯火,宋延卿盘膝坐在毡毯上,盯著地图陷入沈思。
西夷区区九万人马,负隅顽抗之下竟硬是顶住了天朝二十万大军的攻势,且越战越勇,誓要一洗耻辱。相反的,天朝将士久久不能退敌,逐渐心灰意懒,兵疲马倦。
皇上下旨昭他到时,双方交战正陷入僵局。虽然紧接的几场对决在他施谋布略下取胜,但士气仍一蹶不振。眼下天气逐渐转寒,使战局更加不利。宋延卿紧抿著嘴唇一言不发,脸色却是凝重起来。
“大人,军医到。”撩帘而入的士兵打断飞转的思绪。
“快请他们进来。” 宋延卿闻言大喜,裹紧身上的披风起身迎接。
“延卿。”率先入帐的男子柔声呼唤,似一股春风驱散周遭弥漫的寒气。
“杨兄!”宋延卿激动走到他面前,轻轻揽住然後放下,朝随後进来的王曦落拱拱手,“前辈。”松了口气,由衷道:“一路辛苦了。”
王曦落长吐口气,仿佛要说什麽重要的事,结果只冒了句:“我想睡觉。”
杨楚一阵头痛,斜眼瞥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睡!”
宋延卿知他脾气,倒不见怪,唤来门外的士兵带王曦落去歇息。
“老狐狸贪睡惯了,经不起折腾。”杨楚眼里尽是鄙夷,然语调却是带著温柔和宠溺。
“那你呢?”宋延卿扬起笑容,幽深的黑瞳灿若星辰。
“要叙旧坦白说就得了。”自小一起长大,杨楚哪猜不出他心思,“不过得准备些东西。”
“放心吧,那几坛百里香我都舍不得开封。”宋延卿了然笑道:“我们到外面去。”
西北大漠的天苍凉辽阔,无言接纳了宋延卿此刻的放纵。
抛开一贯的斯文儒雅,只管捧酒狂灌,任浓冽辛辣的烈酒顺著喉头滑下。酒壶转眼见底,泛著水光的眼眨了眨,长叹一声仰倒在泥沙中,哑著嗓子喃喃道:“杨兄,还好你来了……”
“没见到真正想见的人,你很失望。”杨楚靠在石上,望著天边斜挂的清泫弯月,有一口没一口喝著酒。
“你错了……”宋延卿慢慢挪到他身旁,打了几个酒嗝,伸指轻摇:“我是心痛。”
“心痛?”杨楚偏转头看他。
“我的心是肉做的,它也会疼,可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宋延卿狠狠捶了捶心,又背转身,拼命抠著地上的泥沙,颤抖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脆弱。
稍纵即逝的瞬间,杨楚依然捕捉到他眼角的泪,禁不住抬指抚他的发。延卿外表看起来文弱,实质骨子很傲,鲜少会露出这样怆然神情。所谓情到深处方知断肠苦,大概便是如此吧。
“如果当年知道他是花叔的人,我一定把他抢……抢……”宋延卿埋脸在沙子里,断断续续的呜咽:“他明明是喜欢我的,却总是躲著我……”
“延卿。”杨楚轻轻唤了一声,视线在附近的胡杨林停驻一会,缓缓收回,“他要是来了……”
“小随,小随……”宋延卿忽然睁大眼,挣扎著朝前爬去,将刚才滚出手里的空酒壶紧紧搂回胸前,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恩……你为什麽……为什麽要躲我……”
“他会听到的。”杨楚心酸道。
“呵呵……呵呵……”宋延卿抱住酒壶傻傻的笑,眼泪无声滑落。
“够了!”杨楚压下眉头,扬衫而起,拽起宋延卿往帐篷里走。
“小随,小随……”宋延卿歪歪斜斜的边走边唤,死命要挣脱杨楚的钳制。
“好好休息吧。”杨楚拉他入帐,把他放到床上。掏出怀里的解酒药喂他吃後,顺手点了他的穴,宋延卿嘤咛一声,沈沈睡去。
这一夜和平常无异,他梦到了熟悉的身影。唇间溢出轻笑,抱住混身散著清冷气息的人磨蹭:“小随,今晚的你很特别。”
怀中人难以自抑的颤了颤,问:“特别?”
“你很真实,让我觉得不是梦。”宋延卿眼角含著一抹笑意,捧下清冷的脸,深深吮住两片薄唇。他抖得更厉害,心都差点蹦出胸口,宋延卿喉底一声闷笑,勒得他更紧。
这确实不是梦。
君意随垂下眼帘,骨节分明的指探到他脸上。刹那间的接触,宋延卿心神一荡,眯著眼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弯腰凑到他脸边嗅了嗅,然後温柔的吻了上去。
帐内的温度在细碎的衣物摩擦声和湿润的亲吻声中渐渐升高,荡漾出一片春色。
宋延卿眯著醉眼,扣住身下人的腰身深深浅浅的抽动,享受深至骨髓的结合快感。
涔涔细汗沾湿额前的发,君意随承受不住愈发急速猛烈的撞击,溢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小随……”透著热度的掌心爬过发烫的皮肤,恣意流连。
君意随蹙起眉头,扣住他的腕,抗拒性摇头。
宋延卿笑著反抓住他的手,捂在自己掌中,略微抬高悬至半空。
失去能揪住发泄的依靠,双手轻微束缚感,君意随眉头皱得更紧,身体绷得死紧。宋延卿趁机送上一记炽热而狂猛的挺腰,颤抖的唇间随即吐出难耐的轻呼:“不……”
压抑的呻吟入耳,宋延卿热情更涨,将他手递到唇边温柔吮吸,然後含住,辗转舔吻。
君意随瞪大眼,使力抽回自己的手。指滑出口腔时拉出一丝银线,清俊的脸顿时染上红晕,习惯性扭腰挣扎。宋延卿笑著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堵住他的唇强悍冲刺。
封合的唇溢出模糊的声音,君意随抠住他的肩,下腹积聚的快感濒临爆发,而完全纳入怀里,不留一丝空隙的微妙触觉更促使高潮的到来。
“唔……”高潮的满足轻叹被唇舌间的纠葛搅碎,一股浓稠滚烫的液体射入体内。
君意随浑身一阵战栗,泄了出来。
“小随……”离开眷恋的唇,宋延卿枕在他胸前,迷迷糊糊呼唤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