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有时杏花真的好恨……”
“杏花——”
一声夹着警告的喝声突然刺入杏花和萧湘的耳中,玄关处背着光站着个人,他的右手紧紧地抓住门框,似乎在隐忍什么。
“风少爷!”杏花先是一惊,然后喜悦的唤道,从凳子上起身,轻盈的奔入男人的怀里,“你不是和他们一起下山去买东西了吗?怎么那么早回来?我的午饭还没做呢?”
看自己以前喜爱的贴身侍女毫无顾忌的扑入男人的怀里时,萧湘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是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让女人毫无顾忌的扑入他的怀中?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她的相公。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杏花,才会嫉妒她的相公吧。
男人没有丝毫怜爱的抱住杏花,而是有些僵硬的扯下巴在他身上的杏花,杏花也乖巧的配合他,松开手站在他的身侧。杏花的身高刚好到男人的胸前,站在一块儿正好,娇小玲珑,只是他为什么对这男人的感觉很熟悉?心里的酸水也一个劲儿往上涌。
当男人脸向上抬,目光正好对上他审视的视线时,萧湘不由的全身发抖。是那个丑八怪风子颜,杏花嫁的男人竟然是差点杀了他爹的风子颜,这么一个好姑娘嫁给他根本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杏花,过来,别靠那个丑八怪那么近!”萧湘挣扎着爬起来,喊道,愤怒的双眼毫无畏惧的对上风子颜阴抑的目光。为了杏花,他会跟这个丑八怪拼命。
杏花看着风子颜不复当初美丽的脸蛋,那脸确实只能用丑八怪来形容,谁又会想像得到这张脸没有被毁前多么的俊美绝伦,堪称绝色。当初少爷就是因为被风少爷当初美丽的脸蛋吸引,惊为天人,才会对风少爷死缠烂打,好象苍蝇见了蜂蜜,赶也赶不走,可如今确是人事已非,空留一腔余恨。
“少爷,杏花不准你骂风少爷丑八怪。”杏花一张俏脸憋的通红,激动的她差点想吼他混蛋。
萧湘指着风子颜道:“他差点杀了我爹,还把我打成重伤,我只是这样骂他还算便宜他了!”见杏花这么护风子颜,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一切都是庄主和少爷自找的,怪不得风少爷。”
“要是像你这么说,我和爹就应该站在这丑八怪面前任他打任他杀吗?我们萧家又没欠他债,凭什么不能怪他?”他难以相信杏花怎么和丑八怪做了夫妻就忘了他这个少爷而护起丑八怪,还真把“出嫁从夫”这条规矩解释的淋漓尽致。他气不过杏花这么护一个男人。
“萧家的人即便是死光光了也还不清你们欠下风少爷的债。”若是少爷没有失忆就会明白他们欠了风少爷的债是怎么还也还不清的。“少爷永远也不明白……”
“杏花,不要再说了。”风子颜冷冷地制止杏花再往下说。
“用不着你这个丑八怪做好人,滚啊!”萧湘怒火翻腾的朝他吼道,失控地抓起瓷枕砸向他,“你这丑八怪怎么还站在那里,滚,快滚,全给我滚啊——”
瓷做的枕准确的砸上风子颜的额头,没有多大的声响,他的额头已经无法承受硬物的重击,破皮流血,顺着不平坦的肌肤蜿蜒流向脸颊上,黑色肌肤也无法掩饰血的艳红,刺目的大红落在风子颜刚好接住的白色瓷枕上,红得触目惊心。
杏花吓得动弹不得,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瓷枕上的血迹,忘了这是谁的血。
萧湘没有想到风子颜竟会不闪开。这个男人难道不知道痛吗?那么多的血连他都明白伤口有多严重,风子颜却若无其事看着瓷枕的血发笑,忧郁的笑令萧湘沉默。他不是故意伤他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随手拿东西砸他。
“为什么不躲开?”
没有回答的风子颜以袖口擦去瓷枕上血迹对杏花说:“杏花,你好好照顾萧湘,我出去清理一下伤口。”他云淡风轻的口气的好象事不关己。
“风少爷……”杏花担心的想问他的伤口要不要紧,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风子颜知道她担心自己,淡淡地说:“我没什么事,头部受伤流很多血是正常的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把瓷枕放在床上,眼上挑,轻瞥一眼萧湘后转身出了门。
那双眼睛包含了很多感情,萧湘看了出来。被痛苦、害怕、苦涩、绝望交缠的双眼太过于消沉空洞,非常年轻的双眼过早的产生了老人浑浊的麻木。
“丑八怪……”萧湘想叫他的名字——风子颜时,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三个字,一时尴尬的缄口默言。
风子颜的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步出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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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深处传来,泉水叮咚的清脆声,偶然有一只蝴蝶飞来落在了花朵上,吸食了一点花蜜后,它轻飘飘的飞入泉水叮咚处,色彩斑斓的蝴蝶如优美的舞姬在花间停停落落,舞姿绝丽的划出许多轻盈的弧度,最终落在一朵粉红色颜色不怎么不起眼但香气扑鼻小野花上,安静地合上了五彩缤纷的双翅,沉醉在野花的芬芳中。
应该清澈无杂质的泉水流淌着几丝淡红,向上游看去,可见不远处一个黑影在泉水边洗着脸,每洗一遍脸,泉水就变成淡红色的浑水,冲洗干净的伤口又流出血珠,染上他的脸。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冲洗着伤口,冲洗着带着面具的脸,泉水一次次的变着颜色,终于,伤口不在流血,他半边的黑脸也露出不易察觉的苍白,双眼也有些疲倦的半眯着。
洗了洗布满愈合的伤口的双手,风子颜盯着虽然白皙修长但结满了黄茧的手指,这十指弹了太多次的琴,每一个指腹都覆着茧子,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漂亮,没有毛毛糙糙的感觉,这是杏花的功劳。杏花无法忍受他自虐似的折断指甲,伤了这么好看的手指,总是过一段时间自动为他修剪指甲。杏花十分爱惜他的手,可他的手指仍是伤痕累累,如他的心一样,并非他不再爱护着双手,而是已没了当初的心情。
现下,那个总爱抚他双手的人已经不见了,当初手上轻柔的触感他还能感受到,但如今已经成为痛彻心扉的痛苦。现在,这双手伤了、痛了、流血了,也不再有人呵护,所以他不需要爱惜它是否伤了、痛了、流血了。
透过十指,风子颜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右脸漆黑长了毒瘤似的恶心吓人,左脸带了同色的皮面具,只有一双清澈如这泉水的双眼亦如当初的漂亮无比,却溢满了空洞,毫无光彩,仿佛连阳光都无法把它照亮。
双手轻抚上左脸,轻轻地扯下遮住半边脸的面具,平静的水面看不出泉水流动的一丝迹象,映出了半张连珠玉都难掩其华的绝世丽容,一黑一白,一丑一美,诡异的组合在他脸上。
“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我喜欢你的脸。”
少年迷醉的回答在他耳边再次想起,难以散去。他一直对这句回答耿耿于怀,至今也是如此,但他们的感情也像这脸一样的脆弱,禁不起风吹雨打。
“丑八怪……”
现在他连自己见了这脸都会吓一跳,更何况是一直以以貌取人的萧湘。丑八怪的他再也入不了萧湘的眼,萧湘的心。
“呵呵……”
风子颜半丑半美的笑着,似鬼如花,一滴滴的泪珠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无声无息的滚落,落入泉水中,溅起几滴水珠,融入冰冷的水中,化为泉水静静地向山下流淌。
“为什么要遇见你呢?为什么要招惹我呢?为什么不一直说喜欢我的脸,让我心存希望?为什么老天爷让我爱上你这种人?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无法发泄的痛苦花为一道道激流冲入半空,扑打着岸边的花草树木,蝴蝶惊慌的飞走,不复开始的优雅,那朵野花被水扑打得花残叶败,了无生气的与同伴贴在地面,很久也见它直起腰。
一切平息后,风子颜一身的潮湿,黑衣浸湿,衣角滴着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汇成了一摊,左胸可见不正常的深红,被匕首刺中的伤口又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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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忧愁的琴音一直飘荡在空气中,扰得萧湘无法安睡。喜听琴声的萧湘再也听下这琴声,太悠长,太忧愁,听者为之心痛,而听懂琴声的人更是受不了这种虐待。此时他情愿去听香香迷惑男人心的《凤求凰》,他还会陶醉在美人香中入睡,用不着在这里受这份活罪。
“到底是哪个浑球王八蛋扰本少爷的清梦?”他不悦的大吼,希望借此警告弹琴人,“你弹的是什么陈词滥调啊?都弹错了,还在本少爷面前班门弄斧,活得不耐烦了吗?”再不停他可要学“泼妇骂街”了,不过他怎么骂人家也听不见。
琴声越来越激昂,偶尔传来仿佛断了弦的嘶声,但依旧没有停止。萧湘快气疯了,这个人有毛病吗?琴弦都断了还像疯子似的乱弹,不让他睡觉。今天他被杏花瞪得根本没敢睡觉,生怕杏花“不小心”
的叫醒他。
“哇,这里的人全都是疯子!”萧湘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大叫道。
住在他隔壁被他吵醒的杏花冲进房,不悦地说:“别叫了,你吵得人家不得安宁。”缺眠就性格大变的杏花叉着腰横眉冷对萧湘,“从刚才你就鬼喊鬼叫个不停,不就是几声琴声用得着那么夸张吗?”
“你是音痴,怎么可能知道我听了这琴声有多么的痛苦。”萧湘抱头呻吟,“你快叫弹琴的人停下。”
“不要,我每天都伴着琴声入睡的,如果没这琴声我还睡不着呢。”杏花打了呵欠眼皮打架的回房补眠,留下萧湘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
可恶!到底是谁那么可恶得用这种馊主意恶整他?他已经好长时间不得安眠了,这人用这招让他不得安眠,也太阴狠恶毒了。他不找他算帐他就不叫萧湘,跟混蛋姓。
萧湘捂着一只耳朵一手扶床的爬下床,穿上鞋子连件衣服也不披的开门走向琴声的来源。
夜里的山上很黑暗,幸好还有月光照亮地面让他寻找着路一步步的向前移动,进了树林,偶尔传来几声鸦叫,“呱呱”声使萧湘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他从来没走过夜路,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天生的自尊不允许他退缩。风吹过,一棵棵树化为黑色的鬼影左右摇摆,形状各异的鬼影一起摇动时成了一幅阴森森的魔鬼图。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萧湘警慎的望着四周,生怕突然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忽然,眼前一片的明亮,是月光照亮的一片空旷的地面反射月的光华,不仔细瞧还以为是一地的碎玉发出的微弱光华,朦朦胧胧像被霜雪覆盖,淡黄中带点洁白的色泽令人感觉十分的干净舒服。空地中竖立着两块一大一小的黑色巨石,大的像桌,小的像凳,大石上斜放着一把玉琴,射出点点的红光,虽然有的琴会以红色为主色图上身,但这把琴以通体碧绿的翡翠为身,射出红光着实有些可怕的很。
萧湘左右望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他忍不住好奇靠近大石,仔细观察玉琴,却突然闻到股血腥味。这琴的弦已经全部断裂,每一根断弦都染上红色,不规则得断在琴的两头,琴面是斑斑的血迹,虽然色泽不深,但琴面却几乎都沾了薄薄的一层,这是手抚摩所致。萧湘惊骇得退后几步,胃里翻腾不止,终于呕吐出来,却只吐了几口酸水。
一把好琴本应该配一个知音人,可这琴配得是什么样的主人?这般对待琴可知琴虽无言却泣血。若他没有看错,这把琴是出自京城天下第一制琴师之手,一位琴师只要得到他所制的琴便终生无撼了,而他一生也不过做了十把琴。
吐完后,萧湘愤恨的咒道:“这王八蛋,居然这么糟蹋琴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可恶透顶。”他一个月前向这制琴师求琴想赠于香香,却被无情的拒绝了,而眼前出现了这么把好琴却浴血断弦,他岂能不怒?爱琴之人得不到琴,伤琴之人得好琴,谁见谁恨!
一阵唏嗦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萧湘本想站在这里向他索琴,但细细一想后不如吓他一吓,顺便瞧瞧这家伙长得什么样子,于是迅速的躲入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的观察空地上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片湿漉漉却飘扬的白色衣袂落入他的眼,白衣白鞋,只是这纯洁的白色被恶心的红色污染,霎时,萧湘的胃又开始翻腾,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那个人站在琴前,右手轻轻得抚摸琴身,湿漉漉的袖子滴下的水溅上琴身,化开些许干涸的血迹,沾上他的手指。没有束起的黑发被风吹起,扬过琴身,覆上他的手臂。此时,他以双袖擦拭着琴身的血迹,一双白袖如着了墨,红色像水墨般在白袖上晕开。
即使是白衣,萧湘也认得他——风子颜。
人长得像鬼,行为举止也像鬼一样轻飘飘的,还穿着一身白衣,存心是想吓死他。知道是风子颜后,萧湘气就不打一处来,完全把风子颜划入变态一列。此时情绪激动的他一不小心踩到一根干枯的树枝,“喀嚓”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萧湘顿时吓傻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愣在原地。
千万千万别被风子颜发现啊!那个丑八怪对琴都那么凶,发现他后岂不是把他剁成十八块抛尸荒野?他可一点儿都不敢奢望风子颜会对他好点。在萧湘的眼中里,容貌丑陋者都是心狠手辣,杀人如捏死一只蚂蚁,只能当坏蛋的角色。
他双手合十的祈祷,观音大士、如来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土地公公……保佑他能逃过此劫。可是那些神呀佛呀都没听见他的祈祷,风子颜的目光透过湿漉漉的发丝注视着树背后的他。
“谁,出来!”完全没有掩饰的语气净是肃杀。
要出来吗?出来可是死路一条,不出来还能多活一会儿。贪生怕死的萧湘蹑手蹑脚的向前走,一双眼珠子不时像四周转动寻找可以马上逃生的出路,不过即使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路他也跑不了。风子颜已经拾起一粒极小的石子对准他的背影,手指轻轻地一弹,石子隐入夜中射向他的左腿。
突然,风子颜微闭的双目猛地瞪大,瞳孔猛得缩紧。该死的,怎么会是萧湘?大半夜的他跑这里干什么?使出轻功,风子颜飞快的追上石子,落在萧湘的面前,背对着他。
白色的衣袂在飘扬,萧湘只有停下脚见他背着落在他的面前,紧握双拳。怎么办,被发现了是不是该向后跑呢?他偷偷地瞅了一眼身后的空地无奈的叹了口气。以风子颜的身手他向后跑也没用。这就是三脚猫和武林高手最大的区别——你用两条腿跑到累得像条狗,人家在天上飞得像只鸟。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跑到这里来?”风子颜沉声问。刚才那粒石子只差那么一点儿就射入萧湘的小腿肚中,石子的力度几乎可以打断他的腿骨,若非他挡下石子,今日萧湘可能又得躺在床上哀号不止。
萧湘闻言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于是理直气壮的回答:“是你半夜没事找事干,乱弹琴扰我清梦,我才会半夜三更出来找你理论。”他以手指指着风子颜的背道,“你的琴术烂得让人发笑,还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存心找茬。”
“多谢你的批评,不过天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房安睡吧。”风子颜微微把头偏向他,沉静的语气听不出他是否生气。
“哼!”萧湘头一昂,阔步回房睡觉。被风子颜这么一说,仿佛自己是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子,令他无法在理论什么。
“夜里很清冷,以后出来时记得披件衣服。”
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出现了幻听?转头看向风子颜一动不动的背影,萧湘确定刚才那句话确实是出自他之口,可是这么凶的人会关心他吗?应该不可能的,萧湘自嘲自己的多想。风子颜是不可能关心他的,为什么这么想时心口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