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库飞尔道。
蒂儿点点头,抛了一记微笑後即转身将绳勾往上甩,勾住城墙上的石墩,身形顺势一弹,翩然跃上墙顶。
正赞叹她的灵敏呢!却见她马上惊慌失措地跳下来。
正确地说,应该用「狼狈地跌下」来形容。
库飞尔发现蒂儿落下的形势不对,脚底一踏,如箭般冲出接住她。
蒂儿脸上写满惶恐,眸里透著害怕,额上甚至渗著汗珠,嘴巴张得老大像想说些什麽,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怎麽啦?」诺亚斯急急地问:「你看到什麽啦?」
「呃……啊……」
库飞尔感到蒂儿在微微地发抖,想必城内的景象相当骇人。他加强搂著她的力道,温柔地说:「别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我……我看到……血……」蒂儿抓著库飞尔的衣服,俏脸煞白。「很多血,街道、墙上、到处都沾著血,还有许多四散的、不完整的尸块……」
「难怪连门也没人看守。」诺亚斯皱眉。「看样子我们可以直冲进去了。」
库飞尔放下蒂儿,询问:「你还撑得住吗?」
蒂儿咬著下唇,坚强地点头。「我没事,只是突然间见到那种情形而……太可怕了。」
「那我们走吧!」库飞尔拍拍她的肩膀。
诺亚斯撞开城门,极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将他们震得倒退。
「这……!」
地面与建筑物皆呈现怵目的殷红,那是从人体内流出来的血液,染满可见之处。
虽然已从蒂儿口中得知城内光景甚为可怖,但亲眼看到仍不免心惊胆跳。除了斑斑血迹外,路上有许多倒在血泊里的死人,且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体。残缺不全的手、脚落在各处,甚至有头盖骨被掀开一半的头颅插在庭院的篱笆上。此外,也有不少无法分辨是内脏或肢体的肉块沾黏於墙上与花木上。
拜森与诺亚斯全身僵硬,感到体内的血像冻结了。蒂儿发现自己脚边居然有颗还连著视神经的眼球时,吓得缩到库飞尔的披风下。
库飞尔摸摸她的头,令她与诺亚斯、拜森站在原地,而後独自往前走去。行经一个被拦腰暂下的死尸时,他伸手按压尸体。「还有些馀温,可能刚死不久。」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见一间店铺里挂著本城的地图,便走了进去。
店里自然也是惨不忍睹,过於零碎的尸块连究竟死了多少人在现场都算不出来。拜森、诺亚斯与蒂儿也跟著进去,逐渐习惯此种景观的蒂儿也感觉呼吸变得较不困难。
「真是太可怕了,」诺亚斯搔著头:「是谁下这样的毒手?我以为最凶残的就是拿活人来祭拜黑天使的神侍者集团,但看来似乎还有更狠的家伙。」
「全城的人应该无一幸存吧!城里至少有上百人,神侍者的战士群是出名的强悍,所以敌方的能力必定极为可怕,人数也相当多。」拜森发现库飞尔不住地盯著那幅地图,便问:「地图有特别之处吗?」
「这里,」库飞尔指著地图上有个以血圈出来的部份:「是神侍者的祭坛大殿。」他皱著眉:「这应该是凶手圈的,莫非对方也在寻找黑天使?」
「不如我们去大殿瞧瞧?」拜森摸著店里的黑天使塑像。
「好。」库飞尔撕下地图,转身往外走。
四人迅疾地前往祭坛,沿途踏著血泊与跃过无数死状凄惨的尸体。久了,视觉上似乎也习惯那些逐渐变暗的血色,腥臭味也不再那般刺鼻。
神侍者的祭坛大殿系以黑色的岩石筑成,藉由暗淡的灯光,可看到大殿中央有座同样以黑岩石雕刻,约三层楼高的石像。雕像有著细致且俊美的五官,纤细的发丝栩栩如生,背後的翅膀展开著,令人有他即将往上飞去的错觉。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天使吗?」蒂儿脸颊略红:「衪长得真好看!」
「这是雕像!本人又不见得真的长这样。」诺亚斯不屑地撇嘴:「而且是否真的有所谓的黑天使,也是很大的问题。」
「黑天使是存在的。」一个低沉且不带感情的声音自雕像顶端传来。
「见鬼!雕像说话了!」诺亚斯急忙把火箭炮抬起来,打算轰掉任何鬼怪。
「省点力气,放下你手上那破烂玩意吧!」一缕白色的身影由雕像的肩膀跃下,著地时居然未发出任何声响。
库飞尔直觉来人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便定睛打量眼前这名看起来年纪比自己稍长的青年。他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高挺的鼻梁、瓷般白细平滑的肌肤,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美感。虽然用「美」来形容男性似乎不太恰当,但他却令人很自然地联想到任何与「美丽」有关的形容词。
露在白色披风外的手臂虽然细瘦,却有相当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身上唯一不属白色的部份,就是他手上那把长约二米的黑色镰刀。
库飞尔的心头狂跳,他从未感到如此紧张过……不,不单是紧张,还有股莫名的兴奋与悸动在体内漾开。
对方也打量著库飞尔。「你们是……?」
「我们只是沙漠中的游民,你呢?」库飞尔回答。
「我是沙漠里的恶魔。」对方眯著眼的笑容美得眩目。
「这算哪门子回答?」诺亚斯没好气地道:「你没有名字吗?」
白衣人瞥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应。
「你刚刚说黑天使存在的态度似乎很笃定……」库飞尔将话题拉回黑天使上。
「我见过衪。」
「什麽?」
「我见过衪。」白衣人左手晃著镰刀。「衪的翅膀是我砍伤的。」
众人惊异莫名,几乎要把他当成疯子看待。
「那你在这儿做什麽?」库飞尔继续问。
「我在找黑天使。衪受伤後就逃走了,所以我一直在寻找。」
「所以你找到这儿来?」
「嗯,可惜他并不在这里。看来可能在别座基地吧!」
「城里的人……」蒂儿战战竞竞地道。
「我杀的。」
「你的同伴呢?」拜森问。
「同伴?我向来都单独行动。」
「你是说,外面那些尸体全是你的杰作?」诺亚斯声音里有明显的质疑。
「当然。」白衣人又笑了:「那并不难,不是吗?」
「太扯了,神侍者的战士群呢?」诺亚斯又问。
「战士群?你是指那些跟你一样拿著破铜烂铁的人吗?」白衣人像对待爱人般地轻抚著镰刀的刀身。「都是没有用的家伙。」
「你为什麽要杀死那麽多人?」库飞尔感到对方的态度冷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我讨厌他们,他们是人类。」虽然不明显,但白衣人多少露出厌恶的表情。
「讨厌人类……难道你不是人吗?」诺亚斯火气愈来愈大。
白衣人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然後抬起头来怒视诺亚斯。
库飞尔看出对方发了怒,却不明白诺亚斯的话哪里出问题。
白衣人握著镰刀的手一紧,就要举刀时,被库飞尔抓住手臂。
两人在身体相接触的刹那皆强烈地震动了一下!
白衣人反手以锐利的刀尖划过库飞尔的掌心,鲜血立时滴落;接著他往後退开几步,杀气腾腾地瞪著库飞尔:「你是什麽人?」
「我叫库飞尔。」
白衣人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杀气顿然消逝无踨,转而露出一股蕴藏著思念的温柔。
但仅维持片刻,他又换上冰霜也似的神情。
库飞尔看在眼里,疑惑接连地冒出来。
「你叫什麽名字?」库飞尔问。
「塞伯拉斯。」白衣人丢下这句话後,转身飞快地隐没入黑夜里。
伤痕
「库飞尔!」蒂儿跑到库飞尔身旁,关心地抓起他的右手。「你还好吗?要快点包扎才行!」
「不用……」库飞尔心不在焉地回应,望著塞伯拉斯离去的方向发呆。
「怎麽可以不用!你流了那麽多血!」蒂儿拉起裙摆来为他擦拭掌心的血迹。
库飞尔没有回应,脑海全被方才的白衣人所占据。为何那位名为塞伯拉斯的青年会带给他如此大的悸动?明明仅是初次见面,当双方互相碰触时,居然有股强烈的熟悉感窜入心坎,更像是心上有块原本空缺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一种弥补,一种满足,一种得偿所望、了无缺憾的喜悦。
尤其塞伯拉斯听到他名字时,脸上的表情亦透露著相同的讯息……
而当塞伯拉斯离开时,他心里竟涌起纷扰的不舍与惆怅……
塞伯拉斯,地狱的恶犬,手握黑亮骇人的巨镰,隐身纯白之中的俊美容颜;今日不过是萍水相逢,何以竟在心上激起如此强烈的涟漪?库飞尔想思考,却发觉完全整理不出头绪,愈想心愈乱。
「咦……?」蒂儿疑惑的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怎麽了?」他低头看著蒂儿,她正翻来覆去地看著他的右手掌。
「你不是被割伤了吗?」
「嗯。」
「伤口呢?」蒂儿皱著眉:「血都滴到地上了,伤口应该很深才是啊!」
库飞尔望向诺亚斯,见他做了一个「我什麽都没说」的表情後,便笑著摇摇头对蒂儿道:「有,有伤口。」
「哪里?」
「这里。」他打开掌心,指著中央,有道细长的浅红色痕迹。
「骗人,这明明不像伤口!该不会是我错觉,以为你被割到而其实没有?」蒂儿讲著讲著,又用力地摇著头,扁著嘴道:「如果真是我眼花,那地上的血又要作何解释?」
「你没有眼花。塞伯拉斯的镰刀真的割中我,也真的有流血。」库飞尔一付稀松平常的模样:「只是你来得太晚,所以伤口已经合起来了。」
「啊?我不懂你的意思……」蒂儿莫名其妙地瞪著库飞尔。
「那就实际再看一次好了,比较容易了解。」库飞尔抽出小刀,在掌心上用力一划。
「喂……喂喂喂!」蒂儿不敢置信地叫著:「你干嘛?疯啦?」
库飞尔拭去新流出来的血:「仔细看好。」
蒂儿惊惧地盯著他掌心上的伤口,血已不再流,原本裂开两侧的肉已开始往中间靠拢,肌肉和皮肤组织彷佛有思考般地相互连接、衍生、密合。
惊惧转为讶异,蒂儿把他的手抓到眼前检查,不到一分钟时间,已找不到伤口在哪儿。
「自体修复。这就是辐射赋予我的能力。」库飞尔淡淡地解释:「其实人类的身体本就拥有修复的能力,就像我们跌倒、磨破了皮,伤口会随时间愈合;即使开刀,缝合处的组织也会再慢慢生长回来。辐射令我的基因产生突变,加强我修复的速度与能力,修复的品质也异常优良,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若有如此强的修复能力,为何你左臂的伤一直好不了?」
「因为我的左臂在暴露於辐射之前就受伤了,或在那样的状况下,辐射不但不会改变组织的结构,反而会将伤害加重吧!」
「不过……若不管被什麽伤害,都能迅速的自体修复,那你不就成了不死之身?」蒂儿眼里闪著兴奋的光芒。
「不死之身嘛……我不晓得,被切开的皮肤、肌肉或骨头可以长回来,但若是整只手被砍断或内脏被摘除,是否还能再重长出一个新的,就不得而知了。」库飞尔摸著下巴道:「目前的状况已经够诡异了,如果哪天我的心脏被挖走後,还会再长出一个心脏来,岂不是很可怕吗?或者说头被砍掉後,再长出一个头来,那……还是我吗?而且若真有这麽一天,我会觉得自己根本是怪物!」
「呃……」蒂儿敛去兴奋的眼光:「这样想来,确实很令人不安……再说我也从未听过辐射能造成这种自体修复的基因突变……」
「过去确实没有这种案例,库飞尔的情况可说是万中无一,也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拜森拿著一册线装书走到库飞尔旁边。「这是我在祭坛底下找到的,上面记载过去所有奉献者的名字。」他把书递给库飞尔:「吉欧和莉娜的名字都没在里头。」
库飞尔仔细阅过每一页後,松了口气,但神色又马上变凝重。「他们有可能在别座基地里。」
「会不会……」蒂儿冲动地吐出半句话之後,又缩了回去。
库飞尔明白她想说什麽,便回答:「方才要过来这儿的途中我有顺道检视过,他们并没有成为塞伯拉斯手下的牺牲者,所以应该不是被带到这座基地。」
「话说回来,那个塞伯拉斯是什麽人物啊?」诺亚斯以火箭筒支撑著下巴:「杀气好重,还神秘兮兮的。」
「没错!而且他长得跟库飞尔好像!只是秀气多了。」蒂儿无心的话语却如一颗石头般投入库飞尔的心湖,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面又激起阵阵涟漪。
相似的容貌与气息、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互相碰触时如电击般的异觉,及对方听见他名字後急遽的表情变化。
莫非这些讯息都在说明著什麽?
其他人不明白库飞尔心底的紊乱,唯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也就暂时不去打扰他。
「别动!」陌生的声音突然传来,定睛一瞧才发现赫然有十几个人正举著武器包围他们。
「你们是没被杀掉的居民吗?」蒂儿率先问:「我们是好人,没恶意的!」
「我们是圣灵勇士团的勇士,你们是神侍者的人?快说黑天使藏在哪?」一名蓄著胡子,看似领导人的男子--拉鲁凶恶地道。
「圣灵勇士团?」诺亚斯道:「什麽东西?」
「哼,井底之蛙。」拉鲁满脸不屑:「快说,你们是什麽人?」
「我们是沙漠中的游民!」蒂儿道。
「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探查黑天使的下落啊!」
「你们把城里的人怎麽了?」
「不是『我们把他们怎麽了』,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活口了。」
「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真的,是一个自称塞伯拉斯的人……」
「闭嘴,你们一定是神侍者的居民!为了争夺黑天使而窝里反了吧?」拉鲁似乎对自己的推理很得意,对身边的人下达命令:「把他们带回去好好拷问,他们一定知道黑天使的下落!」
「是!」十几把武器对准他们,发射出紫蓝色的光弹。
「库飞尔!」蒂儿想求救,却看到库飞尔还在发呆。
体形魁梧的诺亚斯赶紧挺身挡在蒂儿和库飞尔面前,不料光弹碰触到他时,居然散成一片,将他们四个人全包了起来。
「这、这是什麽鬼东西?」诺亚斯尚在惊骇,鼻子嗅到强烈的麻醉剂味道。
「是麻醉……」拜森还没讲完,人已经倒下。
嘈杂的人声将意识拉过清醒的界线,库飞尔发现自己和蒂儿、诺亚斯、拜森皆被绑在约有两层楼高的木桩上。蒂儿跟拜森都已经醒了,唯独诺亚斯还在昏睡中。
「怎麽回事啊?」蒂儿不安地望著正在木桩下扰嚷的人群。
「应该是把我们当成神侍者了。」拜森冷静地道。
拉鲁现身於人群中,毕恭毕敬地对他身旁一名留著长胡子、身穿鲜红长袍的老人说话:「长老,神侍者基地里的居民都死光了,现场发现这四个生还者,很可能是因为内閧而自相残杀。」
「黑天使呢?」长老问。
「目前没有发现,但相信他们四个会知道。」拉鲁指向库飞尔等人。
库飞尔低著头,还在想著塞伯拉斯的事。
倒是蒂儿先发声:「都说我们不是神侍者的人,你懂不懂啊?猪头!」
拉鲁无视蒂儿的抗议,命人拿来一桶水往尚未清醒的诺亚斯身上泼。
「唔哦哦!」浑身湿透的诺亚斯怒吼:「搞什麽鬼?」
「大块头,有话要问你们。」拉鲁道:「快供出黑天使的下落。」
「罗嗦,不知道啦!」诺亚斯不屑地道。
「你们好歹得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没礼貌,谁知道圣灵勇士团是什麽?」蒂儿又尖声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