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江湖————万径人踪

　　第三十七章：雁南悲秋

　　陆远山此刻的反应林逸秋也大约明白，和当初自己闯山时骤然变色出手基本是一个理，平日里的陆远山绝不能算心胸狭隘的，可陆远山却时时提醒着林逸秋：我，不是个襟怀宽广的人，睚眦必报，即使没有必要。

　　风百年在陆远山的攻击之下很自然地一挡手，说了一句：“少侠息怒。”另外一只手已经迅速地抻到万钧雷面前揪了一把：“还不给陆少侠赔罪去！”

　　话音还没落，飞鹤楼人众已经出现，卫天心脸色苍白，疾步奔到陆远山身边跪着，一言不发。

　　陆远山已经停了手，躬下身去搀起卫天心：“帮我掠阵，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眼睛竟是一直看着卫天心，根本不搭理被风百年强压到面前施礼的万钧雷，显然是不肯就这个坡下驴的意思。

　　卫天心心中一阵苦一阵甜，这个主子，自己可以发脾气揍得人气血翻涌，却向来是容不得任何外人伤着下属哪怕一根寒毛的，从五岁时的那次逃跑中就已经初见端倪。

　　那时候陆远山身边的人，正是卫天义的父亲，一个相当沉默寡言的人，甚至都不曾与陆远山交谈过，一个正当壮年的忠心护卫，确实也没有理由去和一个尚属稚龄的主子交谈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护卫，在最后关头将陆远山推出了烟火熏天的地道，回身挡住了寻着地道追踪而来的追兵，那个不算伟岸的身躯，足足抵挡了追兵一个对时。

　　再回来的陆远山方才八岁，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有那份心机，将那年的追兵一个一个查清来历，却隐忍不发，等到先帝驾崩之时忽然发难，利用手中刚刚完全掌握的卫国军剿灭了那个堪称军队的太子党旧部。

　　甚至将已经死去的其中一个人拉出坟墓鞭尸，不多，就十下，理由是那人是被卫天义的父亲杀死的。

　　“逸秋，替我照顾天心。”陆远山这一次像是动了真怒，双掌渐渐积蓄出力量来，再次席卷了落叶沙尘急挥过去。

　　没有人去说陆远山是否欺人太甚，林逸秋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爱人的执拗和尖刻，再多温文的假笑都掩饰不了自幼被追杀留下的阴影：如同铁甲一般的保护壳，将自己以及自己所重视的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谁破坏，都必将得到如偏执狂般，甚至是歇斯底里的报复。

　　风百年很自然地接下了陆远山的招：“你要替下属出头，我自然也不能看着兄弟不管，约定一百招吧。”

　　陆远山显然是料到这种局面，也不答话，手上频频变招。

　　风百年也是个棘手的主，手上一对金铃不断当当作响，每响一声就是一招，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控制那铃在走路时无声无息的，甩手之间也并无多余的响动。

　　即便如此，铃声还是响得让人心烦，渐渐起了魔音。

　　林逸秋内功深厚，还不觉得什么，飞鹤楼几个练外家功夫的和卫天心都已经扛不住了，脸色一会儿惨白，一会儿紫金，变化的频率越来越快，林逸秋不得不一个个拍晕了。

　　陆远山却是长啸一声，忽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不过是明如月的末流小技，你以为中原人都死绝了吗？”这大约是陆远山第一次提及明如月，并且是直呼其名，林逸秋着实松了一口气。

　　百年前，武林中的两大高手，一个是独君客，另外一个就是明如月，独君客介乎于正邪之间，虽行事有时落于乖张，却始终光明磊落，又是一身纯阳的正宗内功，可明如月就不同，依仗着那一身变化多端的功夫和天生魅惑人心的面容，连续挑了七大门派，一直遇到独君客才于论剑坛一战后消失。

　　传说中，他是败走塞北，当然也有传说是独君客惜才，没有下了最后的杀手感动了明如月，跟随独君客隐居潜心修行武学，并与独君客一起留下了代表了两个类型的绝顶武功秘籍，从此少了一个魔头，而江湖多了一个迷团，谁也说不清楚当年一同消失的两大高手究竟下落如何。

　　栾一锦和林逸秋一直都怀疑陆远山的武学师傅是明如月的后人，他那一身武功实在太像是明如月刚刚出道时的阴狠，自伤，伤人，进境神速，却极易走火入魔。

　　能直接开口不避名讳地称呼“明如月”，陆远山至少不是明如月真正的徒孙，自然也就可以免掉许多以此为借口寻衅找茬的武林人士发难，最最主要的，是明如月毕竟是大魔头，得到那样的一身武功，未必是好事。

　　陆远山根本不知道林逸秋这百转千回的心思，陡然喷血之后，身形拔高数丈，撒下漫天绿叶，风，更凌厉了。

　　“碎元功！”风百年惊呼，“师弟！”掌风忽起，将陆远山的攻击全数接下之后拔起到半空去接陆远山。

　　“你就是师傅在中原秘密接收的徒弟？”风百年的手刚一碰到陆远山的衣摆，就被陆远山震了开去。

　　“我自是飞鹤楼中长老所授武艺，十五年为曾相离，哪里可能来你这么个年少的师兄，风百年，想躲避偿债也不是这般无赖法就可以的。”陆远山依旧挥袖，催发起下一道攻势，林逸秋等人却都已经意外地呆了。

　　“我不会再与你动手，我曾答应过师傅，不能与你为难。”风百年说着看了林逸秋一眼，“师弟所使碎元功太伤根元，师傅根本不曾传授于我，还是先休息片刻。”

　　陆远山只是冷哼，手上更是不停，将风百年等人一直逼到了一角。

　　“师弟若是实在怪罪，师兄只有自伤谢罪。”说着，风百年在自己胸口上摁了一掌，嘴角间瞬间流淌下来的血鲜红无比，刺目绚烂。

　　这下，连沙千手他们也都震惊了，抢过去恶狠狠地盯着陆远山，恨不得将这个逼着老大自伤的家伙看出几个窟窿来。

　　“雁南关已破，臻王铁骑已入中原，刘正益也死在了关破当天，师弟，跟我走吧，中原已无势可为。”

　　“这又是你们定下的什么计策？”陆远山微微变色，雁南关如此迅速地被攻破，一可见朝廷军力的羸弱，一，则可见臻王此次南下的决心。

　　风百年并不说话，伸手扯开了胸襟，一头威风凛凛的苍鹰展翅翱翔在他的胸口，和那只……一模一样。

　　“你的，应该是在腰背处，一只展翅游隼，对不对？”

　　林逸秋明显看到陆远山的背脊僵了僵。

　　“我自幼逃亡，见过我的刺青者不计其数，你来劝降，功课做的不错，可惜，你差了一样东西没算到。”

　　风百年算是相当冷静的了，看着陆远山并不做声。

　　“人心。”陆远山终于补上最后的两个字，“你我分属两国，世仇国恨，自然要在战场解决，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今后若再有兴致，可再另约比武，告辞！”

　　出乎预料的相遇，最后又是出乎预料的结局。

　　林逸秋只觉得自己看了一幕怪诞的剧目，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合乎情理。

　　“雁南关破，天心，召唤天忠，我要证实这个消息。”陆远山显然根本不把风百年的相认放在心上，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从未爱过

　　臻王的南破，迅速占领了泷朝的中心，并与西边的车容、南边的潍南迅速苟合，一个大王朝的破灭来的既快且没有预兆。

　　在陆远山刚刚登上论剑坛时，林逸秋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泷朝节节败退，飞鹤楼没有青若凌的命令只是固守据点，而朝廷的大军，还是一盘散沙。

　　“山儿，我要去成立义军。”林逸秋的话很平淡。

　　连日来陆远山的淡漠逐渐冷了林逸秋那颗忧国忧民的心，尽管答应过冷山君不让陆远山牵涉入朝争，可林逸秋还是接受不了陆远山对于江山毁灭的冷漠。

　　仓促起兵的林逸秋大败江北。

　　“山儿，没有想到我终于还有有一天用你给我的簪子来求你，求你允诺我一件事。”林逸秋的话哀伤而沉重，眼神中透出的那股绝望让人心碎。

　　“但有所请，远山万死相报。”冷了三个月的脸，陆远山终于在林逸秋找上门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冷山君依旧昏迷不醒，在冰层下的巨穴里靠燃烧当年命丧论剑坛的各路英豪的衣物取暖，化雪水维持生命，却依然无法改变没有进食的事实，昏迷着，无法苏醒，仿佛是冬眠。

　　陆远山的笑不是没有来由，林逸秋肯放弃一切顾虑开口相求，自然是两人忘却一切携手的开始，至少，陆远山自己这么看。

　　“我决定接受青将军的条件……”反复咽下去几次，林逸秋还是开了口，那半面兵符，实在无法缺少，即便有飞鹤楼的部分襄助，那兵符依然不可或缺。

　　“你说什么！”陆远山忽然站起身，带翻了手旁的茶杯，泼得一地都是泡开的茶叶，黄黄绿绿的，全使嫩芽，掐在刚刚冒尖的时候的茶叶，和这场情爱一般嫩。

　　陆远山只留给了林逸秋一句话：“你不要后悔就好。”走得很是决绝。

　　婚礼就在林逸秋上山的第三天举行，青襄仿佛很满意这个孙女婿，松开了眉头，第一次笑了。

　　林逸秋喝得大醉，连卫天忠和卫天心都分不清楚的醉。

　　“江山，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你可以牺牲一切？”陆近晚的声音很低沉，那里面的伤心，竟然与那天低吟“相见相别不相就”的陆远山有几分相似。

　　林逸秋不可置信一般冲过去揭开盖头，却还是失望地垂下了手。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有这个兵符，林逸秋，我错认了你。”将头冠珠花一把扯下揉个粉碎，陆近晚竟已经是泪流满面，“你想娶的不是我，让你想娶的陪你一辈子吧。”

　　等林逸秋反应过来，陆近晚已经破窗远去，喜帐之下，龙凤被上，只有一面金灿灿的兵符，半个图腾，正好有一只龙爪，紧紧地揪紧了林逸秋的心。

　　“恭喜少主。”卫天忠清晨跪在洞房之外。

　　林逸秋开门出来，一脸的落寞：“近晚昨夜已经离去，远山应该还在他自己房里。”

　　卫天忠忽然抬头惊起：“殿下不知道？”

　　“知道什么？”林逸秋忽然变了脸色，浑身颤抖得站都站不住，从去见陆远山开始堆积的负疚感和痛苦一下子全爆发出来，“她……根本就没有她……是不是？”

　　飞鹤楼全面追踪搜索，都不见陆远山的踪影，林逸秋却再也等不得消息，被卫天忠和一干将军死活拖去了战场。

　　踏破江山，林逸秋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曾这样头脑发昏过，夜夜无法入眠的痛，将整个人摧残得没有一分当初的雍容。

　　——三年以后——

　　泷朝新帝宣布退位，正式禅位于先帝长公主之子冷山君，国号远山。

　　传言，刚刚退位的新帝和他的结义兄弟隐居山林。

　　是的，隐居山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