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一个蛋炒饭加一壶铁观音,然后安静地等着东西上桌。
比起包厢里的情形,他对坐在对面桌子的那个高大男人更感兴趣。虽然当时不知道名字,但他们同在一个军区也有打过照面,加上刚刚顾尚伟的反应……
「张雷?」
那名男子把眼光从包厢里转到他身上,「你认识我?」
「不算认识,听说过。」
那名男子把他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审视了两遍后说:「你是顾尚伟新的私人保镳?」
「私人司机。」
「你还是赶快找另外一份工作吧。」说这句话时,张雷却在看着包厢内的顾尚伟。
「我还没正式做的时候就知道他经常换人了,但我认为那是因为之前做的人不是我!这个职位没人能比我做得更好!我甚至还救过他的命!跟他去一切他要去的地方,从来都没有过第二句话!但到头来他还是不相信我,随便找一些理由就把我炒掉了!」
说得那么忠义,但还不是前脚一离开,后脚就踏进了与前老板有重要利益关系的公司去了。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的炒饭已经上来了。
或许,他跟张雷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之前在部队的时候张雷就是做保镳的,而他是个开车的。张雷把自己当做是保镳,而他只想单纯做一个司机而已。对他而言,张雷刚才的抱怨只不过是工作的职责,实在没什么好拿出来说的。
可惜他的炒饭还没吃完,顾尚伟已经出来了。
「我们走了。」男人淡淡地说着,彷佛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其它人。
看来会谈已经结束了,结果如何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他只知道接下来把这位顾总送回家,他第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在车上,他从后视镜中悄悄地看着后座的那名男子。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冷漠及不近人情,也没有刚刚在,包厢那种干练及胸有成竹。现在的他只是把头倚在车窗上,半眯着眼看着不断后退的路灯,脸上有种淡淡的、说不上是哀伤还是寂寞的东西。
急促的铃声突然响起,顾尚伟用力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把电话打开。
「哪位?」
「……」
「还可以,比预期的还要好。」
「……」
「我十分钟后给你电话。」
挂上电话后,顾尚伟对徐固说:「停车。」
徐固急忙将车停在高架桥上的紧急停车区。
「有烟吗?」
徐固愣了一下,他还记得小苏提醒过他顾总不喜欢烟味,不能在他面前抽烟。不过他没说什么,把烟递过去,猜想对方不常抽烟的话大概也没有带打火机,便顺便帮他把烟点上了。
而男人却没有把烟放到嘴里吸,只是用手指夹着,打开车门走到外面,从高架桥上看着远处昏暗的楼房。
徐固看他手上的烟都烧了一半,烟灰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便抽了车上的烟灰缸,下了车递到他身边。
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把没吸过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一边重新坐到车上一边问:「南天门知道怎么走吗?」
回到车上坐好后,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顾尚伟说:「如果你说的是南天门夜总会的话,应该是在江边,新盖好的跨江桥下面。」
「现在先去那里。」
拨了个电话,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过去」就挂了。
还是那个位置,但挺着腰板坐得笔直的顾尚伟已经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顾总了。
第二章
顾尚伟没有在门口下车先进去,而是等徐固在停车场停好车后,再一起进去。
舞台上有人妖正在唱歌,音乐声响得震耳欲聋,他皱着眉头停在门口,然后弯腰附到徐固的耳边。
徐固要很认真才听出他讲的是「B12」,然后到吧台问侍者,不久便有个穿着高腰旗袍的女子带他们穿过吧台上了二楼。
进入那间「B12」的包厢,徐固觉得比下面好不了多少。灯也是那么暗,音响也是那么响。
包厢大致上分为两部分,一进门视野所及的地方都坐满了人,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里面有个小小的吧台,只有三个人坐在那里,徐固只认识其中一个人。
看到他们进来小苏马上过来,匆匆对他说了一句「想吃什么就点」,就带着顾尚伟到那个小吧台去。
他在那堆人中挤了个位置,旁边有个好像公司见过的人一手摇着个啤酒瓶一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想吃什么我帮你叫,如果只是想喝酒就不要用杯子,直接开了就喝。」
「我想吃蛋炒饭。」
那个人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起来,「你竟然来这种地方吃蛋炒饭?」
他苦笑了一下:「我今天只想把一盘蛋炒饭完完整整地吃完就行了。」
「好!我帮你叫。」
那个人在叫人送炒饭的同时顺便多叫了两打酒,看来今晚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走得了了。
偷看一眼顾尚伟他们,喝的都是起瓦士,而且都没有吃东西。之前在唐门的时候,他好像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吃过什么东西,难怪有钱有权的人肠胃都不好。
他们是最后走的人。小苏去买单,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很没形象地瘫在吧台上,嘴里叼着一支烟,还是没有吸。
徐固看到桌面上还有一盘没人动过的青瓜条,便端到他面前:「刚送过来的,还没有人动过。」过了好一会男人才直起腰,连他递过来的牙签都不用,用手抓起眼前的东西就塞到嘴里。
小苏回来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停车券,「通常在外面吃饭都会送停车券,所以不要忘了拿。如果是临时进停车场的话,走的时候一定要拿发票,否则财务部的老头不会给你报销的。」看到男人在吃东西,他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等下走的时候,路上看到便利商店就停下来给他买一盒牛奶、一瓶甘蔗汁、一份煎饺,没有煎饺就买面包,不过要先加热。以后你在车上随时准备一些消化饼、牛奶之类的,因为顾总忙起来的时候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买东西也同样记得要发票。」
看到顾尚伟吃完东西,小苏走了过去。「需不需要我送你?」
摇摇头,「有他就行了。」
虽然明知道对方所说的「他」就是指自己,但男人却连抬头看他一下都没有。可以说从对方聘请自己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但却又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打量,不是到非跟他说话不可的情况下就不会对他说话,徐固对男人这种刻意的忽视感到有点不舒服。
帮男人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正在口袋里找什么东西,刚要拿出来的时候那个东西就掉到地上,还滚到旁边刚停下来的车子底下。
也许他真的喝醉了,竟然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去找那个东西,但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
徐固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道:「会不会刚好压在车轮下面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有点麻烦,因为车主刚走,压根都没发现自己的车压着人家的东西。
看到男人还是理都不理他,徐固忍无可忍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谁知道男人猛地把他的手甩开,并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又不是带菌者好不好,不要把厌恶表现得这么明显。
「我只是想让你先让开一点点。」知道顾尚伟不会搭理自己,他径自走到车前,深吸一口气,抓住车头慢慢用力,车子前面的两个轮子渐渐地离开了地面。
看到男人只是发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憋着一口气的他又不能说话,于是用眼神示意对方去看车底。
顾尚伟呆愣了一会,才慢慢地爬进被举起来的车子下面。
确保对方已经完全离开,徐固才慢慢地将车子放下来。看着男人手中有点变形的笔,他有些了然:万宝龙,这么贵的笔,难怪他会这么拚命。
但男人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支笔好一会,突然一扬手就飞到垃圾桶里面了,发出好大的声音。
徐固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说不出话来,自己刚才那么拚命干嘛?
重新打开车门,「顾总,请上车吧。」
等那个人慢吞吞地上了车,他回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离开。
他知道坐在后座的那个人一直在偷偷地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甚至连他在后视镜中放肆地打量着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下车去买东西。
「不要甘蔗汁。」
「甘蔗汁可以护肝,你刚才喝太多酒了。」
「太甜了!」对方还是一如往常的顽固表情。
「那换豆浆吧。」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就擅自下车了。
回来的时候看到对方接过那瓶一公升装的豆浆微微抽搐的嘴角,徐固就觉得心情愉快。
也许真的饿了,那个平时冷酷得要命的人竟然也乖乖地像个小孩子一样仰着头把那瓶一公升的豆浆喝光,并把两个奶油面包全吃掉,最后一边喘气一边闭着眼睛慢慢地吸着牛奶,连他故意把车速放慢到他把所有东西都吃完就刚好到达公寓楼下都不知道。
「需要我送你到门口吗?」
男人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用力地摆摆手,他看着对方走进大厦里才把车开走。虽然小苏曾跟他说过如果要把车开回自己的地方需要男人的同意,但他觉得现在就算是把对方卖了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一路上想着男人喝醉酒的傻样,他向来控制得当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弯。
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达顾尚伟家的楼下,但男人已经在外面等了,打理整齐的头发,刚洗过的脸清清爽爽的,只是嘴角用力地抿成了一条线。还好他没说什么,直接上了车。
这个时间是上班族全部出动的时段,车速极为缓慢。平时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走了将近三十分钟。
在男人下车的时候,他才想起一件事来,急急地问:「早餐要吃什么?」
「随便。」
「炒河粉?」
「太油。」
「皮蛋瘦肉粥?」
「太淡。」
「炒河粉加皮蛋瘦肉粥?」
对方不出声了,一声不发地就往前走。
看来顾尚伟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当你说中他的心事时就很干脆地不出声。
虽然九点钟才是公司正常的上班时间,但徐固在八点四十分把早餐送到顾尚伟的办公室还是让他颇为不爽,从那张绷着的脸就可以看出来了。
顾尚伟今天一天都会在公司,他算了一下时间,上午可以在办公室补一下眠,下午就去十八楼玩三个小时。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其它的事要仿。
大概是因为他的长相不突出不足以引起男同事的敌意,也不足以引起女同事的争夺,所以虽然才第二天上班,不过其它同事都很亲切,尽可能地回答他的问题。
「顾总要求别人严格遵守约定时间,基本上他总是会比约定时间早到五分钟。」那么他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到就行了。
「虽然看起来很挑剔的样子,但什么都吃,非常好养。而且也不喜欢浪费,基本上你买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会吃得很干净,所以根本看不出他的喜好。」这样就好办了。
「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连吃饭都忘记。如果你不拿东西给他吃的话,他自己不会主动去找东西吃的。对他来说,把时间用来吃饭的话还不如去工作。」这个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了。
「生不生病基本上看不出来,因为他还是会照行程走,而且一年四季脸部都没什么变化,不过他也生过两三回那种需要住院才能好的病。」才两三回?那他真是命好。
「只有在去年员工运动会上才看到他不是穿西装的样子,一身凡赛斯休闲装的确显得年轻多了。西装和衬衫都是订做的。」这个倒是无关紧要。
虽然要补眠,但总裁办公室的电话一直都在响个不停,这还不算,公司内部的人要找小苏都直接冲过来,所以在比市场还吵闹的情况下,他只能半眯着眼半睡半醒。
「苏部长,码头那边来通知永安那十四柜的货已经到了,四十八小时内不上船,船务公司那边要按小时征收滞留金!」
「美国那边的意思呢?」
「他们已经发书面通知表示不接收这批货,要求在十五天内向他们发出符合合约规定的货。」
「好,把市场部和营销部经理请过来。」
「苏部长,澳洲那边已发来催货函了,他们那二十柜的货三天内不出柜的话,会赶不上最后的到货期限!」
「Cindy发一封E-mail回复澳洲那边,我们会按约定时间将货送上船。我去一下顾总办公室。」
「真是要命!偏偏两件事一起出状况。」小苏把财务部的统计数据放在顾尚伟的前面。
「这本来就是老范要的结果。对于我们的新案子,他已经连细节部分都了解了不少。昨天他已经很明确地要我放弃新案子,否则美国和澳洲那两批货他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连细节都知道?到底他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问题是现在要怎么处理这些烂摊子?发往美国的那十四柜的货,同在洛杉矶的另一家公司愿意接收四柜,另外有一家华盛顿的公司想要八柜,但如果改道去华盛顿的话运费会高出我们的能力范围。」
「有没有跟他们谈过增加收货方支付运费的比例?」
「他们不同意,因为这样成本就接近美国国内同样货色的交易价了,他们无利可图。」
「再跟他们接触一下,看他们能不能改为在洛杉矶收货。」
「这不可能吧,在洛杉矶换其它的运输工具到华盛顿成本会更高。」
「在洛杉矶收了货不一定非得运往华盛顿不可,原来的AL公司一下子订了十四柜的货就说明当地有这个消化能力,可以叫华盛顿的公司就在洛杉矶当地把货消化掉。」
「这也是条出路,说不定可以。」
「另外把这个消息跟AL公司那边透露一下,如果他们真的不要这批货的话,到时候华盛顿的公司在当地把货消化掉,之后要我们重新发货过去,那时的市场需求就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了。」
「这真是高招!到时AL公司说不定还求着我们把货还给他们呢,我马上安排!」
兴冲冲跑出去后,半个小时小苏又跑回来了。「华盛顿那边表示可以考虑。AL公司那边目前还没有反应,但应该不会白白看着市场让别人占去吧,我想很快就会主动跟我们联系了。剩下的就是澳洲那批货的问题,永安发货给我们的最后期限比我们要发货给澳洲的最后期限晚三天,老范那家伙肯定是要拖到最后才发货给我们,这样怎么也赶不上澳洲正常的发货时间。如果改空运,不但运费太高,而原来订好的船务公司货舱也得照付钱,等于我们付了双重运费。而州明那边,他们的要价比外面的零售价还高,看来这次他们跟永安是站在同一条阵在线。」
「财务部那边算得怎么样?」
「有三种算法,但不管怎么算金额都过大。当时在谈合约的时候把赔偿金的比例谈得太高了。」
「能联系到澳洲那边的负责人吗?」
「联系不上!现在对方好像知道我们发货有问题,都是透过助理跟我们催货,关于我们的解释电话一律都不接!发过去的E-mail都没有答复!」
「你继续追踪美国那边的事情,我现在去一趟澳洲公司驻本地的办事处。你去叫那个……」停下要说的话,顾尚伟发现自己还没记住新司机的名字。
「徐固吗?新来的那个司机?」
「对,就是他,你叫他下去开车。」
「可是这样好吗?不先预约的话,对方不一定会见你的。」
顾尚伟起身穿上西装外套,「说是办事处,但其实也只有一个人在工作,现在的情况下进行预约的话,过去就找不到人了。这个人应该可以透过他们公司内部的方法联系到这件事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