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理到几近光头程度且在头上刻一个L字的鼓手,叫作Leo,长得相当高大且强壮,徐成荣第一次跟Leo讲话时,他都没有回应,藏在墨镜下的双眼不知看向何方。
后来邵献才告诉他,Leo是个比他还要害羞的人,个性内向又瞻小,虽然长得很高大又可怕,可是墨镜下的双眼却生得很漂亮,只是跟他粗犷的鼻子嘴巴很不搭配,所以才一天到晚都戴着墨镜。
徐成荣曾问邵献,演唱到这么晚不会影响到隔天的打工吗?
邵献总是笑着说:「年轻人怎么可以容易喊累?」
对话到最后,反而是邵献追问他,烹饪学得如何。
在餐厅里,老板对他很好,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所知道的煮食技术交给他,只是他有时会不争气,煮出来的东西看不清楚它的原型是什么,老板都不会嫌弃地将他煮出来的东西吃下去,再告诉他哪里需要改进。
直到有一次,徐成荣像以往一样做练习,炒了一道青椒牛肉,意外的是没什么烧焦的地方。老板才吃了一口,沉默良久,徐成荣有些紧张,手心里全是冷汗。
老板在他几乎快失望的那一瞬,说:「嗯,味道不错。」
徐成荣的眼睛立时张得大大的,大到想将眼球推挤出来。
他立刻拿起筷子自己尝了一口,入口的滋味虽然没有老板煮出来的东西好吃,也没有比以前在其他馆子吃的东西还美味,但,味道确实是不错的。
那时便立刻想起邵献所说的,他将自己成功的第一道菜预定下来,或许他有些得意忘形,但在经历了一个月的练习烹饪,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结果……他着急地将盘子端到外头去,送到正在准备前置工作的邵献面前。
「唉?这个是要给我吃的吗?」邵献两眼盯着盘子里的食物,做出流口水的样子。
「嗯。」
他看着邵献没拿筷子直接用手抓了一口起来塞进嘴里,皱起眉头,正打算骂他不卫生时,邵献咀嚼几口,眼睛越睁越大,马上发出惊叹声:「好吃耶!」
一句话,让徐成荣愣住。邵献脸上的笑容似乎开启了身体内的某个机关似的。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是在最困的时候掉进最舒服的床里,好像冬天里泡了个热澡,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再需要担心的事。
徐成荣看着邵献又用手抓了几口吃进去,明明觉得对方的吃法相当难看,一方面又不想去阻止邵献不卫生的吃法,他就这样看着对方用手抓食物抓到盘子空出来为止。
「啊——饱了,好吃好吃。」邵献吐了口气,拍拍肚子,「哈哈,吃光了真不好意思啊,没留给你。」
徐成荣不甚在意,摇摇头,说:「我煮的。」
「咦?」
「这是我煮的。」
邵献张大嘴,先是惊讶地看了看徐成荣,而后哇地大叫了一声,脸上堆出来的笑容像是会发出光芒一样灼伤人的眼,不管餐厅还有一、两个客人,也不在乎其他工读生因为惊叫声都看向这边,他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徐成荣。
「太好了!太好了!徐大哥你成功了!」
稳住对方扑上来的力道,徐成荣窝在邵献的颈间处,怀里是满满的幸福与快乐。
这或许是徐成荣离开那个男人以来,心情最愉快的一天。
「啊,谢谢……」徐成荣推开对方,用手背摸了摸鼻头,化解害羞的情绪。
「徐大哥,我觉得我跟你越来越有顿号的感觉了!」
「啊?顿什么顿?」
「顿号呀,是我发明的哲学观,将人与人的关系用符号来链接。顿号嘛,就是好朋友的意思。」
「这哪是什么哲学观呀?」
「很有道理呀,顿号不就是把同种类的东西串连在一起吗?还有其他的……」
「停,那这样,我跟你就不是顿号了。」
「咦?」邵献脸垮下来,难道和徐大哥还不是朋友吗?
「你说的同种类,我不同意,因为我跟你不同种类呀。」
「为什么?」
「我不是笨蛋呀。」
「……」
徐成荣哈哈大笑,一路笑进厨房里。
邵献牙痒痒的,但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情不见糟,却被虐狂似的好……
耳边听到碰一声,声音不大,但徐成荣还是睁开双眼,映入眼廉的是棉被的颜色,一时之间竟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或许是昨天太累了。自从那天煮出第一道算是成功的菜色后,他每天晚上要是不待到午夜一点过后绝不离开餐厅,而老板也颇信任他地将餐厅大门的钥匙交给他。
留在餐厅里的夜晚,他反复地练习做菜,虽然很浪费新鲜的食材,但他曾拜托老板练习的食材费用就从他薪水里扣。看着自己已经微薄的薪水更加少了,徐成荣没有心疼,他告诉自己,若是没有一点牺牲,怎么换取甜美的果实?
那次从别人口中得的赞美,像是真正为自己的目标打开一扇门的力量,他对自己的要求从那次起也越来越严格,即使疲累和辛苦,他却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想追求的。
——邵献,说不定我也能和你一样,拥有一个梦想。
或许,他能成功踏上饮食业这条路,这件过去他从来不会想尝试的事情。
他总记得邵献在尝他第一道煮成功的菜时,脸上满足的模样。
真的很想……天天看到那样的表情呢。这样,也能算足一个梦想吗?
「十二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徐成荣读出柜子上电子钟的数字,「又睡到这么晚了呀……」
起身坐在床沿,闭着眼睛呆呆地停顿了几秒,他才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打开房门走到浴室里,心想着邵献应该已经出门打工了。
刷过牙洗过脸,整个人精神多了,他来到客厅,打开小冰箱拿出昨晚买宵夜多出来的三明治和一小盒牛奶,边看电视边解决掉早午餐。
这时,电视旁的电话响起来。这支电话,徐成荣也记不起号码,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每次电话单寄来的时候也是基本费用七十五元,他和邵献都不曾使用,而会知道这支电话的……不会是诈骗集团吧?
在电话响到第十二声的时候,他烦躁地走过去接听。
「喂。」若是诈骗集团那最好是高明点的,起码能为无聊的中午带点乐趣。
「徐大哥!」
会这样叫他的,也只有一个人。
但,邵献的声音里充满着心急如焚,夹杂在兴奋与哭泣颤抖之间暧昧不明的声音与语调,徐成荣心下微微一惊,难不成邵献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你在哪?」
「啊?我在打工啊。」
「……」那没事干什么用这么震撼惊讶的口气叫他?
「嘿嘿嘿嘿……徐大哥,我跟你说哦……啊!对!不行不行,这件事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说,总之,你快来餐厅啦,我已经迫不及待告诉你了!」
「那你现在跟我说不就好了?」徐成荣皱起眉头,这小鬼在吊他胃口吗?
「不行不行——这件事,我要当面跟你说。」说完,是一阵得意的笑声。
难不成这小子中了本期乐透吗?
「好吧。」徐成荣听到邵献的笑声后就没再抱怨什么,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一点,那今天就提早过去,想必老板也不会不欢迎他,「那我这就过去。」
「太好了!」
一想到邵献讲太好了的同时是不是有跳起来,徐成荣不禁失笑。
「那我就等你过来啦,掰掰!」
挂上电话,他正打算回房换个衣服再出门,否则身上这套「睡衣」,四角短裤加无袖汗衫,走在路上可能会引入侧目。手正摸上房间的门把,这时,大门却传来敲门声。
沉稳,而不慌不忙。
徐成荣转过头看着离自己六步远的大门。
奇怪,怎么可能会有人敲门?明明这道门之后还有十几阶的楼梯,而那里还有一道生锈的铁门,虽然是老旧的门但也有一道锁吧?连门钤都没有安装,那,就排除推销员等闲杂人等,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拥有铁门钥匙的小鬼。
那,小鬼为什么不直接进来,还要敲门?
哼哼,他知道了!一定是邵献用刚刚那通电话混淆他,其实他是躲在大门后吧,为了吓他以及告诉他那件迫不及待讲出来的「消息」?所以,邵献一定是跷班了,虽然有些对不起老板,但他竟然为此感到有些高兴。
因为,邵献是为了告诉他某件喜事而跷班。
带着抹笑容,徐成荣小跑步来到门边,打开大门,说:「邵献,就是你!」
转瞬间,脸上的笑容僵在那儿,脸色也顿时刷白。
来者,是个男人,他略一皱眉,锐利如鹰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徐成荣,唇角划开的角度显示出此人高傲的脾性,以及势在必得的自信。
回过神,下一秒,他双手猛力地将门合上,男人只费一只手的力气,推开。
门被推开了,咬紧牙,他被那力道震得后退了两、三步。
接着,没有花费多余的时间,他迅速地大跨一步,一记手刀狠狠地劈过去。
男人举高手挡住,化解掉对他来说似乎不构成威胁的攻击。
但,很快地,手刀之后便扫来一只旋风腿,男人在那一秒瞬间往后仰,绝佳的腰力又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闪过那记踢中鼻子也许会断了鼻梁的旋风腿。
自知战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徐成荣自保性地转身就跑,跑进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后,他并没有就此心安,来到床沿推动整个大床,想要将它推至门边抵住。
但,圆形的门把却在这时转动开……
心下一惊,大叫不好,他应该要知道的,男人几乎没什么办不到的事,何况是一道锁?想要跑至门边重新上锁,他却连门把都没碰着,门就开了。
游刃有余的轻松态度,男人将身子靠在门扉上,轻笑:「瞧你,功夫久了没练都变糟了。」
徐成荣紧握的拳头正徐徐颤抖,这身功夫,就是从男人身上学来的,但他始终没有青出于蓝的机会,男人……实在太厉害,有着他学不来的本事。
「你以前,还能碰到我的衣服,怎么?四肢生锈了?」
徐成荣狠狠瞪着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知道这个人迟早会来找他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距离傅总管那天的软言威胁,才不过几个月而已,不是吗?这个骄傲的男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变个性?
「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话讲得,好像男人是这里的常客。
「既然没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走了。」徐成荣忍住浑身抖动,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不料发颤的声音已经泄露一切,恐惧、害怕及难堪。
男人轻笑一声,走至他面前,伸出手以手背温柔地来回抚摸他的面颊。
男人越温柔,徐成荣感到周围的气氛越是布满沉重及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阿荣,现在想起来,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好像……没吃过你煮的东西呢。」
声音里,闻不出怒气,有的只是嫉妒和吃醋的意味。
徐成荣抬起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上一颗头的男人,精致的五官,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似是薄情的嘴唇,英俊的面容宛若神只,男人的气色红润,像是不需要他也可以将日子过得很好。
「王汶义,我再也不要做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反正……你少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突如其来的言语,令男人的眉深深地拧住,仿佛解不开的结,而透露在双眼之间的,是浓浓的怒意,它像打翻了热至极烫的汤汁,溢满了整个桌面而收拾不了……
徐成荣的肚子霎时一紧,嘴巴大张往前倾倒,面颊贴进男人的怀里,鼻间全是淡淡的玫瑰香味,是男人的味道……也是男人的残忍,毫不保留力道的一拳,想将胃里的东西全数吐出来。他还以为,自己的肚子会当场爆破。
猛烈而迅速的压制,男人将他甩至弹簧床上,自己则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蜷得像虾米的身体,肚皮疼得冷汗直落。
「阿荣,你在说什么呢?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把他们当情人,他们是我打发无聊时刻的玩具,只有你是我的情人,也只有你会让我这样伤心难过……」脚跨上床沿,男人扯着他的四角短裤。
徐成荣心一惊,出手死死抓住正在扯着他裤子的腕。
「我不爱你了。」
男人停下,愣了一会儿,问:「什么意思?」
「王汶义,我不爱你了。」
男人脸上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像他徐成荣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情人可以伤了他一样,高大、自私、卑鄙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心痛的表情?
果然,只是错觉而已吧?让人惊心动魄的眼神回到男人的眼睛上,恶狠而狡诈,问:「是那个叫邵献的小孩吗?」
徐成荣不说话,将眼睛移开。
「回答我!如果我把他杀了都没关系吗?」
迅速地转回头,代表了深深的在意,即使嘴巴上说着:「不关他的事。」
啪一声。徐成荣撇过脸,脸颊传来热辣的温度,颊上立刻显现出红红的五指印。
而男人,正在脱着身上的昂贵西装,一件一件,慢条斯理,炽热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徐成荣。
那眼神,像是在空中飞翔的老鹰盯住空旷大地上奔跑的小兔子,自己的猎物就在眼前,因为小兔子的身边没有任何能躲藏起来的丛林,所以男人悠哉地脱掉上半身最后的遮蔽物,露出古铜健壮的身躯。
他拍开男人伸过来的手,欲起身下床却被狠狠压了回来。
「不……不要……」
「阿荣,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这……是第一次。」
「啊啊啊……啊……」叫声虽轻,却包含种种情绪。
整整三个月没有被任何人碰过的身体,即使疼到悲鸣,也没有其他人听得见。
撒了一室的喘息,爱欲、怒火、无奈、委屈……在有力且粗暴的撞击下,徐成荣即使挣扎也得不到什么同情的对待,身上的男人宛如饥渴已久的兽,张牙咧嘴,撕裂他还不够似的要求更多、更多。
心里,反复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邵献,邵献——
第六章
这天早上,邵献反常地起了个大早,说是大早也不太早,看了眼时钟正好指着八点整。出去买个早餐回来吃,在房间里一下写写曲子一下填填词儿,很快就到了打工的时间,出门的时候,再三确认对面的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徐大哥呀,自从那天端着香喷喷的炒青椒牛肉给他吃了之后,更是认真地练习厨艺,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到家。
轻手轻脚地关上一路到外头的门,他抬头看了看今天的天气,灰蒙蒙的,台北的天空即使是夏天也会被厚厚的云层给挡住阳光,看着这么糟糕的天气都让人提不起精神。
但他并没有被影响,一副好心情地走到了餐厅,十一点整。
跟其他已经到场的工读生打了招呼,邵献走进厨房,看到老板已经忙着不知道第几份餐点单,没有打扰老板,他迅速换上餐厅制服,他的工作还算简单,替客人点餐及送餐,今天也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