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天——荒 卷二 同生契
卷二《同生契》1、遇劫
天色黄昏,宽阔的古道上慢慢驶过一辆马车。看了看头上的天色,车把式勒住车前的两匹马,回头询问车内的人:“宁公子,天色不早,你明日再赏风景吧。走完这条道才能入住客栈,为安全起见……”
他话还未说完,古道两旁的密林中已窜出一堆人来,个个手中持着刀枪棍棒,当先的两人口中大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赶紧交出财物,不伤尔等性命!”
那车把式心中大惊,当即解下一匹马骑了上去,对着相反的方向快速奔逃,也不管自己那辆马车了。待得这群土匪抢完财物,他自可偷偷回来再取车马,至于那两个自找死路的倒霉鬼,他哪里还顾得上。
他本来就劝了那宁公子数次,不要贪恋路上风景,谁知那书呆子固执得紧,全然不知世上还有土匪二字,他看在银子的份上只有忍了,这当口却后悔不迭----真不该接下这笔窝囊生意。
那群土匪也并不追赶车把式,只笑嘻嘻的围近了那辆马车,一个粗豪汉子嘴里仍在大声呼喝:“出来出来,这般害羞,莫非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被主人丢下的那匹马扬起前蹄嘶声而叫。顿时被方才出言调笑的粗豪汉子挥刀割喉,马儿最后惨叫了一声,马血喷了这人一脸。车里两人听着车外地动静。彼此面面相觑、不住发抖,却哪里是什么美貌的小娘子。乃是一个衣着华丽的俊美书生和一个面目清秀地小书童。
那群土匪牢牢围在马车四周,只听到车内悉悉索索的声音,料想是里面地人正在发抖,愈发以为是胆小的柔弱女子。领头的高壮汉子精神一振,冲前一步以手上大刀挑开车前布帘。一看清两人面貌打扮便对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他妈的,原来是两个娘娘腔的小白脸!给老子滚出来!”
这宁公子跟书童都抖得更加厉害,却不得不面如土色地从车内走出来,两人心中都极为害怕,若再不走出来,这土匪便会像方才杀马一般宰了他们。这两人外貌文弱,胆子又小,是这群土匪最看不起的,但两人都生着一副好样貌。难免让有的土匪心存侥幸。挥刀杀马的那个粗豪汉子嬉笑着凑近二人,嘴里出言试探:“你们长得这么好看,该不是女扮男装?快把衣服脱了!”
宁公子与书童彼此互看一眼。心中又是羞恼、又是恐惧。那小书童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却把手指放在了衣襟之上。那宁公子双眼睁得极大。脸色也瞬间憋得通红,强忍了须臾才挺胸大喝:“阿齐。不许脱!我们是堂堂读书人,怎能畏于武力?”
他这一声大喝,那小书童果真停住动作,眼泪虽然掉了下来,嘴里却低低应了声:“是,少爷。”
见这文弱书生竟也有两分血性,那领头的壮实汉子也略感惊奇,挥手阻止挥刀而起的属下,对那宁公子大声说道:“我们只是求财,不伤人命,你且把身上财物都交了出来,我们放你二人一条生路。”
那宁公子惊魂稍定,立时吩咐书童取下身上的包袱放在地上,想了想又伸手探入自己腰间,把那块值钱的玉佩也取了下来:“就这么多了,放我们走吧。”那匪首点点头,似乎真的不想为难两人,他身后地一个汉子却小声说道:“他脖子上还挂着宝贝!”
匪首面色一变,细看那宁公子颈间,果然有根极细的链子,当即举刀怒喝:“老子平生最恨小白脸,尤其是不老实的小白脸!”
那宁公子双腿抖了一抖,勉强挺起身子掏出颈间之物,却原来是一块小小地金牌:“我……这是我一岁时,母亲给我打的生肖牌,不算值钱。她在我三岁时便病死了,只留了此物给我。这位大哥,人人都有母亲,你何必逼人太甚?此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就算你杀了我……我……”
他说至最后两个字时,连嘴唇牙齿都开始发抖,但仍是结巴着说完了那句话:“我……我也不能不孝。”
那匪首眼神闪烁,沉默须臾才放声大笑:“好,原来你还是个孝子。老子平生最喜欢孝子,自己也孝顺得紧。你们走吧!”
宁公子大喜过望,连忙叫过泪水簌簌地书童:“阿齐,快走!”
两人搀扶着撞撞跌跌地转身而跑,也不敢回头再看,只想快些逃离这场惊魂噩梦。
那匪首虽然不是好人,却当真不是骗他们的,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天色都黑了大半,身后仍是没人追上来。
两人这才定了心,倒在路边地一颗大树下稍作休息,待到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才意识到此刻的困境----他们急于逃命,哪里还敢叫土匪把包袱内的干粮还给他们?不但没吃的、没喝的,眼前的路还茫茫不知终点,看来只有宿在路边,熬到第二天天明再行赶路。两人小声商量几句,只得躺在树下闭目假寐,好在季节已入盛夏,晚间也只微凉,就算露宿一夜也多半不会冻坏身子。
宁公子自小娇生惯养,这等野外露宿的日子从未有过,根本不可能真的睡着。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当即警觉的睁开眼睛查看,唯恐是什么林间的野兽跑了过来。这一看之下,他只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摇动身边睡着的小书童:“阿齐,醒醒,快跑!”
离他们不远之处的树下,竟站着一个手拿火把的粗豪汉子,面目狰狞而略感眼熟,正是不久前挥刀杀马的那人。
宁公子拽起阿齐快步而逃,那土匪却也大步追了过来,非但追得极快,嘴里还不断发出嘿嘿冷笑:“跑什么跑,老子两个月没见着女人了,正好把你们这两个小白脸先奸后杀!那块金牌老子也要了!”
两人又饿又怕,脚下不成章法,使足力气也实在跑不快,那土匪一时三刻便追近了。
听得风声与刀声自身后袭来,两人都吓得惊声大叫,那土匪却不舍得把二人一刀杀了,而是一脚一个将两人撂倒。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身子抖如筛糠,眼睁睁看着那张火光照映下的狰狞面目越凑越近。
那土匪哈哈大笑,甚为享受两人恐惧害怕的表情,刻意以刀尖在宁公子脸上轻轻拍打:“嘿嘿,你长得比这小书童俊多了,乖乖地自己脱,老子说不定饶你一命!”
宁公子临到此时,心中一片绝望,反而不抖了,只看了眼身边的小书童便对这土匪大声说道:“你让他走吧,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若肯放了他,我……我任你处置。”
卷二《同生契》2、夜逃
那土匪听了宁公子口中的话,半点不露同情之色,一对浑浊的眼珠骨碌乱转,仍是嘿嘿笑道:“老子为何要做这笔亏本生意?我若不肯放他,你们两个还不是归我处置!”
宁公子心中更是冰寒,对方活脱脱便是一只人形禽兽,残忍又狡猾。他狠一咬牙,闭眼便往那土匪手中的刀尖上送去,“我宁可一死!”
那土匪轻巧抬起手上的大刀,想了想竟将之反手插在树干上,俯下身就来撕扯宁公子的衣服,嘴里笑声已是猥亵之极:“美人儿,我不舍伤你,你乖乖就范,便可少受些罪。你若让老子快活了,待会儿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宁公子虽知抵抗无用,身体的本能仍是极力后退挣扎,万般绝望中看向缩在一旁发抖的书童,嘴里嘶声叫道:“阿齐,快跑!”
那小书童此刻边哭边抖,也不再听从主人的吩咐了,反而快手快脚的爬过来,死命去抱那土匪的双腿。
那土匪甚是开心,哈哈大笑,又去逗弄那个身子单薄的小书童:“你倒是知趣,比你的主人心急得多!来来,我们先香一个!”
那小书童头也不抬,双手用尽力气抱住土匪的小腿,凑上嘴狠狠一咬了下去。
饶那土匪身强力壮,也不禁疼得放声大叫,一时间忘却了武功招数,只用蛮力击打那书童的背部:“滚开!松口!不然老子现下就杀了你!”
见那土匪状若野兽,宁公子赶紧凑上身帮书童抵挡了几下,只觉得背上如遭石击,一颗心都要被打出胸
他喉间一甜,登时吐出几口血来。那书童见状不得不松开牙齿,用尽全身之力推开他,直把他推出好几步开外。嘴里也哭着大叫:“公子,快跑!记得帮我照顾爹娘!”
宁公子身体不稳。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待要奔回去时正看到那土匪已抽下插在树上的刀,狞笑着一刀砍在书童的背上。
那书童惨呼一声,身上鲜血喷溅,双手却仍然牢牢抱紧那土匪的腿。嘴里不住乱叫:“公子快跑!”
那土匪更是气愤,又一刀砍了下去,嗜血地双眼早已不再看向这小书童,而是直直盯住十来步外的宁公子:“给老子回来!”
若换了往常,宁公子此时双脚都软了,可眼看书童为了救自己而身中两刀,口中仍在大叫让自己逃走,他竟不知从那里得到一股力气,反过身拔腿便跑。他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擦拭脸上的眼泪,身后书童地惨呼声和叫他逃跑的声音也迅速弱了下去。他心中知道,那个陪伴了自己好几年地书童已是必死无疑。自己也必须要代替对方完成唯一的遗愿。他不能死,只能尽力求生。否则死了的人就会白白死去。杀人者却会逍遥法外。
他不像那土匪带得有火把,只跑进树林中数步就看不清眼前景物。林中之树又密又高。把头顶上的月光也抵挡了大半,凄厉的风声自身边掠过,他心中忍不住害怕恐惧。
身后听不到那土匪追击呼喝之声,他勉强定了定神,将无尽眼泪呜咽都逼回肚中。如此黑暗地光线下,那土匪也不太容易找到他,他干脆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将原先快速的奔跑改为静悄悄的移动。
过不得片刻,那土匪的声音便被风送近了:“出来!老子知道你躲在这,若再不出来,老子一刀砍死你!”
随着那土匪的骂声渐近,一片火光也随之移近,宁公子只得整个伏在草丛中动也不动,唯恐被对方察觉踪影。
那土匪一边大骂,一边挥刀在草丛里乱砍,宁公子偷看了一眼对方在火光摇曳下的狰狞面容,心中又惧又恨,仇恨比惧怕更要多上几倍,“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阿齐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会牢牢记住你这禽兽的面貌,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那土匪乱砍了一阵,终究找不到他藏身之处,只得对着地上狂吐了几口口水,骂骂咧咧地又走远了。他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这才感到身上寒冷,但却仍要感谢这夜间地一阵大风,把他的呼吸之声悉数盖住。
他站起身来左右探看,只能看到身前影影绰绰的大树,要走回头路实在太过危险,唯一地选择便是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前行。眼泪终于大量流下,他哽咽着低声叫出一个名字:“阿齐……我会帮你照顾爹娘,你安心去吧。你为了救我,竟不惜付出性命,我自当替你终生尽孝。”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头上却仍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遥远的左前方却传来了一点光,他惊喜地加快脚步朝着这个方位走去,无论如何,有了光才能继续生存。
等他走到发出光亮地地方时,头顶白色的月亮倍显亲切,眼前是一条宽阔地急流。这条林间大河隔开了树木繁茂的枝叶,因此才能看见明亮的月光。
他赶紧蹲在河边掬水喝了几口,饥渴到极点的身体早就摇摇欲坠,更别说背上被击打过的伤处,此刻也令他又痛又晕,人在绝境中获得希望之后反而会松懈下来。
河边尽是湿滑的石块,他的鞋子也被河水浸湿,待喝够了水想要站起来时,脚上一滑便跌进了水中。他这下才大呼不妙,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去,奈何手足冰冷、腹饥体弱,一紧张起来还脚上抽筋。
他虽然会水,却称不上熟练,右脚又抽了筋,手上划水的动作更是不成章法。胡乱游了几下,他越来越往水深的方向歪去,那湍急的水流也不停席卷着他的身体。
他愈发惊惶失措,沉了又浮、浮了再沉,连喝了好几口水之后已是意志模糊,心中只剩浓浓的不甘与悔恨:“早知如此,便应当由我来拖住那个禽兽,让阿齐逃命。他的水性可比我好多了!我竟会死得这般窝囊,到了阴曹地府,我都不敢与阿齐相对,他浪费大好性命,只换来我这个窝囊废多活了一两个时辰!”
一个又一个漩涡卷着他极速冲往下流,而他已经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只能随波浮沉,听天由命。
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种暖暖的感觉碰上了他的脸,一股大力挤压着他的胸口。随着大量的水从口鼻中倒流出去,他的意识又开始慢慢清晰,耳畔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活的?死的?妖族?人?啊……你是人吗?”
“咳咳……”他的眼睛尚未睁开,只能拼命的咳嗽着吐出更多的水,但还是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份,“咳咳……人……我当然是人……你……你休得辱我!”
卷二《同生契》3、惊艳
作为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又一直读着圣贤书的斯文人来说,被人质问“你是不是人”,实在能算得上莫大的侮辱。
所以,就算那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刚刚获救的宁公子还是敢于据理力争,一边用嘴辩论着,一边极力睁开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侮辱他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可是,当他睁开眼的那个瞬间,所有的言语都被他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像是人,而像是从上界偷来凡间的仙。
最开始注意到的,只有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纯净,温润天真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平和的笑意,但又宽阔得看不到边际。
其次是对方的脸,五官分开来看并不算长得绝美,却搭配得恰到好处。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薄,鼻子挺直但并不太高,连额头的弧度也与整张脸都那么合衬,只叫看到它的人说不出这张脸到底美在哪里,却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只不过呆了须臾,宁公子又注意到对方的身体,这个第一眼分辨不出男女的美人儿,竟是全身赤裸的。对方又黑又滑的长发悉数贴在身侧,连水滴都似乎无法在那身上停留,正是滑不留手、毫无瑕疵的一身好肌肤。此人胸前一片平坦,看年纪也有十五六岁,应该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明明是非礼勿视的画面,看来却不显半点情色,只教人心存赞美之心而不敢亵渎。
那少年正半俯下身看着宁公子,见这人痴痴呆呆的,竟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在他脸上一摸:“你到底是人是妖?你是活的还是死了?”亲眼看到少年嘴唇掀动,又亲耳听到少年开口讲话。宁公子至此才如梦初醒,相信了眼前这幕是真非幻:“啊……我……我当然是活人,这位公子。是你救了我?”
那少年听他叫自己公子,无暇的脸蛋上浮起浅淡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被叫做公子。你讲话这般文雅,不似他们说地那些俗人……你是个读书人?”
宁公子身上衣衫尽湿,一阵冷风吹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仍是支起身子拱手为礼,口中斯斯文文的回道:“啊嚏----公子救命大恩。在下铭感五内,请问恩人高姓大名?在下日后定当……啊嚏……尽力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