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浅舟微感吃惊,双眼斜睨正妻面上,只见她表情郑重的同时向自己看来,口中轻声解释道:“夫君,你近日昏倒在她院外,我委实为你担心,这才安排了人守着,你可莫要怪我。”
宁浅舟心里虽有些许不悦,但又说不出夫人的错处,只得微笑点头道:“我怎会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好……她既然往后院去了,那应当是去了花园之中,我们且跟着看上一看可好?”
两人当下又快步走向那个早已被封的后花园,钱宁儿此举确实极为可疑。宁浅舟一路上细想她入府后地种种作为,不但三番五次刺探自己,还总是私下寻到那花园之中。
啊……莫非她已知那紫云花的秘密?宁浅舟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那紫云花若要用在害人一途,毫无疑问可起奇效,难道钱宁儿便是因为紫云花才费尽心机嫁入宁府?
他越想越怕,脚下也越走越快,渐渐把身后的正妻甩出了十几步之远。
比起那紫云花所能导致地极大危害,其他甚么也都可抛到脑后,他急急赶至后院大门之外,那把锁果然又被打开了。上次钱宁儿私闯后花园之后,他早已换去了这把大锁,钱宁儿到底是何等出身,竟能轻而易举连番开锁?莫非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女贼么?
时间容不得他害怕担心,只因院中已然传来高热之感和熊熊火光。他心中一片慌乱,三两步跑进院中,脚下直奔那种满紫云花地所在。
眼前惊人地一幕令他呆住,喉中也响起恐惧的格格之声----背对着他地白衣女子正站在一片大火之前,对着哪丛被烧的紫云花发出低语,“原来当真是你害了他,我从前不知,现下总算知道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我最在意的人,这般惩罚你也不算冤枉了,是不是?”
那整丛都在烈火中挣扎焚烧的紫云藤发出了噼啪之声,竭力伸展出数根已然着火的枝条向四周逃窜,可惜火势又猛又快,而它却扎根在泥土之中,再怎样也无法逃离灰飞烟灭之苦。
宁浅舟惊骇到无法发出意味明确的声音,脑中只是想着一件事:“紫云花灭了,我怎么办?这钱宁儿当真是来害我性命的人!没了紫云花,我只有一死!”
卷二《同生契》18、惊魂
虽然明知已来不及补救,对死亡的恐惧仍会令人变得愚蠢。宁浅舟脚下踉跄的向着前方扑了过去,挡在他身前的钱宁儿却回身拉住了他,面上露出甚为甜美的笑容:“浅舟,不用怕!它以后再也害不到你了!”
他狂吼着用尽全力推开了钱宁儿,继续扑向那燃烧着的紫云藤,几根尚未被烧毁的枝条触到了他的手臂,急速缠绕在他的身上。
在眼前一片火红的高温之中,他看到了最可怕的幻影----那个他曾经爱过也恨过的,只偶尔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少年,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一个面目与其酷似的女子,狞笑着从少年身上抽出带血的利剑,随后对他露出天真而美丽的笑容,语声温婉轻柔,“夫君,他再也不会害你了。”
“啊----”宁浅舟双眼都变得血红,飞身上前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这妖女,我要你给他偿命!”
当其他人被火光和叫声带到后院时,危险又混乱的场面令他们无所适从。
首先是少爷,像个疯子般扑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不肯松手。其次是大夫人,她哭着想要掰开少爷的手,嘴里一边劝着“别在府里闹出人命”、一边大声叫道:“快来人啊!”
而被压倒在地上的那个白衣女子,虽然鬓发散乱,也似乎无力挣扎,但偶尔转向众人一边的脸看来十分眼熟,眼尖的下人已经失声叫了起来:“四夫人!”
听到大夫人叫他们上去帮忙的命令,下人们赶紧纷纷跑了过去,七手八脚想要先把少爷拉开再说。
可是少爷红着一双眼可怕之极。又不知为何变得力大无穷,他们不过是府中下人,哪里敢对少爷来硬的?帮了好一会忙。众人是越帮越忙,还被陷入疯狂地少爷打了好多下。
眼见四夫人被少爷掐得气息奄奄。众人更是慌了手脚,耳中听着少爷口里“霍霍”之声,都吓得身子发抖----少爷莫非真是疯了?竟要亲手杀妻。最后不知是谁大了胆子,暗地里给了少爷一下,少爷才大叫一声突然软倒。众人愣了一愣。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又把少爷的身子扒开,将昏迷的他和四夫人都从火场里抬了出去。
大夫人指挥着他们把两个人都抬去了自己房里,还吩咐他们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不但不可说与府外地人知道,连老爷那里都不能说,以免老爷一把年纪还要为后人担
待下人们老老实实的点头退下,大夫人才惊魂稍定地回了房,被放在床上的宁浅舟兀自昏迷不醒。被放置在长椅上的钱宁儿却已悠悠睁开了眼。
大夫人心中虽暗自得意,夫君这一次可算对钱宁儿恩断情绝了,可看着这女子颈间触目惊心的红痕。她又不觉浮起兔死狐悲之感。
钱宁儿眯着眼望了她一会,声音嘶哑的轻轻道:“大夫人……今日多谢你了。浅舟受了刺激。才那般失态。幸好有你帮忙。”
大夫人走近她身旁,微笑着低声道:“宁儿姑娘。你是怎么得罪了夫君?他竟气得失了理智?你烧地那丛花到底有何要紧之处?”
钱宁儿眼神凄然的望向空无的某处,半晌才回道:“你也是他的家人,那紫云花又已被我烧了,世间再无这害人之物,我便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吧。这紫云花种本是我送与他的……因此是我害了他。此花经凡人服食之后可断绝人间烟火,身子无病无痛,我以为它是好花……谁知它竟是一种毒花,久服不但令人记忆缺失,更会产生幻象,还能成瘾,且极难戒断。”
大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从前只看到夫君时常拿着这种深紫色的小花,却从未想过此乃毒物。此花曾经千真万确种于宁府后院,也证明了钱宁儿果然早已与夫君相识。可笑这钱宁儿把害人的毒花送给夫君,只害得夫君把她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可不正是报应不爽么。
但细想一层,大夫人又忍不住一阵害怕,这钱宁儿身带人间无种的毒花,到底来自何方?莫非根本就不是人?猛然间想起那些妖魔鬼怪地传说,大夫人更是浑身都开始发抖,就算心机深沉细密,她毕竟只是一个弱质女流。
她心神大乱,又不住回想钱宁儿身上所有不合常理之处,如无缘无故就能打开锁上的后院、雪天里只穿着甚为单薄的衣衫、令得夫君昏倒在院外,大夫却查不出半点不妥……这种种诡异之事都极为可疑。
若钱宁儿当真是夫君旧年在外面招惹地妖孽,那么整个宁府都陷于危险之中,方才在后院的一片混乱场面里,她也并没看见任何人打昏夫君---他只是突然叫了一声,便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
想至此处,她连牙齿都开始打战,面上却露出略带僵硬地笑容,语气也亲热得有些不自然,“宁儿姑娘,你受了伤,要好好休养才是……我这便派人扶你回去,再请个大夫前来出诊可好?”
钱宁儿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更把她吓得心都险些跳出胸口去。
“大夫人,我没事……浅舟才需要请大夫。你也无需派人扶我,我自己回去便是,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我身子损耗颇大,也委实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浅舟便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先行告退。”
说完这番客客气气的话,钱宁儿便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大夫人缩起身子向后一退,看到钱宁儿惊疑的目光才勉强挺起腰来,语声却未免带着颤音,“嗯,宁儿姑娘,你好生歇息去吧,我自会好好照顾浅舟。”
钱宁儿面上露出欣喜轻松之意,也露出了深深的疲态,表情甚为认真的对大夫人屈身一躬,“多谢大夫人,我这便放心了!我要独自休养两日,这两日就算浅舟要见我,也请大夫人代我想个法子婉拒。”
大夫人心中大为好奇,却哪里敢细加追问,赶紧用力点头道:“好,宁儿姑娘只管放心去吧。”
待钱宁儿脚步极稳的走出院门,大夫人兀自靠在门边细细寻思:这钱宁儿方才还被夫君掐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会儿功夫便半点事也没有了,好好生生的自己走回去;她说要独自休养两日,这两日里谁也不愿意见,难道是传说里那些妖怪的闭关修炼?又或是想寻个借口偷偷出去害人?
卷二《同生契》19、降妖
宁浅舟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他在梦中挣扎煎熬,被一团熊熊的烈火焚烧,明明有一只可以救助他的手近在眼前,他却怎么也触不到它。
双眼紧闭的宁浅舟两手一阵乱抓,终于抓住了一只微凉的手掌,他登时喜出望外,眼睛也猛然睁开。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夫君,你可算醒了,要不要喝水?”他眨动好几下眼皮之后才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大夫人。他急促的呼吸迅速平稳,对大夫人点了点头,“嗯,有劳夫人了……我恰好很渴。”
大夫人从他双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走至桌边给他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下几口,才望着他继续说道:“你已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夫也来看过了,给你开了几幅药,说你没什么大碍,只要安心静养几天便好。”
宁浅舟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脑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坐起身来瞪大眼睛,“紫云花!我的花!”
他急急抓住大夫人的手臂,声音嘶哑地大声问道:“夫人,后院里那些花儿怎样了?”
大夫人被他抓得极为疼痛,却只得忍着痛软语回道:“后院起了大火……夫君你忘了么?那些花儿全部都烧死了。”
这句话竟令他面如土色,颓然松开了手,片刻后又带着些微希望再次问道:“当真……烧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根也没留?”
大夫人十分不忍看他面上的希冀之色,偏开头低声回道:“下人们去打扫收拾过了……连根都烧焦了,那片土也全部变做焦黑,真不知什么火才会烧成那般。”
宁浅舟深深地垂下了头去,老半天才发出断断续续的苦笑声。“呵呵……烧了好……那鬼东西……留着也是害人……只是我……夫人,我可能命不久长了。”
大夫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不过是烧死了一丛花。你怎地说这种丧气话!那花就令你痴迷至此么?”
宁浅舟以手抚头,声音极低地叹息道:“不过是一丛花……可惜我没了那花。便要重病在身。夫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过一天是一天吧。”
大夫人心中满是疑窦,正要开口追问此事。宁浅舟又猛地一抬头,“啊!宁儿她怎么样?我好像记得自己发狂了,她没有事吧?”
大夫人看着夫君这般在意那钱宁儿,忍不住胸口微酸,但仍是点点头道:“她没事,自己好端端的回房去了。夫君,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讲,不管你信不信。”
听得钱宁儿无事。宁浅舟心中稍安,对大夫人颔首道:“你我乃是夫妻,有什么话只管讲来。”
大夫人神色郑重的走到门口。开门看过左右后又再关紧门窗,随后坐到宁浅舟床边。凑过头去悄悄地说。“夫君,我……我觉得那钱宁儿来路可疑。说不定……是个妖怪!”
宁浅舟先是张大了口、瞪大了眼,随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大夫人赶紧伸手捂住他地嘴,再看看身后左右,“夫君,我是当真的!她行事处处透着诡异之气……你也多想想,若她真的是个弱女子,怎能独自一人把你扶回宁府?大雪天里穿着那般单薄地衣裳也不见她说冷?还有……”
宁浅舟听到此处,已然笑不出来,背脊之后竟冒起了一股冷气。不错,他本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语,但那紫云花便明明是大大的妖邪之物,世间既然确实有妖物存在,他又怎能断定钱宁儿绝无可疑?
那个女子长着一副诡异地容貌,与他幻梦中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出身来历也查不清楚,还哄着他喝下过一杯古怪的茶水……是了!他便是喝过那杯用以盟誓的血水之后,莫名其妙晕倒在户外,那钱宁儿又在他昏迷之时闯到后院,一把火烧毁了紫云花丛。
太多的怀疑与谜团令他神思混乱,他干脆坐起身来就要下床,“我去与她当面对质。无论她是何出身,就算是个……是个妖怪也好,也是我宁浅舟摆了婚宴娶回来地老婆,我怕她何来!”
大夫人吓得整个人挡在他身前,“夫君,使不得!你若是出了事,扔下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宁浅舟皱眉直视自己的正妻,那张平凡面孔上的表情十分坚持,定是不肯让开了。
“那以你之见,我应当如何?”
大夫人按下他的身子,坐在他身侧又再低声说道:“她昨日离去之时,说要好好在房里休养两日,不能让任何人前去打扰……我看她是要闭门修炼,不如,我们悄悄请个法师来试试她,若她真是什么妖怪,就让法师把她赶走……若她并不是妖,也可还她一个清白。”
宁浅舟略一寻思,此法确实可行,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对那钱宁儿有些歉疚。一夜夫妻白日恩,这个新入门不久的小妾乃是他如今最宠爱的一个,却要请来外人对付她……未免有些狠心。但钱宁儿又确实太过可疑,睡在自己身侧的人却处处欺瞒哄骗自己,这种滋味任谁也难以安枕。
心中思来想去,他终究是点了点头,大夫人这便露出了放心的神色,派了府中下人去城中请个最有名望的降妖法师。到得当天下午,那法师已带着弟子和行头入了府来,一见宁浅舟与大夫人之面便连连摇头,“贵府妖气极重,那孽障在府中潜伏已有许久了!”
宁浅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大夫人却已言辞殷切的出声恳求,“大师救我宁家!那妖孽就藏在西边的偏院,我们不敢自己过去,还请大师移步!”
那法师神色威严地点头转身,带着弟子与行头往西边而去,大夫人牵着宁浅舟远远跟在其后。
宁浅舟仍觉此举不妥,看那法师也不太顺眼,与大夫人一边前行一边小声言道:“这人看起来倒像个骗子,你可有问清楚了?当真是本城最好的……”
大夫人神情紧张又尴尬地打断他道:“夫君,你小声些,若被人家听到,施法报复宁家,我们可是要遭劫了……”
看她这般害怕,宁浅舟只得住了口,眯着双眼默默看向那法师地背影,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卷二《同生契》20、心伤
两夫妻远远站在钱宁儿的院外,大夫人踮着脚不停看过去,宁浅舟皱着双眉沉默不语。
眼看那法师大摇大摆地闯进院中,已经好半天没有出来,他一时忍不住担心起钱宁儿的安危,一时又有点担心大夫人所言成真。
私心里他自然希望钱宁儿当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嫁他时隐瞒身世也只因出身太过寒微而难以启齿,但正如大夫人所说,自己娶的正妻和小妾哪一位出身又是很好的了?除非钱宁儿的出身比原为歌妓的三夫人还要低贱,才会因为此事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