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染红尘————萧雅梦

　　序幕
　　烈日当空，干涸的黄泥官道蜿蜒着伸向远方，仿佛一条了无生气的死蛇。伴随着单调的车辙声，一队官兵押着马车缓缓前进。
　　"打起精神来！明日午时便可到达京城了！"领头的军官回头大声吆喝道。
　　"是！"官兵们齐声答应着，随即又各自聊起天来。内容不外乎京城的繁华，醉红楼的姑娘，故乡的老婆孩子什么的。反正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哪有恁大胆的盗匪在天子脚下打劫朝廷大员？因此大家都很放心，警惕也松了不少。
　　正说话间，后边已传来一阵骤雨般的马蹄声。
　　"停！"军官一挥手勒停车队，拨转马头，右手按住了刀鞘。
　　来的是一骑白马。马全白，人也纯白，随着起伏的奔马，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逸，冰雪般精致的脸庞上冷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那白马显然是一匹神驹，转眼间已越过车队。
　　军官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心，正要让大家重新起程，突然间，一个预料不到的变化产生了！原本已越过车队的白衣人忽然一拉缰绳，奔马一声长嘶，前蹄立起，漂亮地转了个身，挡住去路。
　　"什么人！"军官一声大吼，"竟敢打劫朝廷命官，不怕抄家灭族吗？"
　　"琴剑山庄寒妙砚。"白衣人毫不在意的报上自己的身份，冷冷地扫视了这群色厉内荏的官兵一眼，淡然道，"今年黄河泛滥，下游灾情严重，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在下和一些江湖朋友代表他们来向大人要点救灾银。"
　　"黄河水灾，自有朝廷拨款赈灾，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军官本想大声呵斥，然而话说到一半，却发现自己一行人已被包围了。
　　寒妙砚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然后优雅地举起了手......
　　镇江，东方客栈。
　　"哎哎，听说了没有，这回又有贪官的家财在天子脚下被劫了耶！"三个中年汉子--一个书生、一个庄稼人、一个小贩--一边喝酒一边聊得眉飞色舞。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而且带头的又是琴剑山庄！"庄稼人道。
　　"骗人的吧？琴剑山庄干这事也不怕朝廷追究？"书生一脸不信。
　　"是真的啦！我那口子的哥哥的叔叔的大舅子是黄山派弟子，他师伯就参加了那次行动，他说的，包准不错。"小贩打了个酒嗝，拍着胸道。
　　"嘿嘿，反正也是不义之财，又不能见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庄稼人低声道。
　　"不过这次琴剑山庄可能有麻烦了呢！"小贩故作神秘。
　　"怎么？？"两个声音的合奏。
　　"听说这回琴剑山庄不止劫财，还把恰巧同行的三皇子给劫走了呢！"小贩"哼"了一声，洋洋自得道。
　　"哇......"书生和庄稼人对望了一眼，一起惊叹。
　　另一边--
　　"我说卫清痕，你师弟这回是不是玩过火了？"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笑吟吟地问着同伴，顾盼间一片神采飞扬。
　　"哼！"同桌的是一个长着张精致漂亮的娃娃脸的少年，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龙皓风，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怎么敢？"那被叫做龙皓风的青年嘴里虽然说着不敢，但深邃的眸子里一派促狭，根本就是抱定了看热闹的心态。
　　"放心，你那个当皇帝的哥哥要是敢对琴剑山庄做什么，我就把你绑去做交换条件！"卫清痕压低了声音回敬。
　　"切，我打不过你，你也追不上我，要绑我？再去练个十年八年吧！"龙皓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事实上，他们俩本来就是不打不相识。一个是放着亲王不当做大盗的飞天神龙，一个是江湖白道领袖琴剑山庄不管事的庄主，论武功，是卫清痕略胜一筹，但龙皓风的轻功却比卫清痕强了些，一个打不赢，一个追不上，于是就成了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
　　"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去府衙跟他们说，六扇门全国通缉的大盗飞天神龙就是堂堂睿亲王爷？"卫清痕似笑非笑地威胁。
　　"你狠！"龙皓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表情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卫清痕"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喂，本少爷可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认真提醒你。"龙皓风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禁郁闷起来，"皓天向来就疼皓云，不会再向以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江湖门派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官府对抗的。"
　　"自己头上的灰尘自己拍！我凭什么帮那小子收拾善后？"卫清痕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灵动的眸子一转，突然发出异样的流彩。
　　"你想干什么？"龙皓风一下子提高了警惕，无数次的切身之痛让他知道，每当卫清痕露出这种眼神，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而大多数这个"有人"就是他龙皓风自己！
　　"不怎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卫清痕上上下下打量了龙皓风好几遍，直到看得他心底发毛，这才开口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妙砚？虽然我们家妙妙长得倾国倾城，但是他没有那方面的嗜好的。"
　　"噗--"龙皓风刚入口的酒一下全喷了出来。
　　卫清痕早有准备，话一出口就往窗外跳，避开四溅的酒液，一面回头笑道："我是文明人，不和你这乱吐东西的野蛮人一般见识！"
　　"卫清痕！"龙皓风一声大吼，把酒楼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客......客官，您还没付酒钱......"小二战战兢兢地拦住了他要追出去的路。
　　"该死！"龙皓风愣了一下，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句，随手扔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被这么一耽搁，等他跟着从窗口跳出去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哪里还有卫清痕的影子？
　　"明明说好了请客的，居然给我偷跑？姓卫的，我们走着瞧！"龙皓风恨恨地自语着，但一会儿却浮现起阴谋得逞的笑容。
　　不关心？骗谁呢你！一听到寒妙砚有麻烦，跑得比谁都快！
　　第一章 初遇
　　琴剑山庄位于离京城不到一百里的浮云山山腰，是二十年前武林盟主方飞虎携爱侣归隐的地方。方飞虎一生多次组织义军在北疆边关抗击燕国的侵略，不但在武林中人心目中威信极高，连皇室都对他异常敬重。
　　自从三年前方飞虎带着爱人云游天下去之后，琴剑山庄便交给了他的义子卫清痕打理。然而偏偏卫清痕却是个定不下心的，虽然不得已担了武林盟主的名义，却两手一摊，把事务丢给师弟寒妙砚，随后心安理得地游戏江湖去了。因此，现在的武林中提起武林盟主，指的多半是寒妙砚，而不是卫清痕这个正牌的盟主。
　　"嗤--"随着凌厉的剑气，树叶如雨点一般落下。寒妙砚收回冰纹剑，闭目调息，平复胸中涌动的怒火。
　　琴剑山庄的下人早已离得远远的，虽然说他们的二少爷不像大少爷那么难捉摸，但是发火的时候却是超级恐怖，就连两位老庄主都要退避三舍。
　　突然间，寒妙砚猛的睁开眼睛，衣袖一挥，卷起几片飘落的树叶向一棵大树上飞射过去："滚出来！"
　　柔软的树叶上灌注了寒妙砚的功力，竟发出呜呜的破空之声，要是扎在人身上，恐怕不亚于飞刀的杀伤力。
　　"妙妙你好毒啊！三年不见，居然想我死？"白影一闪，轻松避过树叶。
　　"你死了世界会清静得多！"寒妙砚一声冷哼，回头就走。
　　"师兄好伤心啊！妙妙不要我了！"那人不由分说地一把抱向他。
　　"卫清痕！"寒妙砚迅速闪开他的拥抱，满头黑线地怒视着这个不负责任的正牌庄主。
　　"什么事？"卫清痕送上一张大大的笑脸。
　　"......"寒妙砚突然觉得很无力，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滚！"
　　"妙妙你怎么可以这样！居然想让最疼你的师兄流落街头？我不要活了！"
　　寒妙砚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着想把这个人大卸八块的欲望，把捏得发白的手从剑柄上移开。
　　"妙妙，妙妙！你在哪里？"就在这时，树林外传来一阵呼叫。
　　寒妙砚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向着声音的反方向就走。
　　卫清痕倒是不禁好奇心起，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能让冷若冰霜的寒妙砚闻声变色？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不一会儿，他的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微卷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秀气的脸上带着阳光似的微笑，大概是因为剧烈运动的关系，额头还留有汗水。
　　"你是谁？"少年一看到卫清痕，脸上闪过戒备的神色。
　　"龙皓云？"卫清痕愣了一下，试探地叫道。
　　"你认识我？"龙皓云呆了呆。
　　卫清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以他的眼力自然立刻看出，龙皓云并没有正统地学过武功，毕竟是皇子嘛，出入有侍卫保护，哪用得着自己吃苦去学那个？
　　"我也知道你是谁了！"就这么一下子工夫，龙皓云已回过神来，兴奋地道，"你是当今武林盟主、琴剑山庄的主人、方飞虎大侠的义子、那个不负责任没心没肺有事算计你没事也算计你好玩的天下第一号大混蛋卫清痕！"
　　卫清痕本来笑眯眯地听着，但听到后面那一句，差点没趴下，笑容立即定格："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声音是很温柔，但却像是冬天的冷风，让人从心底发凉。然而当事人的龙皓云三皇子殿下却很没自觉地说道："妙妙！"
　　"说了不准这么叫我！"想想不对劲又转回来的寒妙砚听到那像猫叫一样的称呼，头上又多几条黑线。他是招谁惹谁了，眼前的两人，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比一个无赖！
　　"亲爱的师弟，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亲近亲近，以方便你了解一下师兄的为人？"卫清痕看着他，笑得阳光灿烂。
　　"滚！"寒妙砚闪电般的出手，一把抓住龙皓云的衣服后领扔给他，"给我把这个麻烦解决了！否则我明天就离家出走，换你自己来干这武林盟主！"
　　"不要！"卫清痕接住龙皓云，闻言一声惨叫。
　　"不要！"被抓在卫清痕手里的龙皓云也同时大喊，"我不回去！我要和妙妙在一起！"
　　寒妙砚无语......我上辈子倒了什么霉了，招惹上这个麻烦精！
　　卫清痕暴汗......这个，到底是谁抢了谁谁劫了谁啊？流言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
　　"放手啦！"龙皓云趁他发呆，猛的挣开他，像八爪章鱼似的扒在了寒妙砚身上。
　　"为什么不回去？"卫清痕好笑地问。
　　"你们不是说为了救灾才抢劫的吗？我当然要亲眼看看是真是假啊！"龙皓云理直气壮地说着，可惜整个人死抱着寒妙砚，缺少了几分说服力。
　　果然是......非常光明正大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看着寒妙砚咬牙切齿偏又一脸无奈的样子，卫清痕暗暗好笑，从小到大，除了自己，大概只有这个龙皓云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了。偏偏人家是正牌的皇子，打不得骂不得的，除非是想引来官兵围剿。
　　"卫清痕！"寒妙砚狠狠地瞪着他，相信要不是龙皓云抱得太紧，他早就把剑拔出来了。
　　"我看三殿下在这儿也挺好的，至少你那张千年冰山脸上的表情丰富多了！"卫清痕一声长笑，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只有调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放心，为了不让我任劳任怨的可爱师弟罢工，我会去帮你搞定那个皇帝的！"
　　"太好了！"龙皓云眉开眼笑。
　　"从我身上滚下去！"寒妙砚一脸的痛苦兼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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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汉亭客栈客房内。
　　"啪！"卫清痕将一张白纸拍在桌上，恶狠狠地道，"你到底画还是不画？"
　　"我说清痕，你饶了我吧！"被堵在屋内的龙皓风哭丧着脸叫道，"要是被我哥知道我居然画皇宫的地形图和守卫分布给你，我就真的死定了！"
　　"我又不会和他说是你画的！"卫清痕白了他一眼，"少罗嗦，你是现在画图，还是希望明天早上六扇门总捕头起床后发现床头放着你飞天神龙的履历？"
　　"清痕......"龙皓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卫清痕将笔塞进他手里，不耐烦地道："快画！"
　　"好好好，我画就是！"龙皓风自暴自弃地大喊了一声，随即又道，"不过答应我的事还得算数！"
　　"知道了！不就是去漠海山庄偷东西么？"卫清痕想了想道，"嗯，半个月应该够搞定你哥了吧！那半个月后我们在这儿见面。"
　　搞定？龙皓风手一颤，一滴墨落在白纸上。
　　卫清痕笑眯眯地看着他画完图，拎起纸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喂，看熟了就立刻毁掉。"龙皓风难得地露出严肃的表情。
　　"知道了，看在你份上我也会保护他的安全的。"卫清痕不在意地挥挥手，把图纸放进怀里。不是不知道龙皓风是信任自己才肯画这个的，要是换了别人，别说几句轻飘飘的威胁，就算真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
　　"不过，我毕竟离宫两年多了，守卫分布有没有变化就不保证了。"龙皓风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哼！"卫清痕回头瞪了他一眼，从窗口跳了出去。
　　龙皓风看着他的背影一阵窃笑。
　　搞定我哥？你以为皓天是我啊，能当稳皇帝的是什么人，谁搞定谁还没个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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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静静地降临。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随着杀猪般的惨叫，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侍卫拖了下去。
　　旁边的宫廷侍卫长夜华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苦笑不已。且不说那笔被琴剑山庄劫走的银子来历不明，最重要的是三皇子。不认罪狡辩也罢了，人之常情。不过居然说三皇子是自愿跟劫匪走的，那也太离谱了吧！找死也要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啊！
　　"夜华，你也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龙皓天一脸的疲惫之色。
　　"是，陛下也请早些歇着吧。"夜华叹息一声，退了下去。
　　天朝的皇帝龙皓天，那可真是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的人物啊。只是他身边亲近的人却知道这位温柔稳重的君王背后的寂寞。二皇子天生体弱，在宫里养病。现在连三皇子都......
　　龙皓天凝视着摇曳的烛火，轻轻叹息了一声。
　　突然间，空无一人的寝宫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谁？"龙皓天一惊，站了起来。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横梁上扑下来一条人影，在他下面的呼声出口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衣袂带起的清风吹灭了烛火，黑暗中的两人都只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明眸。
　　"陛下，出什么事了吗？"夜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龙皓天只觉得颈上被一个凉凉的东西压住，然后捂着嘴巴的手放开了。无奈地笑笑，他平静地开口，"没事，我想自己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