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下————肖红袖

　　“行侠仗义？你们真的是行侠仗义？！呵呵，笑话，太可笑了，你们是在自欺欺人吧？”蓝华忍不住泪水再次垂落。

　　江白帆忙说：“蓝姨你别哭，蓝姨，你相信我，我们没你想象中那么坏。”

　　“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到底该相信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蓝华说：“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都说得义正词严，我糊涂了，真希望这是一场梦。白帆，如果你真的想走，那现在就走吧，真的。不要见你干爹了。如果你干爹知道你要离开，我怕……他不会放你走的，他不值得你肝脑涂地，白帆，你快走吧……”

　　江白帆见她情绪激动，越发摸不着头脑，但感觉她神智是清醒的，其中必有内情。只好说：“蓝姨，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能看得到的。是我们几个希望能给干爹一份礼物，干爹已经收手了。你和干爹在一起这么久，你应该清楚他的为人。”

　　“不！”蓝华叫：“白帆你错了！我……你快走吧，别回来了！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你信任的蓝姨，那就听我一句，我不希望你再执迷不悟。你快走吧！！”

　　远处传来和思正与秀凝的呼喊声：“蓝姨！！钟叔！！”

　　蓝华拼力地把江白帆推到了街上。

　　她说：“一个真正懂得是非黑白的男人应该明白道理，你一直在报答你干爹的养育之恩，但是这种报答应该是理智的啊。白帆，你走了那么久，还回来干什么呢？不要想什么时候是最后一次，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你走吧！！”

　　看着蓝华凄绝的样子，江白帆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感觉到蓝华说得不无道理。是啊，什么时候才是最后一次呢？即使现在给了干爹一份生日礼物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被蓝华推上了车，小豹子和秀凝已经跑了过来。蓝华说：

　　“白帆，去了就不要回头。我也会让小豹子和秀凝他们走的。你干爹……他太可怕了。”

　　双雄055

　　看着蓝华痛不欲生的神情，江白帆的心也猛然剧痛起来，他知道，事实的真相让这个善良的女人难以接受——而自己何尝不是其中的帮凶呢？一个人，如果连最爱自己的人都欺骗，也确实难以再去义正词严了。他垂下了头。他在车上回头，蓝华仍旧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面，他深深地叹息了一下，把脑袋靠在椅背上，心里布满了疲惫。

　　总想着结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或许在这一刻，只要打转车头，去码头或火车站，买一张离开上海的票，然后，绝不回头地走，那样才算结束了？不行，这不是结束，只是逃避。李云飞为了帮助自己得到女娲石费尽了心机，现在一切都已布置完毕，这时候离开根本不是结束而是逃避。上海啊上海，就让我最后一次做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吧。

　　这里是冒险家的天堂，也是无能者的地狱。即使离开，也要为自己，为这十五年来的辛苦做个交代，哪怕或许女娲石根本得不到，或许得到了也不过是一文不值的烂石头，事情还是要去做的，江白帆根本想不起自己不去做，又能做什么？

　　人总是容易把自己丢了，然后惯性地走下去，这一尊行尸走肉也得继续走，他想，一定要替自己找回灵魂。

　　小豹子和秀凝找到蓝华的时候，并未发现刚刚离去的江白帆。小豹子看蓝华神色有异，奇怪地问：“蓝姨？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吧，我们都要急死了。”

　　看着他们，蓝华忍了又忍，终究没有说出口。毕竟秀凝和白帆不一样，她是他的女儿，这个时候说什么，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秀凝发现了礼物，问：“蓝姨，你去给爸爸买礼物了是吗？”

　　蓝华失神地应了句：“不……那礼物是白帆拿来的。”

　　“帆哥回来了？”秀凝惊喜地说：“人呢？”

　　蓝华说：“又走了……说是有事儿……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别墅内，蓝华仍旧失魂落魄，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众人围坐在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

　　蒋德馨拿起礼物自言自语地：“白帆还是记得我这个干爹的，但是钟叔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回乡下了呢？今天中午还好好的……”

　　打开礼物盒子，拿出里面的景泰蓝水烟袋，看了看，又发现了一张报纸。他心里奇怪，翻了一下，“白帆竟然要公开和齐慕天决战？！”

　　大家都愣住了，秀凝问：“齐慕天是谁？”

　　蒋德馨没说话，陷入了沉思。

　　大家面面相觑，小豹子想说什么但有秀凝和蓝华在一边，无法开口。蒋德馨只好叹息了一声说：“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回到卧室内，蒋德馨仍把报纸拿在手上，回头问蓝华：“你什么时候见到白帆的？他怎么不回来？”

　　蓝华坐在沙发上不说话，阴沉的脸色好象失去了魂魄。看她的样子，蒋德馨坐在她身边，拉起了她的手，又问：“蓝华，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跟钟叔有关？”

　　蓝华低头不语，心里很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不要表露出来，不要……但拼命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却又不想抬头看他的脸。

　　蒋德馨沉思着说：“一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蓝华，你要说实话，你和钟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中午你们突然一起失踪，现在一个回来成了这个样子，一个连人影都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德馨的语气不是很重，但声音已经有所威慑，听得蓝华心头一震，又惊又凉，忍了忍，仍是不语。

　　蒋德馨说：“钟叔跟你说什么了？”

　　蓝华摇了摇头。

　　蒋德馨又说：“是不是白帆？……白帆说什么了？”

　　蓝华仍旧不说话。

　　蒋德馨急了，说：“蓝华你倒是说话呀！你不要这个样子！今天是我五十大寿，大家都很开心，白帆虽然和我有误会，不也是来了吗？我蒋德馨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给我摆这种脸色看？！”

　　蓝华起身走到了阳台上，只是看着外面的夜色。

　　蒋德馨见发怒无效，只好把话语软了下来。“蓝华，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好好休息吧，什么事明天再说。”

　　蓝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蒋德馨的形象在她心中彻底毁灭了，她很想质问一些什么，声讨一些什么，但她是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她在想，我如果说出来，会有什么结果？那个结果很可能是恐怖的，是自己无法接受的。蒋德馨再也不是自己能信任的枕边温存的男人了，他甚至会是个杀人灭口的恶魔，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离开多伦路之后，江白帆没有回自己的寓所。他知道自己如果回去，小豹子一定会问起关于女娲石的事情，而小豹子得到的任何消息都会告诉给干爹，目前事情已经弄成了这样的结局，只能自己来收拾残局，干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如果干爹知道李云碧姐弟介入了这件事情，而且齐慕天现在也正在上海，他一定会立即采取行动，那么，这个公开的赌局也就失去意义，李云飞的精心布局也就落空……

　　所以他打了一个转，又回到了闸北云坤武馆。

　　李云飞并未休息，一直等到他回来。

　　看着李云飞双眼通红，就知道他一直没有休息。江白帆一进门他就丢给他一副扑克牌。

　　“帆哥，德克萨斯扑克牌，打七桩，你怎么样？”

　　江白帆说：“我牌技向来很臭。”

　　李云飞说：“好在牌技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要看运气。”

　　“我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江白帆说：“事到如今，我觉得我们已经太被动了。”

　　李云飞笑道：“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齐慕天都能睡得着，你又怕什么呢？”

　　两人在灯上翻弄着扑克牌，一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才合衣睡下。

　　这一夜，江白帆一连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干爹、蓝华、秀凝，也有李云飞。那些梦支离破碎的，根本串联不起，但整个感觉却有些惊悚，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天气非常晴朗，已是到了赌赛开场的日子。

　　望江楼屹立在江边气势雄伟，一条醒目的横幅红底白字上书“陕沪骨牌竞技大赛”。

　　大厅内宾客云集，聚坐在观看席上。贵宾席上几位社会名流正襟危坐，身穿中山装戴金丝眼镜的市政厅汪副厅长居中，浑身上下透露着要员气质。

　　大厅中心红毯铺地，一张硕大的赌桌（扑克牌桌）无比气派，赌桌旁边立着一只可旋转的指针轮盘，轮盘上画着21格，每格内放着1张黑色骨牌（牌九），牌面朝向观众。

　　仍有宾客不断涌入，很多报社记者举着照相机“噼啪”拍照。

　　蒋德馨与秀凝、小豹子进入了大厅，坐在观看席的一个角落里。

　　秀凝举目四望，显得无比兴奋。小豹子与蒋德馨窃窃私语，突然指着门口：“杜老板也来了！”

　　杜老板挎着韩莉莉走进来，身后有几个随从。杜老板与韩莉莉坐到了贵宾席位上。

　　乔康进来，四下观察着，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在人群中，蒋德馨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竟然是日本商会会长松浦河原。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看到了蒋德馨，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蒋德馨则把礼帽往下压了一下，不想和他有什么交流。

　　蒋德馨心里其实很乱，因为除了他自己之外，江白帆、小豹子、王大鸿，大家都不知道，他每次接到任务与其合作的神秘客人都是松浦河源。也就是说，他秘密偷盗得手后的国宝文物，其实都是卖给了松浦河源，松浦河源利用荣昌纱厂进出货的船运，把那些宝物偷运出去，这是一条潜藏很久的秘密通道了。而现在，自从谈劲铠被杜老板扳倒之后，荣昌纱厂的董事会内部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多数人倾向投靠杜老板，松浦河源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他一直催促蒋德馨早日交货，今天货没交出来，结果却是江白帆与齐慕天的公开赌局，所以不来关注是不可能的事情。

　　蒋德馨收回眼神只是装做不认识。

　　王大鸿也走了进来，在小豹子身旁坐下了。他侧目看到了韩莉莉，韩莉莉把头转了一下，并不与他目光交流。福四扭着身子进来，看到王大鸿身边的空位，扭身坐下了，翘着兰花指说：“哟，你这个小瘪三也来凑热闹了啊？”

　　王大鸿冷笑了一下没接他的话茬儿。

　　他仍旧不识时务地说：“你瞧瞧，你的老情人现在可是靠着杜老板坐着呢，她怎么都不正眼瞧你一下呢？”

　　如果不是公众场合，王大鸿早就一个大嘴巴把他嘴封上了。

　　这时候司仪出场了，开始做开场讲解：

　　“各位女士、先生们：承蒙各位的关照，上海骨牌新秀江白帆先生挑战陕西骨牌大师齐慕天先生一局定输赢的竞技比赛即将开始。江白帆先生与齐慕天先生之间的私人恩怨也将由此作为了断，在此，我代表双方公开声明，此次竞技为个人自愿，对比赛结果不存在争议，并履行赌注约定。比赛过程由在座社会各界人士监督，并由郑义权国际律师事务所的郑大律师作为法律公证与法律裁判，由市政厅汪居正副厅长作为见证人。同时严正声明，此为国粹技艺竞赛，绝非低级聚赌。”

　　因为赌赛并未正式开始，台下多嘴的记者忙不失时机地问：“听说这次赌注是祖传宝物和秘密宝藏是吗？”

　　司仪回答：“此为当事人秘密恕不公开。”

　　记者又问：“不公开大家怎么公证监督？怎么才能确定赌输的人确实履行了承诺？”

　　司仪一时语塞：“这……你哪个报社的？到时候会有新闻发布会回答你的问题，你现在先别干扰比赛，要不我请你出去了……”话音未落，门口一人朗声说：

　　“我来公开！”

　　江白帆应声而入。

　　江白帆身穿白色西装，潇洒登场，身旁李云飞也是一身正装，看起来青春年少，英气逼人，李云碧穿翠色旗袍风姿娉婷，引得一阵掌声。

　　秀凝大叫：“帆哥！”

　　江白帆对秀凝点了点头，目光不敢和干爹做交流，只是箭步到了台上。

　　“今日赌局是我与齐先生的信誉约定，如果我赌输了，将把这张祖上流传下来的藏宝图送给齐先生！”他高声说着，一阵惊嘘。多数人并不知道江白帆是何人物，但“藏宝图”三字却足够使人注目，李云碧将手中藏宝图向大家展示，引起一片哗然。

　　江白帆说：“如果我输了，我就把我这张藏宝图给他！”

　　与此同时，齐慕天带着小荷也赫然登场。

　　齐慕天穿臧青色长衫，不怒而威，气势汹汹登上台来，将手中图纸对大家挥舞。

　　底下有人小声议论着：“这个西北赌王我倒是听说过，赌品不错，是个愿赌服输的人。”

　　还有人说：“都输得倾家荡产了，又跑上海来赌了，真是赌性难改。”

　　杜老板看着齐慕天，皱了皱眉，暗想：“这不是齐慕天？……原来我抓住的齐慕天才是假的。真是百密一疏，到底是没仙茗茶庄那几个小贼有功夫追查这件小事儿。”

　　韩莉莉问：“义峰，这个赌王你认识吗？”

　　杜老板说：“你安静看戏吧，罗嗦什么。”

　　司仪说：“好，两位既然已经到了，我们的比赛马上开始。先请宣布本次一赌定熟赢的规则！”

　　司仪下，荷官（赌桌的运作及秩序管理员）坐到了台上醒目位置。

　　荷官宣读：“规则事先已由两人共同认可。上半场进行德克萨斯扑克牌打七桩：一副牌除去大小王剩52张，每人先发2张暗牌1张明牌，桌面上发3张公共牌，最后每个人再发1张暗牌。两位都能看到7张牌，但要从3暗1明四张底牌中选出2张牌与公共3张牌形成5张最好的组合，大家比大小，牌高者赢。每人起手10万筹码，每注限额以10万整数倍，不得低于10万、高于50万筹码。”

　　“扑克牌部分发公共牌3次，两位加起来只有4次跟注或喊停的机会。跟注将继续发牌，叫停则看牌面大小，不跟则自动认输，牌发满则自选4张底牌中任意2张与公共牌组合，双方拼牌面高低。花色大小为黑红梅方，牌面高低如下：皇家同花顺最高，接下来是同花顺，然后是四同号、葫芦（三带二）、同花色、顺子、三同号、两对、一对，散牌最小。”

　　“下半场扑克牌竞技结束之后，按手中筹码数量，每100万筹码换一次掷骰子机会，不足100万按100万计算，骰子点数对应相对骨牌，骨牌点数拼大小，最后以点数定输赢，点数高者为胜……”

　　望江楼外，顾清涟下了黄包车，匆匆赶来。奔到牡丹厅门口，门口守卫紧密把守，已不许人进入。

　　他着急地趴在门缝里向内张望，被门卫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