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我才懒得理他,自己还不是一样瘦,还好意思说我!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以三脚猫的姿势走到一边。
“小猫生气了吗?”主人索性席地而坐,单手托腮,兴致盎然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它还真是拽啊,这小东西!”黄头发的那个叫鲍比斯的家伙发现新大陆似地叫着。
“一群奇怪的家伙!”我没好气地想:“要不是你长得挺赏心悦目又给我牛奶喝我才不理你呢!”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一只暹罗猫,出自于泰国,英文名---Siamese,天性高傲,但你若真心相待它也会以真心相报;它对主人感情深厚,如果强制与主人分开,则可能会抑郁而死。它十分聪明,能很快学会翻筋斗叼回抛物……不过,暹罗猫的眼睛没有琥珀色的,它好像阿比西尼亚短毛猫,英文名Abyssinian ,又称埃塞俄比亚猫、又因步态优美被誉为芭蕾舞猫。而阿比西尼亚猫的毛色同野兔相像,英国人亦称它为兔猫或球猫。阿比西尼亚猫是短毛猫中的贵族,是世界上最流行的短毛猫之一,尤受北美爱猫人士的欢迎。但繁殖率不是很高,所以也非常稀有珍贵……还有截尾猫、喜马拉雅种类的猫,波斯猫……”那家伙滔滔不绝地卖弄起了“猫”知识。
“哦,是吗?”主人没什么兴致,但依旧很有礼貌地应合着。
“真是的,滔滔不绝好像知识多渊博的样子,连我都烦了!”我翘起尾巴大摇大摆地坐在主人又香又软的被子上,不理他们了。
“真的好可爱呢。”主人又笑了,伸手摸摸我的头,这次我没有拒绝。和主人一起住了几天,我很快变成了一只家猫。我学会了撒娇,用头蹭他的裤脚,看着他向我笑一笑再摸摸我的头。或者任性地等着他回来大摇大摆地睡在他怀里,在他烦恼时拿尾巴搔搔他的脸……这一切,让我乐此不疲。可主人经常不见踪影,这让我很不舒服,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后来我知道他是红十字会的一员,中东战火又起,遂和同伴们来到这里。他很忙,基本上没时间照顾我,就把我交给了一个阿拉伯少女名叫埃思特的。这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刚刚十五岁,似乎并未受过多少流离之苦,黑纱后一双秋水似也的美眸犹残留着青涩的憧憬。
我是怕生的,眷恋主人的温柔,总也无法习惯她的触碰。不过,猫通常都是很懒的动物,我们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晒太阳睡觉。有人喂养有人照顾的生活其实挺惬意的,除了经常见不到主人。
外面局势很不稳定,埃思特平时禁止我外出。一天清晨,我正睡得香,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我睡的小盒子飞了起来,我也由‘仰卧’改为‘起坐’。我急忙跳起来,埃思特急冲冲地闯进来,砰一声关上门。然后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我想问,可惜我们无法沟通。凭借经验,估计又是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真是的,这群人类脑袋进水了吗?吃饱了没事整天打什么打呀!我愤愤地想。突然想起了主人,似乎好久没见到他了。他在干什么?他会不会出事了?越想越不安,猫的智商有限,我蹦出了一个愚蠢的念头:我要去找我的主人。我承认,我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在很快学会了开门之后,我便经常溜出去这么干。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我找不到主人,甚至连一个东方人都见不到。
外面又是硝烟弥漫,炮声轰隆。
“咪咪,咪咪!快回来,危险!”埃思特在后面拼命喊。
我退缩了,我还不想死。我开始敏锐地后退,可已来不及。一颗炸弹在我身旁不远处爆炸,掀起层层热浪,瓦砾尘土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我掩埋。刚好的伤口又开始破裂,我似乎又与死神打了个照面。
“咪咪!”埃思特突然扑过来,一把扯住我的后腿,抱起我就往回跑。可漫天的沙尘和累赘的阿拉伯服饰羁绊了她的脚步,她一跤摔在瓦砾堆里,身后的枪声源源不绝。埃思特像是吓懵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笨蛋,不要命了!”一个人影急冲过来,一把抓住埃思特,躲到一堵半塌的墙后,动作迅捷无比。我们暂时躲避的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四壁半坍,早已荒芜多时。
“旻枫哥哥,咪咪在这里,它没事。”埃思特好不容易回过神,带着哭腔举起抱着我的手臂。
“我知道,谢谢你。”主人虽仍是笑笑的,却掩不住脸上的忧色,毕竟这里只能躲得一时,而且多待一分,危险便增加了一分。“凭借着高高低低的瓦砾堆,或许可以……后面是树林,从那里的话……”主人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自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动物的直觉让我嗅到了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糟糕,是硫化氢!”主人也立刻嗅到了。
“如今,也只好赌一把了。”他迅速扯过埃思特面上的黑纱为她掩住口鼻,“你带着咪咪从后面逃走,记住,要快!”
“你呢?”埃思特带着哭腔问。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主人不假思索,见埃思特还在迟疑,用力一推,她立刻狠狠地跌了出去。
“快点!”主人突然一个踉跄,单膝跪了下来,面色苍白,嘴唇发乌。然而他还是很快站起来,从坍墙后跳出,向右跑去,身影迅速没入滚滚硝烟中,枪声越加密集。
抹了抹眼泪,这位十五岁的阿拉伯少女突然坚定起来,一咬牙,开始没命地往前奔。
我想哭,可模糊的意识已让一切成了虚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埃思特趴在床前,她脸上蒙着的黑纱已经摘掉,褐眸布满血丝,神色很憔悴。
“咪咪,没事了。”见我动了动,埃思特迅速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我会突然消失掉。
“主人……他怎么了?我要去找他!”我尽全力挣脱她,一步三摇晃地往外跑。快到了,我记得他住的帐篷,甚至能想象到他唤我的声音:“咪咪……”这一切都让我无比怀念。
“咪咪!”唤我的不是主人,而是埃思特:“不要过去,他、他不在那里!”
我不知道硫化氢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主人会怎样,我只知道,我要去找他,去找我的主人!可重伤后我根本跑不快,埃思特很快抓住了我。
“放开我!”我几乎相对着近在咫尺的手臂咬下去。可是……一滴温热的泪打在我头上,我抬头看到了从她眼睛中滚落的一串串眼泪,心一下平静下来。我舔了舔她的手以示安慰。
“旻枫哥哥在医院里,硫化氢中毒……医生说他可能……永远……不会再醒……”顿断续续的抽噎伴着不断滚落的泪珠,诉说着她的悔与痛,一切已成定局。
下午,埃思特带我去了镇上最好的医院,但在那里我们并未见到他。埃思特怯怯地拽住一个医生的衣角:“请问……夏旻枫……”
“你说那个年轻人啊,他的身体状况严重恶化,已经被转到市区的大医院去了。本来他身体就非常不好,能拖到现在真是奇迹---他已经被强行勒令退出红十字会,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奔波劳碌了……”
主人依旧昏迷不醒,那些人打算派专机护送他回中国疗养,中国……对,中国!那是主人的故乡,那是个和平的国度,是每个饱经战火的难民的乌托邦。
临行前,埃思特郑重地把我放在主人身旁,“旻枫哥哥,愿安拉庇佑,一路保重……”望着一个个依依惜别的人和他们眼角悄然滑落的泪珠,我闭上眼睛:“别了,我的故土……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再见,亲爱的巴勒斯坦……”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在昏迷了很久之后,主人终于醒了,当得知这一切时,他只是默默地抱紧了我,什么也不说。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强烈的不甘和悲哀,然而他始终只知道沉默,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的不公。
我不知道所谓的宿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千百年来总是不自觉地为它所羁绊?纵使圣人亦不能免,反而活得不如我们洒脱。古往今来,无数人想拥有超人类的力量,妄图预知未来;可笑,总是预知了又能怎样?终究无法改变,这就是人类的悲哀。我亦不知道一个人的生命可以维持多久,也许,只是一场大雪融化的长度。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主人……他已经死了。活着,已成了一种无谓的形式。
飞机降落在梓城国际机场,没有前来迎接的亲朋,这多少让人觉得意外。主人也没多想,拎起不多的行李,抱着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就这样融入了这个陌生的社会。一路上,我好奇地透过玻璃窗打量着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一切。果然,与耶路撒冷大不相同呢!街上随处可见穿着清爽夏装的人们,商店的招牌是一个个形状古怪的方块字。人们脸上大多是安闲舒适的表情,完全不同于在巴勒斯坦时人们的形色匆忙,慌张和小心翼翼。
“我回来了。”主人脸上突然有种怯怯的表情,像是一个孩子看到心仪已久的玩具,那种想碰又不敢碰生拍弄坏了的小心翼翼。的确,对于两年多未归的他来说,谁都会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吧。
可下一秒,期待变成灰白……主人踉踉跄跄地奔过去,眼神呆滞地平视着前方那一片焦土:断壁残垣,荒芜的草坪,坍塌焦黑的汉白玉,杂草丛生的乱石……是火灾吗?怎么会……
“哎,可惜啊,一个月前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火吞噬了一切:美奂美仑的园艺雕塑付之一炬……”
金色的瞳仁失去焦距,迅速褪色成一片绝望的灰色,他甚至没有哭,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一片焦土。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不是天下最悲哀的事情?从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彻底底垮掉了,他不能读太久,也不能写太久,还经常吐血,但他根本不在乎,也许让他支撑下来的---就是我。因为苑铃珠的毒,再次醒来时,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每月只能靠撰写小说赚取微薄的稿费,支撑着我们的生活,我们相依为命。
主人从不把我当成一只猫,而是朋友,是亲人,是生命的一切。他和我说话,和我玩耍,一起看朝花夕月,旭日晚霞。
主人喜欢抱着我在暮春的傍晚去山上看满山遍野的荼蘼。
绿暗藏城市,清香扑酒樽,淡烟疏雨冷黄昏,零落荼蘼花片损春痕,润入笙箫腻,春余笑语温,更不深不锁醉乡门,先遣歌声留住欲归云。
大片大片的白色弥漫的荒野,玲珑的小花随风扬起宛如飞天壁画中天女飞散的花朵,梦魇般鬼魅。夕阳折射出一片悠闲的灿金色,宛如主人美丽的瞳,空幻,摇曳,虚拟。
开到荼靡花事了,烟尘过,知多少?荼蘼开尽时,春已逝去,一切韶华,宛如假象。消失的,就再不会重现。
从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起,我便开始讨厌他。尽管他有着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他绝对是上帝的偏爱诞生出来的,还有什么能形容那双妖魅绝伦的紫瞳和流线般纤柔的身体呢?
干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主人?他欠你钱了吗?我不想提醒主人,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一直都非常迷恋主人身上好闻的苹果味,所以我才老是想往他脖子里钻。可主人总喜欢拎着耳朵把我揪出来,很不甘心啦,我只是想知道他身上是不是藏着苹果而已。
“夏旻枫,别说你又不认识我了!”质问的口气,哼,什么人嘛!你好了不起吗?主人,别理他!我义愤填膺。
主人似乎是很意外,声音明显低迷了下来,“抱歉,我听不出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主人的不平静,甚至是孤立彷徨,这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那一刻我断定,所以我怂恿主人离开,主人一向对我百依百顺,摸了摸我的头,维持着礼貌道别后,走开。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的,可那一刻,主人却哭了……孩子一般毫无顾忌地恸哭。为什么……主人,他让你伤心了吗?不要哭,咪咪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哥哥,你没事吧?”突然听到一个少年清冷冷的声音。
我一抬头,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大大的眼睛,俊秀的脸庞,一脸冷傲;却还是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奇怪的令人非常舒服的气质---可爱的像猫咪一样的少年。可事实上他的脾气并不怎么好,冷淡、别扭,又拽得一塌糊涂。
第二次见到他,也就是那个叫楚景琰的少年是几天后,医院的走廊上。主人由于身体的每况愈下,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着。我不想待在连空气都充斥着苦涩药水味的病房中,就悄悄溜出来到处游荡。
直到有一天在走廊上撞到了那个叫李什么玩意的医生,他好像很生气,脸上的肥肉像是没烧熟,红剌剌地带着血丝子。我可不想和他起冲突,想绕道。谁知他啪的一声向我唾了口浓痰,“他妈的,真晦气,怎么才出来就撞见你这种东西!怪不得!我说我今天怎么这么运背呢!原来都是你这东西给闹的!……”
他一把拎起我的耳朵,把我提了起来。我痛得呲牙咧嘴,立刻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的手立刻松了,我掉到地上,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跑。
“他娘的,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那人杀猪似地惨叫起来。
“吼什么!吵死人了!”清冷冷的声音,楚景琰。我立刻跳到他怀里。
“什么!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惹急了老子连你一块揍!你……”那人喊道一半蓦然张大嘴巴,声音像是被突然剪断了:“景……景琰少爷?”
景琰没理他,抱着我扬长而去。
花园。
“小猫,你主人呢?”摸摸我的头,孩子纯纯的声音问,声音很好听。
“喵呜。”我的意思是在睡觉,不过他听不懂,却也不再问。
在长椅上坐了没两分钟,又见到了一个我不想见的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身体不好还要到处乱跑!”是楚流岚,他好像不太高兴,估计是看到了我的缘故。
“关你什么事!”冷瞥了他一眼,景琰抱起我转身就走。
“等等!”楚流岚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眼神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惊疑不定。
“干什么!”景琰回过头,语气仍是很强硬,但大大的眼睛里的一抹委屈还是出卖了他。我抬头,发现楚流岚眼神丕变,里面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稀蕴含着深情。我却能感觉到,他看的并不是景琰,而只是从景琰身上看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唇角的笑容渐渐转为苦涩,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楚流岚颓唐地后退几步,有些踉跄地走了。这让景琰和我都是一头雾水,景琰似乎很是失望,也没了和我玩的兴致,我只好怏怏地回到主人身边,缠着他陪我玩。再不久,就是骨髓移植手术。
手术后,主人一反常态地很快就醒了。天气渐渐转凉,睡在桌子上又冷又硬,我就跳到主人枕边。刚卧下就听到主人略带撒娇的声音,“咪咪,我们逃吧,这里的药水味好难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