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上————枕戈

作者:枕戈  录入:01-19

  这话是以退为进,凌晨时分在曦园想用的苦肉计完全没有奏效,好不容易哄得正主儿出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要拉下脸朝那个病秧子求求情,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忽然什么话都再也难以说出口,仿佛什么邪恶的咒法,竟生生掐去了她言语的能力,大惊失色,却已失去最好机会,被带离了那个地方。

  若非今日父王到里,只怕最后一个机会都不会有,邹王爷的冷酷,令她心惊绝望的同时,也只能孤掷一注,再也难以顾及其他。

  杨轩不说话,放下茶盏,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这么想养,也可以。”杨轩声音柔和,“那么,只要你离开这个邹王府,本王不会再干涉任何事情。但是,”他眼神越发冷漠,“只要你还在这个邹王府内院住,就不要想其他不该想的事情。本王言尽于此。”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九叔叔,抱歉,今天可能让您不愉快。招待不周,希望您不要介意。”

  眼看话题陷入了僵局,若有所思地望眼还在垂泪的少女,杨磊顺着台阶走下去:“哪里。这是五郎的家事,是做叔叔的考虑不周,你今天也有些劳累,就去休息。”

  杨轩颔首,杨磊摸摸嫣儿的头顶,微笑道:“九叔公走了,小嫣儿,明天见啊。”

  显然对这个九叔公颇有好感,嫣儿挥挥小手,看着自己父王将他送出去,忽然拉住母亲的裙角,脆生生地问:“娘,那个璎珞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啦?”

  “是啊。”高慧琴郁郁地勾起嘴角,那是一个十分寂寥的笑意,“嫣儿,你喜不喜欢有个小妹妹或是小弟弟?”

  嫣儿年纪虽幼,但也有六岁,再加上性精灵聪慧,因而又问道:“娘,可是父王不让阿姨生下小弟弟啊?为什么呢?”

  “小孩子,问那这么多。”高慧琴不愿回答,只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怎么知道会是小弟弟?”

  “因为嫣儿想要一个弟弟。”小姑娘真地道:“为什么父王不要阿姨的小孩儿?”

  “他岂止不要阿姨的小孩儿……”高慧琴低低笑起来,母亲沉郁的脸色,嫣儿这时也不敢再问什么,只是小小心灵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高慧琴摸着嫣儿的脸颊,忽然将她抱起,慢慢走回自己所住的湘竹院,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道:“嫣儿……我只有你了,你可不要抛下娘,啊。”

  回到这里,见到那人的次数却比之在元洛的时候更是稀少。如果不是沾宁王的光,她们母俩还要多久才能再见他一次呢?

  还听得见璎珞断断续续的哭声随着宁王的劝慰声一同远去,高慧琴望着来时的方向,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璎珞年纪还小,也不过是16岁的少女。尚有父亲可以哭诉心中满腹委屈辛酸,尚有撒泼耍赖不顾形象的资格,尚有放肆宣泄情怀任意行事的时候,可是,自从进个邹王府,便渐渐失去在人前恣意欢笑哭泣的资格和条件,走得越远,来时的路便越发模糊。

  怔怔看着那个深深爱慕着的男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一如既往地从不回头。

  搂着怀中乖巧的儿,软软的小手在脸上爬动,童音呖呖响起:“娘,女不要哭。”

  不言不语抱着女儿走在小径上,高慧琴却见到队夜间巡视的骑士从身边经过,夜色黝黑,那些人倒是认出来,手上剑柄叩击马鞍朝请安。高慧琴知道,执行军务的时候些黑骑卫最是冷酷,不下马并非有意蔑视。换做其他内院那些主子,根本连瞥都懒得瞥眼,更不要当面行礼。

  其中骑却勒住缰绳,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音道:“你们先去,我后面便到。”

  那马匹得儿得儿来到眼前,高慧琴浑身僵硬,自然听得出那是谁的声音。

  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双野性十足的紫色眼眸。月光熹微,只映出那半张俊美得带些妖气的轮廓,嫣儿缩在母亲怀中,睁着有些迷惑的眼睛看他。

  “夏……夏将军。”在宁王面前都没有失仪的女子也许是还没收拾好激荡的情绪,这时竟有失态地结巴起来,片刻才恢复那标志性的优雅婉约,将怀中女儿放下地,牵着那只小手,声音柔和有礼:“将军事务繁忙,妾身代王爷谢过将军为邹王府辛劳奔波。只是时辰不便,改日再叙,妾身便告辞。”

  夜色撩人,他们孤寡确实不妥,还好是带一个嫣儿在身边,但高慧琴还是觉得浑身仿佛针扎样十足十的不自在,门面话讲的得体自然,其实恨不得现在就立刻逃离这个人的视线。

  夏长野却没有说话,审视探究的眼神萦绕对方,忽然道:“你哭了?”

  高慧琴“啊”了一声,急忙侧身,“时辰真的不早,妾身真的不能再逗留,将军体谅。”   月光越发皎洁,也照亮夏长野另半边丑恶如同魔鬼样的面颊,嫣儿有些害怕,一下子抓紧母亲的手,不敢看他。

  夏长野眼神深沉,嘴角勾起笑纹:“那,便改日再叙。”

  如蒙大赦般离开的母俩,嫣儿是有些害怕那张诡异的面孔,高慧琴则是又抱起女儿,对方那句“你哭了”带着淡淡关切之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百感交集,刚才得知璎珞有孕在身的失落方才淡了些。

  喃喃道:“嫣儿,你是娘的女儿,千万不要抛下娘。知道吗?”

  这句话随风飘入他的耳中,夏长野嘴角的笑意变得讥诮。

  没有人能够一直将谁留在身边。但是,不想对方抛弃自己的话,怎么不先想想,自己是不是早已犯了过错,将对方弃之于不顾?

  “万事皆有因果。”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来,不知何时站在另棵松树下的少年似乎已经将一切看在眼里,还非常适时地给出评价。

  被他似乎看破切真相的语气激得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再度不忿起来,夏长野难得地用充满恶意的口吻对那人反问道:“听说曦园今早上有事?”

  徐道子抱着虎儿,微笑道:“似乎你们都知道了。”

  “那你怎么在这里?”夏长野冷笑,还待再说什么,却看见他身上衣物,便深深蹙眉,改口道:“你不冷?”

  “我带虎儿出来走走。”徐道子抚摸着怀中自从那日起便一直昏睡的大猫,笑起来:“每个人都觉得我穿的少,其实很多了。”

  “我看不出多在哪里。”夏长野口气难得地有些生气,“那两人呢?”

  徐道子眨眨眼睛,岔开话题,他总不能说冷伯阳和吴旭被自己故意甩开吧:“刚才曦园有事。怎么,你知道小姑娘过来的真相么?”

  这个问题问倒夏长野,他答也不是,不答更是难以招架,刚才一时意气,他早就后悔失言。   静默片刻,夏长野正要索性胡八道,却听另一个年轻子的声音响起:“原来你在这里。”

  将宁王送回去休息又折返里的邹王爷,身后还跟着两个步履蹒跚的侍卫,可不正是冷伯阳和吴旭。看那阵仗,自然是专门过来找徐道子的。

  看着那两人难得地有些心虚,徐道子淡淡道:“五郎,你来了。”

  “我在曦园没有看见你。”杨轩简短地回答,转脸对夏长野道:“今夜多加小心,这几日恐怕都不会太平。”

  夏长野正觉得尴尬,急着脱身,跨上马匹领命而去。徐道子望他背影,只见对方回头似乎还望了自己一眼,他也觉得有些怪异,回头过去,发觉邹王爷已经打发那两人,走到他近前,一言不发地低头看他。

  徐道子抱着黄猫退后一步,杨轩正要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徐道子又接着再退一步。

  杨轩静默须臾,才轻声问:“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徐道子声音有些清冷,抱着虎儿,回身走开,却不是去曦园的方向,而是另条通向曦园后山的石子路。夜色茫茫,条路平日里少有人走,坑坑洼洼的自然少不。

  徐道子一时不察脚下一个趔趄,杨轩紧紧跟在后面吓得心脏几乎就要跳出胸口,连忙再也顾不上他生气,用身法几步追了上来。

  徐道子却肝火发作,他足下生风,连日来由于清阳之气的充沛,大幅增长的巫力在已经畅通的筋脉中次次流转运行,他不知不觉使出仙云门的腾云决,虽然功力还未到腾云驾雾的地步,但踏雪无痕的程度是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修真的奇妙之处,寻常练武之人,轻身功法苦修几十年都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可是讲求慧根和顿悟的修真心决,有时候要登堂入室,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杨轩却急的失去了方寸,他只顾着在后面急急追赶,却没有留意到,徐道子的速度已经快的不类寻常。

  他急的大声喊道:“师父,夜路危险,你不要走那么快,我不追便是了。”

  对方却置若罔闻,杨轩也只有苦苦追赶,那人还在他视野内,他心里尚能安下;要是消失在他眼前,种情况,他不折不扣真要发疯了!

  第二十六章 教训(上)

  徐道子足不地往前飞奔,几乎浑身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体内巫力疯狂运转,腹中那小生命似乎觉察到母体难得激烈的情绪,也起兴奋地躁动了起来,徐道子哪还有空闲觉察他的异动?只埋头向前。

  他从前全盛时期,一日之间悠游三川四海没有问题,现在的速度根本不能和从前同日而语。因此即使速度已经不断加快,但徐道子心里还是想着“不够快,还不够快”,腾云决越发运转随心。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完成这个创举,那就是以妖族的身体,竟硬生生迫出体内的巫力,以此为基础来完成修真者的心决。要知道从前他即使是用出仙云门的道法,也是强制性扭转巫力的性质来完成些较为浅表的术法,而不像现在,无意识之下真的成功地以阴寒质地的巫力驱动仙云门的心法,可以是运转如意地将腾云决用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轩之前仅仅用轻身术一路追过去,却惊讶地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开,他内力已是大大消耗,却没有效果,眼看着前方那道白色的人影在崎岖的坡路上越发变得朦胧起来,便开始默念口诀,缩地成寸的心决果然令他下子大大加快速度。

  徐道子耳朵何等灵敏,听脚步声渐渐接近,他肝火更加旺盛起来,抱着昏睡的虎儿埋头往前冲,腾云决令他看上去衣袂飘飘恍若谪仙,这个术法视觉效果十足,事实上却只是仙云门的入门法诀,只是将真力运转到脚底加快速度,姿态比较飘逸美丽而已。

  徐道子从14岁那年第一次学会之后,便嫌弃个身法华而不实,再也没有用过。他更中意的是后来自创的种身法,闪电般风驰电掣飞鸟也望尘莫及。只是他现在的功力未到家,只能将就于腾云决,而在杨轩的追赶之下,已经开始力不从心。

  一颗锐利的石子蓦地穿过厚厚靴子刺破徐道子足底,他“啊”地声,钻心的疼痛令他顿了一下,可是那么快的速度,在他并不具备稳住身体的力道之时,停下来只能是摔倒一途,那猛然踉跄倒地的身影令杨轩心惊胆战,“小心!”

  徐道子左手撑住地面,并没有完全跌倒,右手抱着的虎儿滚落地面,黄猫四肢舒展地肚皮朝上,全然不觉,嘴里还打着甜美的小呼噜。

  徐道子看更是气不打处来,索性弃他累赘,站直身体,又往前冲去,这回速度更是快上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道发虚的白色剪影。

  脚底肯定是流血,但是却在他一次次的踩踏下,痛觉也渐渐麻木起来。他慢慢地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只一门心思地往前跑去。

  迎面刮来的寒风越发猎猎刺骨,徐道子却没有感觉。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有什么感觉。

  他知道五郎不仅也是个修真者,而且修为还不低。从上次他击退张远之的替身幻象的手段来看,至少必须是接近元婴期的境界才能有将拥有主人半功力的幻象如此轻松地击必杀的功力。

  更不用说他那扭曲时空从而强行召唤出那柄神剑的可怕修为,不是身负绝世武艺者,即使入修真门道,也难以拥有如此强横的实力,去承受扭曲时空那瞬间在时空的裂缝引起的锐利风压。除非是修为已经高到元婴期之上的出窍期,经过淬炼之后的身体才能堪堪抵挡得住,但也不会像他那样运转如意仿佛闲庭信步样轻松无比。

  徐道子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先前想当然地认为,在自己抛下五郎去闭关之后,五郎的养母应该不会再让他陷入之前的险境,会竭尽全力保护、疼爱自己的儿子。也在给他送行的时候,再三保证过会善待他,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徐道子知甚深,知道虽是个子,但是却有须眉子的气度,信守承诺是理所当然。

  但是再见面之后,他慢慢明白,五郎过的并不好。

  他在元洛的大肆挥霍呼朋引伴,眠花宿柳夜夜笙歌,仅仅只是一层用来伪装的保护色彩,但即使是样,他的皇帝二哥还是放不下对这个等于是被流放到钟州六年的四弟的戒心,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痛下狠手,将他的命留在那繁华的都城。

  家无亲情,原本兄弟之间争权夺利,确实是残忍而不留情面的。徐道子不是不知道个,只是他曾经真地以为,那个女子的臂膀足以保护五郎在肮脏的权利争斗中存活下去,之后,只要到二十岁那年,他就会过来与他见面,问问五郎,愿不愿意和他起踏上修仙之路,愿不愿意真正地成为他唯一的弟子。

  因为一场意外来到他身边,徐道子却渐渐地明白,五郎从未真心展开笑颜过。他就像是只被遗弃在森林深处,孤零零挣扎求存至今的小豹子,眼睛的深处隐藏着对人世的厌倦和憎恶,他不懂得爱人,也不明白被爱的感觉。徐道子曾经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谅解,希望能够知道这些年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情,因此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他什么时候愿意对自己将这一切出口。

  然而在从陈秋那里知道那个名叫璎珞的女子竟然有身孕之后,徐道子便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太大的错误。

  他理所当然的离去并没有得到五郎的原谅,那么他带有赎罪意愿的留下,自然也不可能顺理成章地得到五郎的理解。

  回想起之前得知自己体内多了个小生命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吃药。现在只觉得那时不可思议的决绝,肯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伤了五郎的心。

  因此他其实是高兴的。在看见五郎和那个有着和落霞毫一无二致的完美容颜的女子相拥的时候,第一次露出那样温柔真心的笑意,他其实是高兴的。

  说明世上还存在着能够牵动五郎情感的人,说明他不时从五郎身上察觉到的厌世气息有被化解的可能。难道不是好事?

  而自己的感情,他只觉得是一场错了轨道的荒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因此我难不难过,受不受伤,又有什么打紧呢?

  陈秋那样理所当然的口吻,令徐道子不禁回想起来,五郎曾经还答应过他,如果他能够找到狐族落胎的方法,就会愿意全力配合。

  其实他早就在落霞那里知道那个方法,只不过一直迟迟没有告诉五郎。前面是觉得僭越,后面,他和那孩子也有感情。骨肉天性,原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抹杀。

  莫说“前世”他只是一个还未升仙的修真人,现世的他,渐渐更是有舍不去的羁绊,又怎么狠心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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