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弋道:“你!有话便说清楚吧,你到底要做什麽?”
原沧轻笑道:“别生气,他就是你呀,你看著。”说罢他伸手去推榻上之人,推了几次便醒了,那人睁开眼,看清是原沧,便咧嘴笑了起来,口中只道:“沧```沧```。”伸手拽著原沧衣袖,一双眼,明亮漆黑,却是懵懵无知,有些呆滞,此时如孩子般只望著原沧,原沧目光柔和,伸手摸摸他头顶,他便傻傻地笑了。
原沧将楚清弋拉到他面前道:“乖,这是清弋。”
那孩子看著楚清弋,表情有些呆傻,眼有丝迷惑,又觉得仿佛相识,便抬手指指楚清弋,再指指自己:“弋?``````````弋?````”再转头看著原沧:“沧?”
楚清弋这下看出他心智竟然有缺,更是心下生怜,怔然道:“看他样貌不过舞象之年,这般模样,却是为何?莫非,你找我来,却是为了他麽?”
那孩子依然抓著原沧衣袖,期待著原沧的回答,原沧轻声道:“他是清弋,你也是,乖,先放开。”那孩子听话地放了手,又扯过一旁的枕头抱著,歪著头看楚清弋。
原沧回过头一把抱著楚清弋道:“清弋这是在生气麽?呵呵,别气,它是我为你准备的身体;是不是觉得它很熟悉,看著它像看著自己?只因它这不是痴傻,而是它体内只有你的一魂一魄,故此神识不明,智蒙不启;你的心,也在它体内;过些日子,待你养好了,我便施法让你进入这个身体,完完全全地活过来。”他有些热切地看著楚清弋,希望楚清弋对他笑笑,或者至少缓和一下。
楚清弋使劲挣扎开来,往前几步搂著那孩子道:“你别伤害他!看他样子必定十分相信你,他虽痴傻,却记得对他好的人,难道你也要骗他麽?再者,我本就是人,要他的身体作什麽?”
那孩子不明白楚清弋在说什麽,只觉得他的怀抱虽然冷,却非常熟悉,自己十分喜欢,於是伸出只手去拉楚清弋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来绕去地玩。
原沧一心欢喜顿时冷了下来:“清弋你不信我?”
楚清弋淡淡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只知他亦是有生命与灵识的,不论他是谁,跟了你这麽久,你怎麽忍心伤害他?”
原沧讶然道:“清弋你看出来了?”沈默了一会他才又道:“也难怪```你```如今与当年不同;可它真的非人!那时```因著银月的破坏与你的抵抗,那强大的力量爆炸开来,你```你的身体化作了灰烬,我本以为自己没有所谓,也没有去追寻你的魂魄,回了山庄又遇有人背叛,待一切尘埃落定,一复一日的不断想起与心痛,我才发现自己是错了,那时早已爱上你却不自知;你的一魂一魄始终未散,我便知你另两魂六魄依然还在,却苦寻不著;後来我便将你的一魂一魄注入一方千年桃木刻成的人形中,放在寒潭内以取日月精华,再让法术让它生了血肉长成了你的模样,对著它我亦安心不少,可近来我竟发现它体内除了你的魂魄外竟另外生出灵识来!虽还懵然,但我绝不允许,本打算若再寻不到你,我也要将那片灵识抽了出来,却不想竟然找到你,我更不能让它存在!”
楚清弋道:“他的灵识想是与我的魂魄与化为一体了罢,那便是另一个生命,对你有了依托才会产生的,你如何这般残忍?此时不论是将那抹灵识抽出,或是将我的那缕魂魄取出,他都将不复存在吧?”
原沧终是再忍不住,攥著楚清弋的手道:“清弋,我知你还恨我,恼我当年行事,可我真的爱上你了!我方才瞧见你腕上那串琉璃珠了,我更知你是因体内那棵内丹才有了实体,别这样,它本就是我为你准备的身体,答应我,活过来,我从今往後再不骗你,只对你好!原谅我,清弋!”
楚清弋抽不出手来不由有些焦急:“你何必如此?百年已过,过去种种於我早已逝去,淡了散了不复当初,回不去了!这里,”他指著自己胸口:“空了百年,早已没了你。”而是被另一个人填满了,如同新生的心脏一般,他在心中默默道。
原沧变了脸色道:“可是因为那个叫古云的?我去杀了他,你便只有我了!”
楚清弋急道:“与他人何干?分明``分明是你!是你让我断了一切念想,葬了那份爱恋,是你碎了那颗真心!如何要怪别人?我```我便是这样直至魂飞魄散,也绝计不会再与你一起!”
原沧大怒,抓著他肩头恨恨道:“你!!”
楚清弋心中无惧,也看著他。一直专注玩著楚清弋发丝的孩子似也发觉气氛不对,抬起头看看原沧,再看看楚清弋,脸上尽是迷惑。
原沧看楚清弋那双原本温和的眼中亦泛起薄怒,竟别有一番风情,立时又心软了,却再拉不下脸面,放开他只道了声:“你在此处好好想想吧!”转身疾步离去。
《忘尘歌》 莫回首 十一
楚清弋看他出得门去,心下烦乱,下一刻猛然觉得怀中一空,那孩子追著原沧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不连贯地喊著:“沧``````沧````。”
楚清弋忙出跟了出去,却见在院门口原沧回过身来,眼神冷厉:“忘记我说的话了吗?不许出这个大门!”
那孩子被他吓到,低著头,听声音是快哭的委曲:“知`````````道````````。”
原沧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追出来的楚清弋,眼神复杂,转身便走了。
楚清弋上前扳过那孩子的肩膀,果然看见他眼里泛著水光,抬头看见他,俩眼一眨,眼泪便流了下来,将头埋在他怀里,委曲地道:“沧````凶```凶```。”
楚清弋拍拍他的背:“别伤心,他不是凶你,在凶我来著。”
那孩子把头在他怀里蹭了蹭,低低抽泣。
楚清弋压下被原沧挑起的怒气,走过去拉著他,那孩子抽泣著乖乖地跟著他进屋,然後一起坐到小榻上,又把头埋进他怀里,没多久便安静下来,楚清弋耳中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不由得笑笑,轻轻放他下来,方要起身,才发现衣摆被拽著,拉了两下,那孩子睡梦中撅了嘴,眉也皱起来,却不松手。
楚清弋无奈,便挨著他躺下来,小心地把方才被原沧扯开的锦被拉过来都盖上;这一静下来脑中便纷乱不堪,净是古云受了伤的样子在眼前晃动,没有在原沧面前表露出来的伤心担心忧心俱都涌了上来,也不知古云现在如何了?自从相识,一路行来所见的皆是古云自信爽朗的样子,从不曾那般狼狈那般心伤过,却不知古云此时可有寻到医者?可有人救治?那伤```到底如何了?一时又想到原沧的狠绝,又担心起来,十分不愿古云再来,想到可能出现的情形,胸膛里凭空跳动的地方被巨石挤压般难受;一时又笑自己天真,竟真的送上门来,原来任凭时间再久,原沧亦不会放过他,只是实在不知原沧是为了哪般;自己这般执意而为,到如今却又连累了古云```````
正辗转思量间,忽听得身边睡著的孩子口中模糊的在叫:“沧`````沧```````
楚清弋睁眼去看,那孩子面上正一时委曲一时又笑著,大抵是梦著了什麽吧,这百十年的相处,桃木竟也生了心思,若不是对原沧有了真心,那懵懵灵识如何能生得出来?可怜又是一痴儿``````拥有真实的身体与完整的心魂,对楚清弋来说听著的确是一件十分美好亦十分向往的事,可是``````他看著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带著少年稚气的脸,无一不让他想到从前的自己,若真扼杀了那份新生的灵识,便如同再杀死自己一次一般``````还有那份同自己当年一般痴傻的情``````
因著太过烦乱脑中逐渐混沌起来,未恢复的身体倦意浓浓,屋中先前就点著的安神香大抵也发挥了效用,他竟也迷蒙著睡了过去。
原沧独自一人在自己的书房中待了许久,喜怒急惊俱有,一时诸多思绪纷至沓来;当初他只认为自己是觉得楚清弋单纯,温和,还有些可爱,一起行那云雨之事亦十分楔合,还有虽然不说但望著自己时眼中全然的深情,他是有些不舍,所以才决定留那一魂一魄,便是那聚怨灵之力不得全功,也是无妨;结果因著银月的突然干预和庄中的叛乱,他看著楚清弋的身体在他眼前灰飞烟灭,魂魄消失无踪;
那时亦是只有些微触动;却不想处理好一切,等静下来时,整日缠绕著自己的竟是那晚楚清弋哀绝的目光;夜深时搂著新来服侍的人,想著的却是楚清弋那份涩然,那份温柔,那份深情以及完全沈醉时的那份风情,干净却又媚人```````他也曾遍游五湖试图忘记,然最後到的地方,却是与楚清弋初遇的那个小镇,山上的那两间小屋早已不再,杂乱的草与新长的树让他连一连最後的纪念也找不到```然後他有些明了了,回到山庄在丹房中翻出装著楚清弋一魂一魄的玉瓶,重建了东暖阁,修得与楚清弋在时一般模样,然後养了那桃木人,看著他一天天慢慢长成楚清弋的模样,然後停留在楚清弋遇到他的那个年龄,便不再长大了;每每搂著那个不会言语的孩子说话,晚间亦是同眠,却寻不回心中念想的感觉,因为它不会回应,不会嗔怪,无喜亦无悲;他又将被扔进离火窟的银月弄出来服那孩子,想著以楚清弋对银月的爱惜,若回来看见银月无事,想必也会欢喜;
他自那时起便不断寻著楚清弋的魂魄,用尽方法亦寻不得;鬼域冥亦曾闯过,却为冥王所阻,於是认定楚清弋定在鬼府,便不断派人集那怨灵鬼灵,只要得那无上之力,再闯鬼府;身边的一魂一魄未散,楚清弋总是在的,他亦寻亦等,至今日竟真给他寻到了``````
他只记得当初那般逼迫楚清弋也不恨他,只要找到他,只要对他好,他既爱自己,总能回去当初```却不想竟听到情断义绝这话,明明说不恨的,却如何又这般绝决?如何为了别个男人这般与自己作对?那个叫古云的```终是留不得```只是眼下,让楚清弋快些好起来再进入那个身体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情动,也不那麽怒了,将手中茶盏放下,突地又起起楚清弋当年学泡茶的事来,不由得勾起唇角,起身又往东暖阁去了。
门未关,原沧在院中听不见声音,轻声走进屋,发现两人合盖著锦被睡著了。
走进前去,看见两张一样的脸,乖巧地挨著;那桃木娃娃稚然安然,楚清弋却是微颦著眉,脸上有些沧然,虽容颜依旧,却又多了份因时光而沈淀下来的魅惑,在他眼中,竟是别样的风情。
看著那微张著的薄唇,他压抑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忘尘歌》 莫回首 十二
不是记忆中的温暖,而是凉凉软软的触感,原沧有一瞬黯然,却抵不过百年思念,含了那双唇轻吮,下一刻却猛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站定後看见楚清弋已坐了起来一脸防备地盯著他,一边抬起手拿衣袖使劲抹了嘴唇,待衣袖拿开,那唇色却更红了些。
原沧先是惊,然後是怒,又夹杂著丝缕的心动,最终却是笑了出来:“呵呵,清弋,你这模样,让人``想不心动也难``````。”伸手要去抚他的脸。
楚清弋又是一偏头让过,原沧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有些冷:“你````````也罢,既不愿,我也不迫你;那坐过来我替你行功恢复如何?”
楚清弋淡淡道:“无需费心,过些时日自会恢复。”
见他冷淡如斯,先前热情倒已被浇熄大半,又思及若此时真强与楚清弋欢好了,反倒会伤得他更难复原,倒不如再等等,往後时日倒长。原沧这样一想倒不急了,又看了楚清弋一眼,笑了笑,转身又出门去了。
楚清弋吁了口气,倒弄不明白这人如此莫名其妙是怎麽一回事了,思量间旁边的孩子也醒了,睁大两眼正望著他,他不由得笑笑:“醒了?要起来麽?”
那孩子爬起来面对他坐著,被子斜披在背上,衣襟也开了,锁骨下露著些微红的痕迹,楚清弋呆了呆,他自是识得那是怎样一回事,对这孩子又能多了份怜惜;
那孩子歪著头看了他一会,似是想起了什麽,开口道:“你```````弋``````我```````。”他不知道要如何说出自己想说的,也不会说,便有些著急,一时脸都红了。
楚清弋摸摸他的头,将他拉过来替他理顺了头发道:“你与我``本算是一个人吧,可如今却不再是了,你有了自己的灵识,动了心,识了情,你既是喜欢他,让他为你起个名字吧。”
这话那孩子听得似懂非懂,歪著头敛眉垂目努力地想了许久,才重又抬起头来,一手指著自己道:“你`````````弋````````,我`````````````没```````名字?````````喜欢`````沧``````````?”
楚清弋点点头:“我的名字是父亲所起,不可改```````不过````这样,我帮你起个混名,先叫著可好?”
那孩子摇摇头,似已有些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傻傻地道:“沧`````````````名字```喜欢````喜欢``````”他不停地重复那两个字,仿佛终於找到能够说出自己心思的话语一般。
楚清弋心疼,看著他,如同甩不开的过往记忆,却偏偏放不了,不由道:“如此痴傻,若他真是无心,你该怎麽办?我`````````又该如何``````?云鹏```````。”
古云自醒来那日起便不言不语,辰霜看他也有气,十分不愿与他说话,可又不知楚清弋哪里去了,只得守著他,偏古云又不与他说,气得他直想杀人;倒是雷神没事人般,整日里逗著他,又不时地看看古云。
古云听著窗外辰霜满是怒气的声音和雷神那惊雷般的声音说出的温柔话语,换作从前,早不知笑成了什麽样子,可如今哪里笑得出来?
这几天行功时回想了许多遍与原沧交手的情形,近日又与雷神有接触,他肯定原沧非仙非神,却又无妖鬼之气,那便是入了魔;可又有修真的迹像,如若他真是由修真之途而入魔道,要寻与他对抗之法却十分难;另一方面,古云亦十分担心楚清弋,实不知他会有怎样的遭遇,可此时又不能告诉那只狐狸,以他的性情,只怕立里就会找了过去,若没想好对策又损了他,於他於楚清弋都不愿;因之时常心乱,又要强自凝神,当真过得十分痛苦。
又过了几日,古云终是想起一事,起身推开门,看见院中两人有些惊异地望著自己,不由得报以一笑。
楚清弋在原沧的庄园内眼看著便待了好些天,却发现银月自初见那日後再不敢与他说话,只每日里尽心地服侍;倒是那桃木娃娃时常困难的却又高兴地与他说话,楚清弋发现许是以前银月与原沧都不与他说话,先前几日他跟那孩子说得多了,那孩子倒能简单地说一点句子了;
後来因原沧每日必来,只是一来便喝退银月,并让银月带走那孩子,偏那孩子每次看到原沧都高兴得很,时常拉著他的衣袖不愿离开,原沧便冷厉地喝住他,那孩子便会哭泣,楚清弋每每都会搂著那孩子安慰,原沧更怒,後来便将那孩子不知道带到何去,不再让他跟楚清弋见面了,任楚清弋如何地说,也是不允。
自那日起原沧白日里都在东暖阁,吃用皆是亲自端来,任楚清弋如何冷漠以待,他也不再发怒;以至於楚清弋每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和晚间闭眼前看到的都是他;
原沧每晚在楚清弋睡下後便去关著那孩子的楼里与他交欢,如今那孩子已会对他说喜欢,每日看到他便说,每次被进入时痛到流泪也要说,让他闭嘴却不肯;让原沧心里有那麽一丝的乱,却更冷酷地待他,至他昏过去亦不会放过;可那孩子第二日看到他无论伤得怎样都会笑著拉住他,然後说喜欢`````
这样到了第十五日,又恰是月圆之日。
天方黑,楚清弋方要回房,原沧却阻了他道:“清弋,今日月圆,同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楚清弋脑中第一个想到的,自是那栖霞峰顶,那最美也是记忆中最残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