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晃了一下,一道高大的阴影笼在夜的上方。
是凌回来了吧?夜欢喜之余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抱住那个男人的腰,气势汹汹地囔道:"才回来?讨厌!"很自然地在男人的手背上咬了下去。
咦?口感似乎有些不对......
不用抬头,夜也察觉到了头顶上方正在凝聚的惊人怒气,像雷雨前的乌云,黑压压,阴沉沉。
夜慢慢地松开了口,僵硬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先是那长长的金色的头发,然后,是一双充满怒火的碧蓝眼眸。
"啊......"夜很凄惨地呻吟了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自己对自己说,"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那道寒冷如冰的目光的注视下,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干脆一声不吭地抱着头缩到床角里去。
"你玩够了没有?"司华舒臂,毫不费力地将夜揪了出来,森森然看着他,"回去。"
"不要不要不要......"夜使劲地摇头,摇到头昏眼花。
司华皱了一下眉头,冷冷地道:"你哥哥为了你已经担心得两天没睡了,我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你,你若是再摇头,我就把你敲晕了扛回去。"
夜不敢再摇头,硬着头皮和司华对瞪:"我不回去,你和晨说一声,我找到凌了,他没有死,我要和他在一起。"
"凌?"司华冷哼,"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夜反驳,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他是一个人,一个我喜欢的人。"
"好,你自己去和晨解释吧。"司华挽袖子,准备抓人。
"不要!"夜大声地抗议。
司华正打算把夜直接敲晕之际,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什么人?放开他!"
疾风破空袭来,司华错身,挥袖回击。两股强大的气流在空气中相撞,"轰"地一声,震得邻近的那扇屏风颓然倒地。
两个高傲的男人对峙着,目光如剑,虚空交锋。
夜却趁司华分心之际,飞快地跳下床,躲到凌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对司华眨了眨眼睛:"你快回去吧,反正我是不走的,你不要管我了。"
凌听得这亲热的语气立时暴怒,变了脸色正待发作,冷不防夜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轻盈地吻上他的嘴唇,他便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司华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气还是该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种热情的场面是不太适宜他这个外人观看的,何况,外面已经传来了卫兵的纷乱的脚步声,他只好苦笑了一下,纵身遁去。
"大人,凌大人!"卫兵慌张的声音隔着屏风,"有刺客!"
凌被提醒了,将夜拉开了一点,冷冰冰地对外喝道:"人都跑了才发现,一群蠢材!退下!"
卫兵们大气都不敢喘,吓得没命地撤下了。
凌回过头,脸色铁青地看着夜:"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夜还颇有些伤脑筋,吞吞吐吐地道:"关系比较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凌的脸孔抽搐了一下,用力地抓住了夜的手:"他是不是来带你走的?"
"是又怎样?"看着凌的脸色,夜的心头逐渐有了几分气恼,甩手,冷冷地瞥了凌一眼,"我是朱雀国人,他们要来救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平白无故的,你朝我发什么火?"
凌猛然将夜按到床上,身体重重地压了上去,霸道而强势地道:"我不许你走!"
"我偏偏要走,你能怎样?"夜不甘示弱,嗓门也大了起来。
"我能怎样......"凌的脸上露出了似乎困惑的表情,很认真地想了想,起身下床,到壁橱里摸索着什么。
夜皱着鼻子,揉着有些发疼的手腕,咕咕哝哝地小声抱怨着,理所当然地等着凌过来安慰他。
片刻之后凌又走了回来,环住夜的身体,将夜抱了个结结实实,在夜的耳畔柔声道:"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可以吗?"
"不!"夜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也由不得你。"凌的声音倏然变得强硬,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喀"地一声,手腕被一种凉冰冰、硬邦邦的东西束缚住了。夜低头一看,一副铁铸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镣铐的另一头,长长的链子牵在凌的手中。
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气得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的态度又软了下来,轻轻地拍着夜的后背,试图安抚他;"你将就一下,我知道这个不太好看,我马上吩咐下去,用黄金打造一副细一点的,明天再给你换上。"
夜急促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恨恨地咬了咬嘴唇,突然发了狂似地拼命扭动着手腕,徒劳地挣扎,粗糙的镣铐很快蹭破了细嫩的肌肤,勒得青紫。
"夜!"凌忙不急迭地握住夜的手腕,按捺住夜的冲动,心疼地道,"对不起,你别生气。"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夜嘶哑地叫喊,眼中蒙蒙的水雾如轻丝幽幽袅袅,但神情却倔强而高傲,带着如烈焰般狂热的气息,"马上放开我!放开!"
"我不放。"凌抱着夜,就像在沉溺的海中攀住浮木般,近乎粗暴地纠缠着,他炙热的呼吸拂在夜的耳边,沉沉缓缓,竟有几分迷乱:"我实在是怕了你了,你这么任性,我猜不透你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哪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时,你就不在我身边了,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受不了。你不要跟别人走,否则我会发疯的,不要走,夜,我想、我想......我是真的爱你的......真的......"
心里绞得难受,有什么东西翻腾着要涌出来了,夜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想要抚摸凌的脸颊,就在接触前的一刹那,却停住了,僵硬着不动。
凌握住夜的手,重重地按到自己的胸口,心跳的感觉被压抑了,却更加鲜明,一下一下地鼓动着血液的沸腾:"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可是我不放手。我要用锁链把你锁起来,用牢笼把你关起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你藏起来,当你的眼睛只能看见我一个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
夜像是逃避一般缩回了手,镣铐被牵引着,发出了急促而零乱的叮当声。他扭过了头:"你西翮凌,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是出于我的意愿,而不是你的要求。我不会对你说我爱你,如果你真的想赌一把,你可以把我束缚在你的身边,看看到最后......是让我爱上你,还是我让我毁了你。要不要赌?"
"我赌。"凌琥珀色的眼眸在如火的笑容中燃烧了起来,"我一定会赢。"
"我也希望你会赢。"夜挑了挑眉头,"因为你根本就输不起。"
淡淡地,有风的痕迹,掠过耳边,淡淡地,有阳光的影子,落入眼帘。当一切都静止的时候,还能听到什么?还能看到什么?还能......想到什么?
没有缘由的战争注定没有结局。在无情的战场上,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固执地厮杀,受伤的人会是谁?赢的人又会是谁?
凌慢慢地吻上夜。交错的唇舌、流连的气息,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柔软的侵略,一点一点地舔着、啜着,这是一个长得连时间都忘记流动的吻。
很轻、很长......
忽然,凌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推开了夜,嘴唇被夜咬破了,淌着一丝血。他懊恼地皱起了眉头,瞪着夜:"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平时你要耍小性子,我倒可以容忍,但是你不要总在我吻你的时候咬我,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夜解恨似地一笑,洁白的牙齿上有一点绯红,他将手伸到凌的面前,简明地道;"解开。"
"不行。"凌将夜的手拢在掌心,温声道;"等回到宫里,我就帮你解开,可是现在我一定要锁住你。"
"西翮凌,你混帐!"夜变了脸色怒骂。
凌从容自若地看着夜:"你莫要生气,你不是不喜欢打仗吗,我马上就结束这场战事,带你回玄武皇宫,离这里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你,再也不会把你带走。"他微微一笑,"你说好不好?"
"哼。"夜挑衅地仰起头,"你试试看,有没有本事把我留住。"
"我保证我有。"凌猛然又重重地将夜压到了身下。
空气里,恍惚有风的声音,轻轻地叹息,又轻轻地笑了。
当曰,玄武的主帅凌大人吩咐军中的工匠用纯金打造了一副精致的镣铐。接下来的几天,虽然夏火炎炎,但凌大人一直穿着高领长袖的衣裳,将士们颇为疑惑,又不好议论。有个侍女私下里说,那是凌大人为了遮掩住被一只野猫咬伤的痕迹,可是第二天,人们就找不到这个侍女了,所以,这个荒谬的传言也没有得到证实。不过,将士们马上就忘记了这件事,因为,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
而,与此同时,朱雀军中......
千里迢迢、兴致勃勃地赶来御驾亲征的朱雀女王陛下却正在大发雷霆之怒,一张原本雪白的脸孔涨得通红,挥着手作张牙舞爪状:"气死我!真真是气死我!小夜他总是这么过份,当年在婚礼上扔下我和别的男人私奔,我没与他计较也就算了,这回我兴兵百万替他出头,他倒好,在阵前连人带剑一起投到别人的怀抱里去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哪?怎么可以?"
随行的修玉与长老早就找了个有利的地势缩了起来,很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晨拍了拍绯雪气鼓鼓的腮帮子,淡淡然道:"绯雪,你现在是一国之君,要有为人王者的风范,这个样子让臣下们看了会笑话的。"
"笑话?"绯雪很嚣张地瞪大了眼睛四处扫视,"谁敢笑?谁?"
目光所及之处,朱雀的臣子拼了老命地摇头。
"绯雪。"晨无奈地轻叹,"你怎么还是这么淘气?真叫人操心。"
绯雪马上垮下了一小脸,用很幽怨的眼神望着晨:"小夜已经不要我了,晨,不会连你也不理我吧?"这么说着,张开了双臂,就想和晨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人影一闪,司华疾速地挡在晨的前面,板着脸冷冷地看着绯雪;"不许你碰他一下。"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毫不客气地甩到绯雪的鼻子上,"这是玄武递交的国书,你要是闹够了,就快点办正经事。"
朱雀王陛下和青龙王陛下对瞪了许久,终究不敢发作,只好揉了揉鼻子,一声不吭地拆开信件来阅看。看着看着,秀丽的眉头渐渐地扭成一团,困惑地眨着眼睛,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司华:"玄武方面要议和撤兵,主帅大人意下如何?"
"你自己决定。"司华很简单地丢给她一个回答。
绯雪慵懒地笑了笑,悠闲的语气中却带着一股自然的尊贵与威严:"人也跑了,剑也没了,既然玄武有意罢手,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还是算了吧,万事和为贵,一个字--撤。"
长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又不好大声地斥责,絮絮叨叨地道:"视战事如儿戏,荒唐,真是荒唐哪。"
绯雪犹自笑眯眯地,当作没有听见。
司华慢悠悠地道:"在诸国的历史上很少有两位女王同时在位的现象,也很少有这种既草率又惨烈的战争。难怪各族皇室一般都不会传王位于公主,女人哪,要是冲动起来,实在是不可理喻的。"
长老立时将司华引为知音,可惜没有拍掌叫好的勇气。
晨清秀的容颜上浮起了浅浅的忧郁,语意迟疑地道:"绯雪,我一直在想,这样做是否妥当?朱雀与玄武一战,将士伤亡无数,出师无名,班师无果,如此收场,总觉得对不住牺牲的将士们,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司华环住了晨的腰,无声地安慰着他。
绯雪倨傲的神采如烈焰飞扬,眉宇间不羁的霸气与雍容的高贵融合在一起,抬手掠了掠发鬓,长发飘舞:"自神元纪以来,纵观诸国,皇族的权势莫不是由子民的血肉堆砌成的。不是冷酷无情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一国之君,今天不论是谁在我这个位置上,战争都是不能避免的。有人活着,就会有人死,谁对谁错,见连老天爷都说不清楚吧。"
是年夏,朱雀玄武停战收兵,曰魂神剑于战中不知所踪,天下遂平。
漠河的水依旧静静地流淌,血色黄沙上的太阳明天一样会升起,而轮回中的命运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了。
天神与魔鬼在地平线上遥遥相望,赢的人究竟会是谁?
第七章
正是华灯初上时。玄武皇宫深殿之处,烛影摇红,透过镂花白缎的床帐,淡成了一幕朦蒙胧胧的轻纱。床顶垂下一缙璎珞流苏,轻轻地晃着,是轻纱中摇曳的一抹深蓝梦幻。
黑发的女子凝视着凌,眼波如丝,她抿起了玫瑰般香艳的樱唇,浅浅地笑,秋水缠绵,风情潋滟,似幽谷中那一萼空灵的兰花,妩媚且高雅。她修长的柔荑抚在凌的肩上,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还觉得酸吗?"
凌倚在软榻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行了。"
紫琉璃停下手,明媚的眼波流转着,低声道:"何必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呢,路上若是走得慢些,也不会累着自己了。"
宫女奉上沏好的云萝梨花茶,紫琉璃接过,揭开青瓷盏盖,细细地吹了吹,碧嫩的茶叶在乳白色的水中慢慢地沉淀,浮上点点碎碎的梨花蜜,沁香缕缕。紫琉璃双手递予凌,柔声细语:"梨花茶若是烫了或是凉了,皆不可口,惟有此际最宜,你尝一下。"
翡翠宫灯漾起了明丽的光晕,层层叠叠,透过锦帐华屏,把烟霞窗纱染得有几分迷离。
凌啜了一口茶,状若不经意地道:"这次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向族中的长老们解释?"
"解释什么?"紫琉璃半跪在榻前,头枕着凌的手臂。
凌眯起了眼:"征战千里,将士死伤甚众,到头来却是无功而返,我就不相信那群老头子会不吭声。"
紫琉璃温柔地看了凌一眼:"好歹你也得到了曰魂剑,其余的你就不必担心了,你若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我自不会向长老们提起。无功而返又如何,只要我高兴,族里又会有谁敢说你的不是,长老们唠叨几句也就罢了,倒不会认真计较,若不然......"她似乎有几分娇怯地咬了咬粉唇,眼波一转,"我会让他们永远也开不了口的。"
凌轻笑:"你比我还狠哪。"
紫琉璃仰起头,半羞半嗔地瞥了凌一下:"我都是为了你啊,你还笑我。"
"我知道你对我好。"凌伸手挑起紫琉璃的一绺发丝,放到唇际轻轻一吻。
紫琉璃的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玉臂绕上了凌的颈项,灯光烛影下,容颜如花似水。
"你很美,紫琉璃。"凌抱住了紫琉璃,手指柔和地划过她的眼睛,"这眼睛,还有这头发,就像夜晚天空的颜色,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