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亡命之徒。
收回视线,李桦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对驾驶座上的司机说:“开车。”
司机通过后视镜确定过李桦的意思后,踩下油门,手打方向盘,把车开走。
“谢谢您。”红眼说着,把手里的枪重新揣进怀里。
李桦没说话,却在红眼注视下关掉了手机。
关不关手机其实没多大用,就像红眼放下枪一样,不过是一种达成协议后的表态而已。即便不关机不收起枪,该追来的
,想要杀的,并不会因此改变。
“谢谢。”红眼又说了一遍,“还有抱歉。”
李桦依旧保持相对放松的姿态坐在松软的皮椅上,没去看红眼也没任何表态。
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下,红眼视线没离开过李桦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前面的司机,全神戒备。
红眼对李桦的了解仅限于组织里那些现成资料,白纸黑字,条条框框。男,32岁,是做走私的,N市李家当家人,为人喜
怒不形于色,擅心计。
这些自他有记忆起就背下来的东西,在跟本人相处时起不了任何作用。李桦自从红眼上车后便再也没有一丝破绽,包括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和红眼说话时拿捏得当的态度,无懈可击。
其实红眼和大佬们接触的机会并不多,遇上了,不是杀掉对方就是对方想掉自己。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跟他们打交道的
经验。
所以红眼看人只能靠直觉。比如李桦给红眼的感觉和BOSS给红眼的感觉一模一样,是那种来自上位者施与的压迫感。即
便现在的李桦受制于人地坐在这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现在红眼了解到雷豹口中的那句‘不好惹’是什么意思了。
车子开的不快也不慢,恰好能让后面的车跟上的同时又不会离得太近。
红眼瞥了眼窗外顺势留意了一下后视镜。后方一共跟来2辆车,顶多不超过10人。只要出了这片街区,再甩掉他们便不是
难事。见差不多了,红眼侧过头对李桦说。
“前面路口。我可以在那里下车。”
李桦曲起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目光移向红眼:“你是谁的人?”
“镰刀。我想您听过它。”
虽然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可大佬们的心思红眼还算清楚。在这种情况实话实说最好。
之前那个街区并不是李桦做主,加上他明知道红眼是怀特家族还贸然把红眼给带出来,事后被追究的时候总得有个理由
——哪怕是一个牵强敷衍的借口。
而红眼这边也做好卖点情报给李桦的准备了,毕竟算是送自己出来的交换条件。可哪知道李桦在问完上面那个问题后便
没再没动静了,这让红眼头疼了。
他不清楚李桦是怎么想的。不要情报的话,是想要人情吗?这可不行。组织里从来不会轮到他们这些一线人员来卖人情
的,算越权的。
眼见着路口已经到了,车却没停。红眼再次绷紧了神经,以防事变。
李桦依旧姿势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种无意义的僵持,对红眼没好处。
“李先生。”红眼还是出声了,“可以让我下车吗?”
“……”李桦慢不经地看了红眼一眼,松口道:“停车吧。”
车子在道路中央急刹车的瞬间,红眼也打开了右侧车门。
后面跟来的车也都在红眼他们停车后接二连三地刹住,人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
红眼已经把脚跨出车门了,可他还是一顿,转过头,面朝李桦。
李桦侧过脸,深色的瞳孔不带温度地看着红眼。
红眼的汉语发音非常生硬,但吐字很清晰。
“谢谢你,二百五先生。”
“……”
说完,红眼窜出车厢,身手敏捷在周围一片枪声中脱身而去。
05.怀特
今天是希尔二十四岁的生日。
同时也是希尔作为新一任怀特家族继承人第一次见到李桦。陪同的是希尔的母亲。
怀特家族是一个大家族。跟所有小说和电影里描写的差不多,豪门世家,亲戚外戚,勾心斗角,貌合神离。家族的利益
和名誉永远被摆在第一位。
希尔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是继承人的人选。
按辈分,排不到他;按能力,更轮不上他。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希尔都不出色。何况家里还有希尔那些野心勃勃的手足
们——包括站在他们后面的势力——都不是希尔能抗衡的。
可上帝就爱开玩笑。
一月前。当时还在意大利某个小村庄度假的希尔突然被他的母亲——怀特家手段强硬出名的老怀特夫人——喊了回来,
连夜赶回U国N市怀特本家。
然后也就是在一夜之间,怀特家新一任继承人的帽子就扣在了他的脑袋上,闪闪发光。
“李氏的人还没有到吗?”老怀特夫人在镜子整理衣褶。
希尔就站在她的旁边,接过母亲换下来的披肩。
“已经到了,夫人。”老管家说,“是请到会客室还是书房?”
“你怎么看?”老怀特夫人问希尔。
希尔犹豫了。他知道李桦这一次过来对自己的意义和重要性。
目前怀特家情况不容乐观。前任族长老怀特去世才不到两年,代任族长老怀特的弟弟——也就是希尔的叔叔——一个月
前遭遇暗杀,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在希尔——这个名义上的新继承人——还没有正式继承家族产业之前,李桦肯答应
与其会面,不管怎么说对希尔来说都是一次机会。
和咬着金汤匙出生有着贵族血统的希尔不一样,李氏是那种标准的黑道世家。李氏起家在海外,十几年实打实打的基业
。李修当家的那几天,李氏有幸得到教父的帮助才得以扎根U国。几年下来,李氏在U国势力范围不比怀特家族少多少。
如果在这时候还端什么贵族的架子,只会惹人笑话了。
这么想着,希尔说:“我看还是书房比较好。”
老怀特夫人移开视线,对老管家说:“带人去会客室。”
其实希尔一点也不懂他这个母亲。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就陌生的让希尔无法理解,叔叔被暗杀后,她没有追查凶手不说,
顶着各方压力,反而把自己推上继承人的位子。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希尔完全不明白,也没想过要去问,母亲已经很久没
有跟自己坐下来正常的面对面对地进行交流了。
比如现在,在老管家退出房间之后,母亲连镜子里的视线都懒得施与,冷淡地说着。
“这不是以前。希尔,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怀特家族,记住这一点。对李氏示好固然重要,可还不至于让你低声下气地
把一个黑帮头子请进怀特家书房的地步。”
“是的,母亲。”希尔歪了歪嘴角。
“叫我夫人。”老怀特夫人在镜子前最后调整一下披肩的下摆,“还有,我不愿意在走出这间房后还要面对你现在这张
丧气模样的脸。”
“我会的。夫人。”希尔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为精神一些。但在镜子里,他的笑容有些扭曲。
好在老怀特夫人并不关心这些,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希尔赶紧跟在母亲后面出了房间。
中午还被红眼称作二百五先生的李桦到怀特家的庄园时,正好是下午三点。
因为近期的暗杀事件,整个怀特家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连庄园唯一入口的大门也是严加把守,外车一律不给进。下
了车,李桦和带来的随从坐着怀特家提供的车子前往庄园主屋。沿途景色不错——如果忽略那些在主屋附近来回巡逻潜
伏着的保镖们的话。
到主屋时,是怀特家的老管家在门前等着,他看到李桦从车上下来后,朝后者微微欠身:“您好,李先生。给您带来不
便真是抱歉。夫人在会客室等候您。如果没有其他需要,请您随我来。”
李桦示意随行暂且留在原地等候之后跟着老管家一同穿过外围走廊,进了主屋。
眼前的走廊乃至整个庄园都处在午后的宁静之中。
脚踩着铺有暗红色的多种花样的手工地毯,悄无声息。怀特家的历史如同眼前这些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油画,即使有人定
期来防护也掩盖不住逐渐败色和干裂的迹象。
与其说是悲哀,还不如说是对往日荣耀的变相记录。
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老管家请李桦稍等片刻,佣人们把茶水端了上来。
等佣人们都退至一边后,老怀特夫人正好从会客室的另一边门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老怀特夫人笑着向李桦伸出手,“很高兴今天您能来。李先生。”
“我的荣幸。”
“来,希尔。这位是李先生……”老怀特夫人侧身介绍,“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儿子。希尔。不久之前刚从国外
回来。”
“希尔?怀特。”希尔伸出手,“很高兴见到您。”
“李桦。”李桦握了下对方的手后松开。
对于李氏当家人的传言,希尔也略有耳闻,比如对方不苟言笑为人冷漠什么的。所以在面对李桦不冷不热的态度,希尔
既没有感到惊讶和也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黑道大佬嘛,性格乖戾点,可以理解。
简单的寒暄后,三人围着茶几坐了下来。新一批的茶点也重新被摆上茶几,换下刚才端上来还未动过的茶水。接下来的
时间里,唯一有意义的,是在老怀特夫人在喝完第二杯红茶时向李桦的致歉。
“对于您今天过来的时候所遇到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老怀特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您也知道,最近怀特家有
些麻烦。在追查凶手的时候无意间给您造成了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我理解,夫人。”李桦说。
“我想您是不会介意的。请您相信,我一直都把彼此视为最亲密的伙伴。”
“这一点我叔叔和夫人有着同样的认知。”李桦说。
闻言,老怀特夫人实相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提。
乏善可陈的客套过后,李桦便起身告辞了——同样还是老管家亲自送李桦出门。李桦这一走,老怀特夫人脸就拉了下来
。这让希尔有些忐忑不安。
之前决定要追查叔叔的死因、下令追查镰刀组织的事情,都是希尔的意思。在这件事上,老怀特夫人既没有出手阻挠也
没有给出意见,甚至连问都没问过,大有随你去做的意思。这除了让希尔有些受宠若惊外,也坚定了要执行下去的想法
。所以在希尔好不容易从各方取得了关于杀手组织的内部情报,还侵入了对方的联络系统了解到杀手们可能会碰头的地
点。这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让杀手们跑了。
打草惊蛇这种事,谁都避讳。这时候再出什么岔子,希尔担不起责任。
谁都知道目前的怀特家族内部人心不稳,即便不久的将来希尔继承了家业。三五年内,一切都是未知数,内忧外患,想
趁火打劫的人肯定不少。不用别人提醒,希尔也知道。
李桦今天过来只是为中午放走红眼的事表态。选在继承人还没继任前就登门拜访,已经是底线了。至于给怀特家这位新
继承人当后盾的事,李桦完全就没这个意向。
希尔也清楚他这一次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老怀特夫人看着希尔。
希尔踌躇,可越是这样越会惹母亲生气,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就这样没关系吗?只差一点我们就可以抓到人了,结果
却被李桦放跑了。如果以后杀手们再回来……”
“如今李氏做主的是今天肯来见你的李桦,而不是以前那个喜欢出尔反尔的李修。以后做事要分轻重,别学你那个叔叔
,狂妄自大,赔上了性命。”老怀特夫人轻蔑的说,“我们家族里被暗杀过的人还少吗?现在不是因为害怕而畏手畏脚
的时候。与其在这里担心那些杀手,还不如早点做好准备,迎接一个月后参加你的继承仪式的你的那些亲爱的兄弟姐妹
们。到那个时候出了乱子,才是笑话。”
希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怀特家族并不是全白,之前希尔的叔叔就有做军火的意向。
但黑道是黑道、商界是商界,有关系不代表你有权利。做事不小心,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对于目前的怀特家来说有害
无利。
希尔也明白母亲的意思:杀人偿命,这责任的确要追究,但不是现在。形势摆在这里,追杀不过是次表态。就像李桦今
天过来一样,让怀特家族有一个台阶可以下。
看着自己这个决策力远远逊色于行动力的小儿子,老怀特夫人心存顾虑。
06.组织
红眼一进门就看到客串成前台小姐的安娜正在朝他点头微笑。
那种标准前台的职业微笑在一个经常面对电脑屏幕而疑似患有面瘫的人脸上出现的时候显得特别诡异。红眼有些不能适
应,可他也不敢说什么。打过招呼后便朝着医院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走去。
推开挂有凯恩医生牌子的房门,红眼一进屋就盯上了摆在桌子上伪装成录音机信号灯的针孔摄像头。
「如果我是你,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锁上。」
冷不防地声音从头顶房间挂着的喇叭里传来。
“博士?”红眼转过身把门锁上后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你认为还会有谁?快点把衣服脱了。天知道上面有没有沾上什么信号发射器。出门换上那边的衣服,坐电梯来B3层,
钥匙在桌子上。」
声音消失后,红眼换上衣架上挂着的白大褂重新走出房间。
这个时间段里医院里的人并不多,红眼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等到一座全空的电梯。进电梯等门一阖上红眼就拿出钥匙打开
控制板,按下按键,往这家私人医院的B3层乘去。
当门重新打开时,出现在红眼面前的是另一道门,上面有个显示板。输入过密码和确认过指纹后,厚重的门板缓缓打开
,接着,红眼就看到堵在门口面色不大好的博士。
耳边响起安在墙上那个类似门铃的对讲系统发出的电子声音。
「BK—920121,代号红眼,欢迎回来。」
没给红眼打招呼的机会,博士就直接把他拉进右侧走廊上第二个房间。房间和以前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明亮的墙
壁,摆在四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消毒柜。房间左侧有一间可供洗浴的隔间,右侧还有一间小房间,里面是机房,还有各
种大型器械设备。
被博士塞进隔间冲澡的红眼刚把水喉关上就又被博士给拽了出来,身上水都没擦。
最终,红眼被博士按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手术床上。
“先抽血。”博士撕开针头的包装袋,边将针头推进红眼右手肘内侧的静脉内,边吩咐旁边准备麻醉剂的助手:“你去
把他右边的第二大臼齿拿出来。小心一点,药丸的外皮包衣可能已经破损。”
红眼躺在床上,乖乖地张开嘴,任小助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来回晃动夹出牙齿。
在给红眼抽完血后,博士边给他打麻醉针边瞥了眼托盘里的两颗牙,问红眼:“记得你最后一次安上它们是在什么时候
吗?”
“记不清了……三个月前?”
“你该庆幸你没有因此而失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