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断见唐果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满满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虽然惊异于她告白般的话语,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别哭,一哭就变成红眼睛的小兔子了。”
“韩断,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对我这般的好……”唐果轻咬下唇,一张小脸上满是哀伤,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嚣张模样。
“你的眼睛像水一样柔和,直教人溺死在其中也不后悔。可是也像水一样冷清,仿佛任何投身其中的人都无法激起一丝涟漪。”唐果轻声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并不是想对我好的,你只是不吝啬你的温柔罢了。”
韩断没料到唐果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知这孩子对自己怀了别样的心思,胸中既是震惊又是难过。
“唐果姑娘,我只是个武功尽失无家可归的废人,实没你想的那般美好。”沉默半晌,韩断才继续道:“能得到你的青睐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我韩断本就是个无福之人,你的心意我只能铭记在心了。”
“铭记在心……”唐果惨然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该忘了自然就忘了,如此废话难道怕我痴缠你不成?说什么铭记在心,没的徒惹人笑。”
“我——”
“别再说了,”唐果猛回身,圆圆的眼睛瞪着韩断,“你不是想知道叶翎潇的下落吗,跟我来吧。”
唐果带韩断来到后院祠堂,推开浮土,将铁板搬开,指着黑洞洞的井口赌气道:“你的叶公子,被我诳到了井下,此刻我就跳下去,救他上来。”
韩断一把拉住纵身要跳的唐果,叹道:“你何必如此。”
俯身伏在井口,只觉井中一股腐恶之气扑面而来,韩断侧耳倾听片刻,除了呼呼的风声听不到人声,“叶公子,叶翎潇,你可在下面——”等了许久得不到回应,韩断沉吟道:“井下似乎没人。”
“昨夜他和表哥分明掉入了井中,难道你以为我骗你?”唐果怒道,“哼,说不定你的叶翎潇中了瘴气,已经死在井中了。”
“这井中有风通过,虽然味道难闻,想来不会有什么瘴气。”韩断想了想,道:“麻烦唐果姑娘找根绳子放我下去,我想叶公子和令兄也许找到了什么出路,现下已经不在井中了。”
“唐果姑娘唐果姑娘,人家好好的名字被你叫得如此罗嗦,你不厌烦吗!”
唐果甩头不理韩断,兀自冷笑道:“即便入不得你的慧眼,叫我一声果儿会恶心死你吗!”
韩断欣然笑道:“我只怕如此会唐突了姑娘。”
唐果见韩断这一笑,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笼上一层淡淡的柔光,即使知道自己落花有意对方流水无情,一颗芳心还是扑通乱跳,只想着:“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美好,可也这么绝望。我若能在他的心中留下一抹影子,哪怕就此死了也是值得的。”
“你现下没了武功,还是我下去看看。”唐果幽幽道:“反正是我把叶翎潇骗下去的,我就负责帮你把他弄上来。”
“果儿,还是我同你一起下去吧。”韩断哪放心让她一个孩子去孤身涉险,最后将绳子绑在柳树上,与唐果一起下到井中。
此时天色尚早,明媚的阳光斜斜射入井底,唐果抱着韩断的腰,鼻息间嗅到他发间淡淡的皂角味道,只觉得一股酥麻从后脊窜到指尖,忍不住双肩颤抖,不可自已。
韩断单手抓着绳子,吊在半空,举目打量四周,见井壁盖满暗绿色的菌丝苔藓,不时有硕大的百脚蜈蚣游走其间,不知名的白色蠕虫像细绳般卷曲缠绕,在砖壁的缝隙吐着粘稠的泡沫。井底铺着厚厚的恶臭淤泥,几只面目丑陋的蛤蟆鼓着凶恶的眼珠子,呆呆的望着射入井里的阳光。一条几乎与淤泥融为一色的长虫,栖身在一个细长肮脏的事物上,懒洋洋的吐着信子。
觉察到怀里唐果浑身发抖,韩断以为她害怕,下意识的将她抱的更紧,轻声安慰道:“莫怕,我在这里。”
唐果强自镇定,也转头四望,立时被这毛骨悚然的情景唬了一跳,倒将方才的绮思遐想忘了大半。见井下那蛇!!作响,一身褐色的花纹扭曲在泥中时隐时现,不禁心头作呕,忙将头扭向一边。
韩断小心的下到泥中,随手捏住蛇的七寸甩到井壁上,将那细长事物拿在手中,展开道:“这是叶翎潇的扇子。”
井下果然并不见叶翎潇和李快的死尸,唐果望着井壁上轰塌的大洞,不禁紧紧抓住韩断的衣襟。
“这地洞如此可怖,难道竟是阴间的入口……”唐果只觉耳畔似有阴风吹过,既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像一只冰冷的大手,将她的五脏六腑揉成一团。
“此地看起来有些凶险,不如我们上去从长计议——”韩断解开腰间的绳索缠在手中,话音未落,只见唐果已经燃起火折子,猫腰钻入了洞中。唐果身材娇小,在洞中屈膝爬动,前行很是迅速,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踪影。韩断不及阻止,情急之下只能跟着爬了进去。
第七章
唐果在地道中爬行,越向前越是心惊。火折子飘忽的照亮四壁的青砖,将她的身影拉扯的宛如将要断裂般狰狞。唐果的面容也扭曲起来,直觉心中似有什么蛰伏已久的怪兽就要破体而出。随着崎岖的地道蜿蜒向下,那怪兽的影子也越发清晰起来。
腐臭味伴着阴风扑在唐果的脸上,唐果的眼前忽的浮现出一片浓重的红,下一刻只觉四肢失去了力气,惨叫一声,将要坠落之时,却被拉入身后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臂中。
温暖而干燥的手指罩在眼睛上,唐果哽咽着,听到那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果儿乖,不要看,不要看。”
韩断接过燃烧殆尽的火折子,将唐果紧紧搂在怀中,探头望向三丈之下的大坑,只觉人间地狱也莫过如此。
那坑里酿着暗红的黏稠液体,间或有气泡从坑底窜出来,啵的一声爆开,流出黄色的油脂。无数断肢残骸漂浮在坑面之上,几十颗人头堆在坑角,一叠血淋淋的肠子从最上面那颗人头的发髻间垂下来,却被那人头死死咬在口中。
韩断凝眉扫视四周,见坑顶有个不足二尺宽的圆洞,洞口有一排铁栅栏,栅栏上被铁板覆盖。那洞口离他和唐果的存身之处并不太高,但以他此时武功尽失的状况,想要跃上去却是万无可能。
火折子忽闪一下,突然间燃尽,在四周趋于黑暗前,韩断目光如炬,已发现一丈开外从斜下方处伸展出来半段平台。韩断思忖再三,说道:“果儿,此地虽然另有出口,可看起来凶险万分,我带你原路返回可好。”
唐果缩在韩断胸前,耳中听得韩断平稳的心跳,心中恐惧减退,抬首倔强道:“不要,走到这里也未寻到表哥和叶公子,说不定他们已然身陷险境正等我们去救,我们岂能无功而返。而且——我竟然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当真古怪。”
韩断眸光一暗,听唐果声音飘忽,似怀念,似恐惧。
“此处向左七尺,向下一丈,有个石头的平台,我用带子悠你过去,让你放手你便放手,你可害怕?”
唐果心中惧怕,面上却强颜笑道:“我自然害怕,可是我信你,便是你让我跳到这坑中,我也会跳的。”
韩断解下腰带让唐果绕在手中,将她从洞口垂下,黑暗中单手用力,清吒一声:“放手!”手下陡然一轻,唐果轻呼一声,腾的跌在平台上。
“韩断,这里有个石门。”唐果冲着漆黑的上方低声叫道,话音未落只听身畔一声轻响,韩断已经跳了下来。
“这里想必设有机关,可惜咱们不会那些劳什子的鬼消息埋伏。”唐果东拍拍西敲敲,懊恼的跺脚道,“早知道就弄几本奇门遁甲的书来看。”
韩断伸手划过石门四角,入手处果然有四个细小的孔隙,心中不由暗道侥幸,如果这石门的机关是在那边,那他们就生生被困死在这平台之上,可此时知道机关所在,却是难不倒韩断。
黑暗中唐果依稀见韩断在石门上摩挲几下,那石门竟悄无声息的向上抬起,不由张大眼睛,“咦?原来这石门如此好开——”
韩断闻言一笑,“这门虽好进,我看里面定然步步危机,果儿你要紧跟我的脚步,万不可有所偏差。”言罢拉住唐果闪身进入门内。
门内依旧是一条暗道,虽然不高可却宽了不少,勉强能容两个成年男子弯腰并行。与方才不同的是此处并不再是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而是每隔十几步就有幽暗的灯光从壁上投来,唐果忍不住凑前一看,见壁上镶着青铜的托盘,而盘上却立着一只手掌状的蜡烛滋滋燃烧,随着微弱的火光冒出淡淡的黑烟。
“韩断,这是——”唐果惊疑的伸指拈起燃了一半的掌状蜡烛,入手方觉那东西不似蜡烛却如皮革般柔韧。“啊——”
韩断夺下唐果手中的东西远远扔开,轻声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世间原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人,偏爱做些匪夷所思的事。”
唐果再不敢乱摸乱动,只老老实实的跟在韩断的身后,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慢慢移动。见韩断不时停下思索片刻,然后在壁上按动暗藏的机关,就有失去机簧的尖刺毒水从前方的地上冒出来,心下又惊又喜,这才知道韩断竟然精通这些杂学。
这地道曲折迂回,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尽头,却还是一道石门。
“走了这么久,怕是已经到了洛阳城外吧,不知这门外通到何处。”唐果只觉腿脚酸痛,不禁轻声问道。
韩断叹道:“可惜走了这么久,咱们还是在李字世家的宅院里,走来走去,只是越走越向下在原地绕圈而已。”
“怎会这样!”唐果失声叫道,“我从未听表哥提过宅子里有这等迷宫。”
“我想李快也未必知道。”韩断上前打量石门,轻声叹道:“只望这道门后不再是地道,我实在已经走不动了。”
触手所及,石门轧轧打开,门后出现短短一条甬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大殿,殿中轻纱曼舞,竟是一番绮丽的景象。
唐果愣愣的望着那飘舞的白纱,以及白纱后似隐似现的人影,低声唤道:“娘亲……”
脑海中有蝴蝶般的碎影掠过,唐果双膝一软,!的跪倒在地上,眼泪决堤般滚滚而落。
“果儿?”惊见唐果的异状,韩断伸手想搀她起来,却见前方白纱撩起,一个蒙面人斜倚在软榻上,手中牵着半截锁链,锁链的尽头,赫然竟是全身赤裸的叶翎潇。
叶翎潇脖子上套着镶满翡翠的银色锁圈,双手被同等样式的银色镣铐紧缚在身后,双腿大张跪坐在血红色的波斯地毯上面,任由蒙面人牵着,眼神空洞,俊美的面容上一片茫然。
“韩断,没想到你失了武功也能找到这里,”蒙面人目中精芒闪过,笑道:“你却比这叶公子运气好上了百倍。”扯过锁链将叶翎潇拉到身前,伸脚踏上他平坦结实的小腹轻轻碾动。“叶公子居然只披着一件外袍掉入肉池,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上顶着一块肝,手里还拿着半扇肋骨,你不知他那时的表情多有趣。”
韩断叹道:“蒙面兄觉得有趣的事情,一定是悲惨万分的。”他身处险地,见叶翎潇神智丧失受制于人,心中虽然着急,面上却依旧波澜不兴。
“哦?那你可知,你的下场将比叶翎潇的更加有趣。”蒙面人走下软榻,伸手扼住韩断的脖子。
“想必这里就是当日莫公子提到的洛阳某处的销金窟,难道蒙面兄也想把韩断做成马桶不成。”
“那倒不会,那个姓李的捕头已经被送进了工坊,最近马桶的订单不多,有他一个就够了。”蒙面人阴声道:“叶翎潇被我做成了宠物,你么——”
“想来你的宠物一只就够了。”韩断笑道。
蒙面人见韩断此刻居然还笑的出来,心底瞬间涌起异样的怒气,只想让这张平淡无奇的脸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才好。
“那倒未必,”蒙面人提起韩断,将他拖到叶翎潇的脚边,声音中透着恶毒的笑意,“两只宠物,自有两只宠物的好处。”
“你该不会想看我和叶公子撕咬打架吧。”韩断挑眉望向蒙面人,语带讽刺的说道,“你的爱好果然与众不同。”
“唉,你该知道激怒我对你可是没有半分好处。”蒙面人将韩断的下巴抬起,强让他对上叶翎潇空洞的双眼,“你看叶公子这样,可不是比平时更加可爱?”
“其实平时,我也不觉叶公子有何可爱之处。”
“身为天山不老峰的传人,天都仙子聂云天的爱徒,明明是从未经过人间苦楚的贵公子,却偏偏做出苦大仇深的样子,扯着正人君子的嘴脸却只转风花雪月的愁肠,这样的叶翎潇,你不觉得已经虚假到可爱的地步了吗。”
“原来蒙面兄对叶公子如此了解,可惜我与叶翎潇交情不深,看不到蒙面兄眼中所见的那人。”
“……”蒙面人一滞,发觉自己失言,却并不惊慌,只是笑道:“你与叶翎潇交情不深?那他为何连天都至宝天山冰露都给你吃了。”
韩断一愣,那日他是在昏迷中被喂食了天山冰露,叶翎潇事后只字未提,他自是无从得知。那天山冰露是何等的珍贵,韩断岂会不知。此时听蒙面人提起,心头波涛翻滚,既疑惑又感动,望向叶翎潇的眼神却是再难保持平静。
蒙面人瞥了一眼兀自呆呆跪在地上的唐果,也不去理睬,只是将叶翎潇拖到榻角锁好,然后分开叶翎潇的双腿。
“比起撕咬打架,两只宠物却另有两只宠物的玩法。”从身后抱起韩断,手里把玩着他微卷的发丝,蒙面人声音透着一丝异样的暗哑,“如果你能抱抱这目中无人的叶公子,也许到时候我心情一好,就会放你和那个小丫头离开这里。”
“我也想离开这里,可是——”韩断顿了一下,无奈道:“让我去抱个男人,我情愿去抱一头母猪。”
“母猪我这地宫倒真是没有,即使我现在让人去准备,恐怕也来不及了。所以,你就勉为其难试试如何?”蒙面人戏谑的撩起韩断的衣服,冰冷如蛇的手指伸入裤中,握住韩断柔软的下体上下揉搓,半晌奇道:“你的小兄弟怎么无精打采,难不成你的武功废了,这里也废了?”
韩断被这蒙面人肆意猥亵,身体霎那间泛起颤栗,只觉想吐哪有半分快感。听蒙面人此言,忍不住叹道:“蒙面兄,你干脆还是一刀杀了我容易些。”
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韩断,你出身冥狱,想来是不怕死的。只不知,如果我将你斩断四肢,施以腐刑,然后用药物浸得你的身体敏感异常,让你的肠道每时每刻都渴求被扩充被填满,到时候将你卖给京城最下等的妓寨娼寮,专供贩夫走卒发泄享乐,你可还笑的出来。”
韩断听蒙面人说的恶毒,知他并非信口恐吓,如果不马上想办法解开叶翎潇的禁制,下半生自己可能真会成为人豕供人摧残。心思急转,目光落在一旁案上蒙尘的古琴,浑身一震,顿时想到对策。
那蒙面人顺着韩断的目光望去,轻笑道:“难道你竟识得当年岚山公子的随身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