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断松开叶翎潇,故意岔开话题。“你可找到桃李的下落?那三个人是被你所杀?他们是赫连一族的吗?”
叶翎潇闻言跳起来四外寻找,半晌一拍身边的青石,指着伏尸远处的两人恨声道:“这两个是阿败的二哥赫连疯三哥赫连破,那日在洛阳地宫被我打死的是阿败的四哥赫连苦,阿败叫做赫连败,此刻大概已经闯入求仙洞救桃李去了。”
叶翎潇将昨夜发生的事细细讲给韩断,其中经过匪夷所思,就连韩断也暗暗心惊。
原来昨日傍晚时分叶翎潇发现迷路,就撕下衣襟绑在树上当作记号,走了不远,忽然醒悟,暗骂自己愚蠢。这树林长的全是灌木,最高也就一丈有余,虽然茂密却并不能将人困住。叶翎潇折了一根树枝,将内力灌注其中,左右斩斫,硬是在繁密的枝条间劈开了一条小路,笔直的穿入林中。走不多时,只听前面有人叫骂,叶翎潇拨开树枝,见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高岗,岗上到处是巨大的石头,一个人正举着石头不停乱扔。两个形状可怖的人左躲右闪,只待那扔石头的人没了力气就一扑而上。
叶翎潇认出那扔石头的正是阿败,而围攻他的矮个子正是在李家祠堂交过手的酒桶怪人。那个熊一样的怪人却是不曾见过。
“你这小子,竟是被那丫头迷了心窍吗?”巨熊怪人怒吼道:“你都纠缠快一个月了,如果不是大哥不让杀你,老子早就把你切碎喂我的小黑了。”
“二哥,别跟他废话。”那酒桶怪人怪笑道:“一会儿等他没了力气,咱们把他捉住砍断四肢养在坛子里,照样不算违背大哥的命令。”
“老三,还是你聪明,哈哈哈哈哈。”
阿败气喘吁吁,眼睛几乎瞪出血来,“二哥三个!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你们最是正直善良,为何现在变得不人不鬼。我是赫连败,你们的五弟啊!”
“正直善良?哇哈哈哈,小五莫非你疯了?”酒桶怪人叫道:“老子赫连破只知道杀人饮血,哪管什么善不善良!”
“是你们疯了才对!”阿败嘶声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要救出桃李姑娘,桃李姑娘温柔善良,怎能被你们献给恶心丑陋的蛊王。”
“哈哈,你就叫吧,明晚满月之时,你的那个小妹子就会被蛊王变成真正的女人了。只要蛊王大人满意,也不枉我赫连疯浪费粮食白白养了她这么久。”
阿败狂怒的举起巨石,向巨熊怪人赫连疯投去。
赫连破见阿败力竭,绕到他的身后猛力一抓,生生扯下他肋下的皮肉。阿败惨叫一声,回身攻向赫连破,一旁的赫连疯也痛下杀手,挥爪袭向他的面门。
叶翎潇见阿败遇险,飞身跃出树丛,将手中树枝化为剑势,直直插入赫连破的左眼。叶翎潇拼尽全力突袭,这树枝竟从赫连破的脑后穿出,当下气绝身亡死尸倒地。
叶翎潇偷袭得手除掉一个劲敌,心下不敢懈怠,扔下树枝急攻赫连疯。那赫连疯武功强过赫连破数倍,此时见赫连破被杀,登时暴怒失控,想将叶翎潇抓在掌下开膛破腹。
叶翎潇是天都仙子聂水天的爱徒,武功自是极好的,可惜临敌经验太少,而以往的敌人又都是中原武林人士,即使再奸邪凶恶之辈本性也还是“人”,无论是切磋过招还是以命相搏,都有规矩可守、章法可循。而赫连一族祖居长白山深山老林,与野兽为伍性子直率凶蛮,迁入苗疆后更是习得了苗人的纵蛊之术,行事岂是恐怖诡异所能形容。叶翎潇出手之际已有几分忌惮,要分心防备暗算,还要躲避如野兽般出其不意的攻击,因此功力大打折扣。
阿败见叶翎潇杀了三哥,又被二哥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一时间很是彷徨,不知是该杀了叶翎潇替三哥报仇,还是帮着叶翎潇去打想杀自己的二哥。
“老五!你就眼看这小白脸杀了老三!”赫连疯跳脚怒道:“你还不帮我弄死他!”
叶翎潇心中大惊,暗想如果赫连败出手自己定然要死在这里,心念急转也叫道:“阿败,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去救桃李!”
阿败本来还在左右为难,一听叶翎潇的话,粗笨的手指隔着衣服摸到一直收藏在怀中的手帕,蓦地打定主意,只觉即便天下人死光了,也不忍那个温柔美丽的桃李姑娘受到半分伤害。当下奔到一块青石旁,扣动机关,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石头高岗上竟冒出一根巨大的卵形石柱。
“老五!你竟当着外人开启求仙洞!”惊觉变化赫连疯大怒,甫一走神已被叶翎潇抢了先机,只觉眼前一花竟被叶翎潇一拳击在了面门。这拳将他的鼻梁骨和门牙齐齐打碎,赫连疯鲜血狂喷扑向叶翎潇,被叶翎潇轻巧闪过踢中了命门死穴。
叶翎潇顷刻间击杀赫连疯,只觉心脏狂跳,内衣都被冷汗浸透了,连呼侥幸。正在这时只听阿败喊了一声:“桃李姑娘!”就从那卵形石柱前被震飞到乱石岗上。叶翎潇飞身上前,只见那卵形石柱正前方石门洞开,桃李一身红衣、面无表情的站在黑暗的门内,怀中抱着一只二尺有余、仿佛兔子的黑色小兽。
“桃李——”叶翎潇叫了一声,却见那黑色小兽猛的从桃李的怀中直立起来,裂开尖尖的小嘴,宛如微笑般喷出了一股黑色的烟雾。
“我猝不及防被那黑雾喷中,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叶翎潇气道,“我见那小兽黑毛红眼,长了好长的两只大耳朵,还以为是兔子,不料竟会口喷毒气,当真让人想不到。”
韩断眉头紧蹙,沈声道:“这却怨不得你无知,这东西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竟然还存于世间。”
“你知道那是何物?”叶翎潇讶然叫道。
“黑毛似缎,赤目如电,有长耳尖嘴细牙,可口吐毒雾。”韩断喃喃道:“此物就是吼啊。”
“吼?”叶翎潇难以置信的笑道:“山海经里描述的上古神兽?这怎么可能,神话毕竟是神话,上古神兽岂会存在于世间。”
韩断见他不信,也不争辩,只是黯然说道:“这世间本就有各种古怪的事物,神话野史里描述的未必不是真,正史记载的也可能是谎言。你非要说哪个可能哪个不可能,得出结论前你已经输了。”
叶翎潇无言的思考了片刻,觉得韩断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你可还记得赫连败在哪里开启的机关?”韩断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望着叶翎潇问道。
“我记得——是在这里。”叶翎潇踱到一块青石前,细细查看,见石上有个巴掌大的凹槽,想都没想就将手掌叠放上去。那凹槽很是光滑,叶翎潇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心中很是奇怪。“我见阿败就是把手放在这石头上,也没做什么,那个两头细中间短粗的石柱就升了起来。”
韩断沉吟了半晌,转身走到赫连破的尸体旁,抽出赫连破腰上挂着的短刀,将赫连破的右手放在石头上,挥刀斩下。
叶翎潇抢步过来抓住韩断的手腕,惊道:“你要做什么?”
韩断甩开叶翎潇的手,奋力砍了几下,将赫连破的右手砍下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将这人的手砍下来接到我的腕上?”嗤笑一声,韩断丢下目瞪口呆的叶翎潇,来到那块青石旁,将手中拿着的赫连破的手掌展平按到那凹槽中。
只听地下传来轰鸣,一个白色的巨大石柱升上地面。
韩断将赫连破的右手拎在手中,走了几步,忽然道:“在你的眼中,我终归是个荒诞残忍的人吧。”
叶翎潇哪料到韩断竟用如此可怕的方法开启机关,心知自己又错怪了他,可看韩断将那断手拿在手里,神情自若气度优雅,宛如握的不是从死尸身上斫下的断手,而是刚从池畔采来的睡莲——这对不起三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叶翎潇跟在韩断的身后,将赫连破的断手一把抢过来。韩断惊讶道:“别扔,这手可能待会儿还有用。”
“我没要扔。”叶翎潇闷声道:“我帮你拿着,我看你拿着心里别扭。”
韩断不解的瞥了叶翎潇一眼,也没多想,说道:“走吧,这应该就是求仙洞的入口,不知这回能遇到什么离奇的经历。”伸手推开石门,苦笑道:“上次是洛阳地宫,这次是苗疆地洞,看来最近你我走了老鼠运——只希望这次不要再遇到蒙面兄那样的变态才好。”
“无论遇到什么凶险,我也会护你周全。”耳畔传来叶翎潇低沉凌冽的声音,韩断付之一笑,也没放在心上。
第九章
石柱之内空无一物,石门随着二人进入自动关闭。叶翎潇见门侧有个凹槽,试着将赫连破的手掌放上去,果然启动了机关,耳边传来石头滚动的轰隆声,只觉脚下的地面不住颤动,这石柱竟直直的沉入了地底。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妙的机关?”叶翎潇感叹道:“这机关设置者当是天纵奇才,神一般的人物。”
“这机关看似不可思议,原理其实倒也简单。”韩断道:“你可知每个人的掌纹都不同,那掌印凹槽只不过用化石丹之类的东西事先软化表面,然后拓印出开启者的掌纹,每道掌纹对应一括机簧,只有掌纹对上才能启动机簧。”
叶翎潇听韩断将这复杂的道理轻松解释出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可还是感叹道:“听你讲出其中道理,我却觉得更加难以实现。一个人的掌纹如此复杂,怕总有千百根吧,难道真要每道掌纹做一道机簧?那这机簧岂不多如牛毛?”
韩断笑出声来,“你真有趣,掌纹只选那几根大的就好,谁会去做全部?”
叶翎潇被韩断取笑,正想拿话来找回面子,脚下一震,却是这个石柱落在了地上。
石门自动开启,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我还道又要爬那倒霉的石阶地洞,却不料——”韩断步出石柱,轻声叹息:“却不料竟看到如此的美景。”
叶翎潇钻出石柱的大门,下一刻却愣住了,眼睛呆呆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只觉恍惚间跌入了宁静诡异的梦境。
脚下踏着银白色的细沙,这细沙绵延铺向前方,被碧绿的波浪淹没拍打,发出唰唰的轻响。半空漂浮着低垂的乌云,似乎伸手就能从那黯淡潮湿的云层中掸落雨水。乌云密布的天空既没有太阳也看不到月亮,可是不知从哪透来的光芒,柔柔的照亮了整个空间。空气中仿佛伸出无数五光十色的丝线,不时闪动着耀眼的光斑。
“我本来以为下到了地底,现在却发现原来是掉到了海里。”叶翎潇举目四望,那个石柱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与韩断站在一座丈许宽的孤岛上,脚下是浸湿的沙砾,四周全是碧绿透明的海水。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叶翎潇故作冷静的问道:“韩断你说,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产生了幻觉。”话音未落只觉脸颊剧痛,叶翎潇猛的睁开眼睛,正对上韩断清冷的面容。
“你做什么掐我!”
“疼吗?”韩断手上使劲,冷声问道。
拍开韩断的手,叶翎潇捂着脸怒道:“当然疼了!”
“那就不是做梦和幻觉了。”韩断展颜一笑,举目眺望远方,目中现出憧憬的神色,“以前我听师父和燕公子讲过,在这世界的某处有个神秘的空间,虽然是深处地下,可是却有一片奇伟瑰丽的碧波荡漾其间,在海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正下方,是叫做地海冥宫的所在。我想,这里就是师父提过的那个空间。师父曾遍寻不着的地海冥宫,没想到今日离我这般近了。”
“你是说赫连一族住在地海冥宫?”叶翎潇听得云里雾里,不由插口问道。
韩断惊讶的瞥了叶翎潇一眼,说道:“地海冥宫中都是海水,谁人能住在水中?”
“可是,我们方才不是为了追赶桃李和赫连败,才开启求仙洞的入口机关下来的吗?”叶翎潇完全糊涂了。
韩断摇摇头,凝声道:“你错了,这里不是求仙洞——不知道是何原因,你我开启求仙洞的机关,却被送到这地海冥宫来了。”
“竟然会有这种事……”叶翎潇垮下肩膀,只觉自从认识了韩断,这离奇的事情就一件一件接踵而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难不成就等在这里?”
“不可。”韩断蹙眉道:“你看这海水的痕迹,此刻适逢退潮,这小岛才露出海面不到丈许。你想若是涨潮——”
“若是退潮,这小岛会被淹没于海面之下。”叶翎潇恨恨的握着拳头,道:“这里除了沙子就是海水,连跟稻草都没有,咱们竟是除了做淹死鬼就没别的路了?”
“既然早晚都要做淹死鬼,”韩断忽然一笑,说道:“与其等涨潮淹死,不若咱们现在就跳到海中,也许能找到那个漩涡,死前也能看看地海冥宫是何模样。”
“……”叶翎潇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想法很好,可惜——我不识水性。让我跳海,我情愿在这里等死。”
“叶翎潇,”韩断笑道:“我也不会游水。不过你看——”韩断伸手划过白色的沙砾,“这沙子细白干净,竟然没有一点鱼虾贝壳的残骸。这海水也清澈的可怕,竟是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那又怎样?”
“我和师父曾去过西域的某个地方,那里有一座湖泊,那湖泊因为水中盐分太多,所以万物不生,可是大概也是因为盐分多,那湖浮力奇大,从未淹死过人,被当地人称作慈悲之湖。”
“你的意思是——”
“我猜,这个大概是慈悲之海。”韩断垂眸浅笑,“叶翎潇,我若是猜错了,能和你死在一块倒也不冤。”
“只希望你莫要猜错才好。”叶翎潇苦着脸,随韩断走入了碧绿的海水中。走了几步脚下一空,险险惨叫出声,可是脚下踩不到沙子,海水却还在胸口位置,叶翎潇双手划水,发现自己竟能自由自在的浮在海面上,不由心头大乐。
“韩断,你果然冰雪聪明、见多识广,哈哈,这都能被你猜到。你看,这慈悲之海果然有趣——”叶翎潇边说边望向身旁的韩断,却惊见韩断一脸痛苦之色正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
“内伤又发作了?”叶翎潇游到韩断身后,伸掌想替韩断疗伤。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此刻前路未明,不知有何凶险,你不要平白耗费内力。”韩断避开叶翎潇抵在背上的双掌。
叶翎潇不以为意,只是叹息道:“这茫茫水面,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神秘漩涡。”
“走一步算一步吧,”韩断沉吟道:“我觉得此处和我有缘,没准游个几十丈就能看到地海冥宫了。”
“但愿如此。这里没吃没喝,如果找不到出口,不用淹死也得活活渴死了。”想到最坏结果,叶翎潇心中忐忑,“不知道渴急了这海水能不能喝。”
韩断闷了半天,忽然笑道:“这海水自是不能喝的。以前我听师父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船队遇到风暴,整船人就在海上漂流,食物和水都没有了,后来有人又渴又饿顶不住就喝了海水,可是喝完就死掉了。船上的人见到同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