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身体拥有两种极端的灵魂,是否注定不幸?
退隐的沈沧海两人才重拾美好生活,
商夕绝却突然宿疾复发,醒后性格大变。
他日渐冷酷的眼神让沈沧海惊觉,
一向温柔善良的商夕绝只怕早已「沉睡」,
取而代之的,是他体内早该「死去」的残忍男人!
惊人的剧变毁去了沈沧海手中的幸福,
当倾心呵护的人已不再,即使曾经沧海,
他是否该挥剑斩情、逃离这禁锢他的男人?
……
「夕绝,你别发这么大火。」沈沧海想让商夕绝冷静下来,可声音遽然梗在了喉间。
男人露在衣袖外的食指和中指正轻轻勾起,像是在挖着什么东西。
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便如闪电,霍地劈进沈沧海脑海中——
永昌王边笑,边用脚蹍碎了之前还被他视为藏品的那对人眼珠子。他的手指,也无意识地轻微弯曲,似乎在想像着如何小心地挖出伏羿的双眼。
那动作,跟现在商夕绝所做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沈沧海从头凉到脚,呼吸亦在这瞬间停顿了。
眼前这个男人身躯内的,是永昌王!
……
第一章
落日殷红,正徐徐沉入天地交界下。翠绿辽阔的草原彷佛亦被染成了橙红色,与绚烂斑斓的霞光交织成一片,融进天际。
离风坐在半山坡上,双手撑着下巴,嘴里咬了根草,看着山坡脚下悠闲移动的两个人影,满脸的郁闷。
欧阳麟教族里少年将今天的招式练熟后,坐到离风身边,打趣道:「怎么了?还在生那个永昌人的气?」
「欧阳大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离风撇嘴,顺带甩给欧阳麟一个白眼。
那个永昌来的丑八怪夕绝,赖在雍夜族已经快半个月了,天天都与夫子出双入对,每个清晨黄昏还推着夫子外出散步,分明是在向他炫耀示威。他也曾气呼呼地向族长抱怨过,族长却说那丑八怪救过夫子的性命,要他把那丑八怪视若上宾。
「我才不要夫子和他在一起!」他把嘴里那根草想像成了商夕绝,用力咬。总得想个办法,赶走那丑八怪。
欧阳麟不禁皱眉,刚想开导这固执的少年,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已不悦地响起:「离风,你又在乱想什么?」
雍夜王紫青双眸朝离风瞥了眼,神色淡然,足以令少年惶恐地闭起嘴。他笑一笑,顺坡而下,向草地间那两人走去。
沈沧海老远就望到雍夜王那奇高的身形,便叫商夕绝推着轮椅迎上前去。「雍夜王,你找我有事?」
「算是吧。」雍夜王看了看商夕绝,才对沈沧海微笑道:「下个月我西域各邦国将齐聚冰海,举行狩猎盛会。我过两天就要起程,你们想不想随我一起去?」
冰海狩猎盛会?沈沧海忆起丽姬夫人说过的话,顿时有了印象。伏羿应该也会前往赴会吧……不过,听到身后人骤然停顿了下的呼吸,沈沧海静默一下,最终还是摇头回绝了雍夜王。
「我行走不便,就不去了。」
雍夜王自然清楚沈沧海心头的顾虑,却也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此时阳光已几乎完全被暮色淹没,沈沧海在逐渐转凉的夜风中怔忡半晌,倏忽想起身后的商夕绝一直在默默伴着他吹冷风,不由歉然一笑,柔声道:「夕绝,回去吧。」
商夕绝嗯了声,推动轮椅,稳稳走向他俩的毡房。
用餐,洗漱……直至两人躺上床,商夕绝始终一言不发。
沈沧海大致明白商夕绝在担心什么,低声道:「夕绝,你放心,我不会去的。」
「不是……」商夕绝突然开口,转头,在昏暗油灯下凝视沈沧海惊讶的眼神,笑得苦涩。「你还是去吧,不用因为我而改变心意。」
他说得很轻很慢,却没有迟疑,显然已深思熟虑过。
「沧海,我确实有点怕你和伏羿再见面,可一味躲着他,不提他,你心里依旧有他。沧海,我只想你能坦然面对,别让他的影子再留在你我之间。你我将来也不用再避忌他,这样不是更好?」
沈沧海盯着商夕绝,目不转睛。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男人有些后悔,局促不安地道:「我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沧海你别生气,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我……」
眼看商夕绝急得脖子都红了,沈沧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打断了商夕绝的自责:「你说得对,我们就跟雍夜王一块去冰海。」
记忆中,这似乎尚是商夕绝初次与他认真谈论起两人的将来,他还以为以商夕绝腼腆自卑的性情,恐怕永远都不会主动对他要求些什么呢。
听到沈沧海答应,商夕绝褐色的眼眸里也染上了喜悦之情。
翌日一早,沈沧海便由商夕绝推着去了雍夜王居住的小屋。
雍夜王彷佛早已料到两人会改变主意,半点也没觉得意外,反而笑道:「我还当你们会再商量个半天才来找我。」
沈沧海与商夕绝相视一笑,均见对方有些赧然。
雍夜王调侃归调侃,一边吩咐族人速去准备出行所需。
三人起程那天,风和日丽,是个绝佳的好天气。食物、雨具、衣物、帐篷……还有沈沧海的轮椅,都被搬进了高轮马车内。
离风见那丑八怪居然要随夫子和族长去参加西域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盛会,他极不乐意,在沈沧海身边逗留好一阵子,见族长已经跨上骏马,他才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和众多族人一起目送三人逐渐走出了视线。
冰海地处西域的高寒草原中心,离雍夜族距离甚远,途中尚需翻越两段山脉。雍夜王一行赶了大半月的路,终于进入草原边缘地带。
盛夏的天,变幻莫测。先前还艳阳高照,晒得人汗流浃背,突然间天空阴云密布,四周黑漆漆的,几乎难以视物。风势急转,吹得长草尽皆瑟缩贴伏地面。
一场狂暴风雨即将侵袭大地。
大草原上,惊人的空旷,附近又无任何可供遮风挡雨的岩石,要搭帐篷也来不及,雍夜王不由得微皱了眉头,跃落马背,对赶车的商夕绝道:「先进车里避一避,躲过暴雨再上路。」
两人掀开毡帘钻入车内,刚摘下遮阳的皮帽,只听车厢顶部「劈啪」作响,豆大的雨点已纷纷砸下,其中还夹着几下声音,特别的响亮。
雍夜王听了几声,淡淡道:「居然起了冰雹,看来得耽搁上一阵子了。」
三人闲来无事,便趁这空隙吃起乾粮,权作休憩。
商夕绝这些天来都在烈日下赶车,虽然戴了皮帽,但暴露在外的双手仍被晒得发红。沈沧海瞧在眼里暗自心疼。
这男人原本也是帝王之尊,虽说病发时被自身囚于密室,但以永昌王示人时,何尝不是钟鸣鼎食、养尊处优,如今却甘愿屈尊来当他的车夫。
能得商夕绝真心以待,他沈沧海此生别无他求。
「你在想什么?」商夕绝时刻都在留意沈沧海,见他陡然发起呆来,不觉担心。
沈沧海刹那回神,笑着摇了摇头,突闻车外猛烈肆虐的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一阵马匹嘶鸣。
三人都停下了进食,凝神倾听。
车轮艰难滚动的声响,伴随着几人说话声,正缓慢朝他们这边接近。
「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害我连东西南北都快看不清了!」一个爽朗的男子声音不满地抱怨着,紧跟着爆出句低声咒骂。
「呵呵,被冰雹砸到了?」另一人轻笑,即使置身于暴雨狂风中,声线依旧是说不出的悠闲优雅,不带丝毫火气。「不用这么赶,进来躲雨吧。」
先前那爽朗男声干咳两声,透出丝尴尬。「我们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人,我是怕迷了路,前边正好有辆马车停着,我去问问。」
另一人似乎低声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却有个稚嫩清脆的孩童嗓音响起:「叔叔,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啊?我肚子饿了。」
「乖!等雨停了,叔叔给你打点野味吃。」
雍夜王三人听到这里,均想来人大概是哪个部族的牧民,和族人走散了。
西域各族人民生性慷慨者居多,遇到落单缺粮的牧民,往往都会热情款待,也算是各族间不成文的约定习俗。
此刻听见对方有孩童在喊饿,雍夜王微撩起车厢侧窗的帘子,淡然道:「我这边有乾粮,过来吃吧。」
那辆马车离他们只有数丈之遥,透过密密麻麻的雨点冰雹,雍夜王见驾车之人身材高大,戴着个斗笠,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已被淋得湿透的红衣却令雍夜王雪白的面孔微微转冷。
这,是中原人的服饰。
贺兰皇朝与射月国仇隙极深,又征战多时,西域诸族同气连枝,难免均对中原人存了戒心。雍夜王亦不例外,但之前话已说出口,不便反悔,他从包袱里取出些肉乾、面饼,边对沈沧海两人低声道:「来的是中原人。」
沈沧海自从被雍夜王带回西域后,往来尽见异域胡儿,听说来者是中原人,亲近之感油然而生,也凑近车窗张望。冷风携着雨水直灌进车内,他体质不比那两人,顿时连打几个喷嚏。
商夕绝怕他着凉,赶忙将车窗的毡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用衣摆兜起乾粮。「我去拿给他们。」
他钻出车厢,对方车辆已停在了面前。
驾车的红衣男子道了声「多谢」,接过乾粮,见商夕绝转身,忙提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里去冰海还得走上几天路程?」
「只要天公作美,再走四、五天就到了。」商夕绝一边回答,心里却有些纳闷。
冰海狩猎盛会召开在即,聚集的都是西域各国各族的王者贵族,这几个中原人去干什么?
「谢了。」那红衣男子抱了个拳,拿着乾粮钻进车内。
商夕绝也回到车厢里。雍夜王业已听到两人先前的交谈,正在怀疑那红衣男子一行的来路,风雨夹杂着对方的说话声陆续飘进耳中。
「再过四、五天就能到冰海,来得及。」红衣男子似乎在安慰另一人,可话音里就是透着股怪异味道。
「你又来了。」那个优雅华丽的声音轻轻叹着气,却是调侃成分居多。
红衣男子嘿嘿讪笑两声。
忽然那孩童稚气地道:「爹爹,我刚才偷偷看了那个叔叔一眼,他的脸上一大片都是紫红色,好吓人啊!」
「别乱说!」
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出声呵斥,那稚童吓了跳,顿时噤声。
然而这边车内的三人都已经听到了。商夕绝微微一颤,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沈沧海这些天与商夕绝相处下来,好不容易才让这敏感腼腆的人收起往日自卑,此刻见他又被勾起了伤心事,沈沧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劝道:「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别介意。」
「童言无忌,说的才是大实话。」商夕绝黯然苦笑。
雍夜王逸出一声冷哼,早知如此,真不该去接济那车上的人。
「莫忘,那位叔叔好心送东西给你吃,你怎么能这么无礼?」孩子的父亲声音不愠不火,却自有威仪。
「爹爹,莫忘下次不会了……」孩童小声地嗫嚅着。
那人似是叹了口气,随后声音如条银线,隔着车厢清清楚楚地传到沈沧海三人耳朵里。「小儿年幼无知,多有得罪,在下代他向三位赔罪了,还要再多谢三位相赠食物。」
他语气诚恳,嗓音更是华美得叫人觉得连跟他说句重话都是种罪过。
商夕绝也冷不下脸,道:「一点乾粮而已,公子不用客气。」
「应该的。」那人笑了笑。
暴风雨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渐渐停歇,本就清澈的草原天空被雨水彻底洗过,越发地湛蓝耀眼。拉车的骏马也嘶鸣着甩去全身水珠,蹄掌轻踏,准备再次踏上路途。
商夕绝擦干了座驾位置上的水迹,刚赶着马车走出几步,后面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红衣男子诧异地道:「你们也走这个方向?哈哈,那正巧,可以同行,有个照应。」
商夕绝不明对方底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敷衍一笑,力挥马鞭,赶车疾行。
红衣男子紧随其后,两辆马车的轮子辗压过被暴雨浸泡得松软泥泞的草地,飞溅起点点泥水,驶向前方广袤无垠的绿野。
茫茫夜色覆盖大地,一轮明月浮在半空,将皎洁银光毫无偏倚地洒向草原每个角落。
马车前各自生起个火堆,劈啪轻响。
商夕绝与雍夜王搭好两个帐篷,刚将沈沧海从马车里抱出来,那红衣男子一手执弓箭,一手提着刚射到的两头旱獭回来,将其中一头递了过来,笑道:「今天吃了你们的乾粮,礼尚往来,这野味你们也拿一半去!」
他头上仍戴着顶斗笠,帽檐青纱低垂,遮住了容颜。雍夜王本来不待搭理这几个中原人,但见此人说话举止十分地豪迈爽朗,倒有几分像是草原男儿,雍夜王的反感不知不觉间大减,淡淡颔首,接过了旱獭。
红衣男子在火光下望见雍夜王妖异的紫青双眸,竟也不惊奇,看了看被商夕绝抱着的人,问商夕绝:「你这位朋友是不是病了?我这边有——」
「我只是双腿行走不便,谢谢阁下好意。」沈沧海抢在商夕绝之前,微笑回答。不知为何,他就是直觉那辆马车里的人有古怪。
那个华丽彷若天籁的声音每次响起,均搅得他心神不定,就像把无形的钩子,几乎要把他的心也给钩了去。
那是种明知不该聆听,却又偏偏禁不起蛊惑,想要挨近听个清楚的可怕感觉……只不过他看雍夜王和商夕绝对那声音似乎并无异样,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沈沧海也就将困惑埋在了心里。
「原来如此。」红衣男子也觉察到沈沧海刻意而为的疏远,不再多罗嗦,走到自己的火堆边将旱獭剥皮开膛,洗剥干净了,架上火堆翻动烧烤。不多时,空气里慢慢飘起香味。
雍夜王那边也烤熟了旱獭,自己留下小半部分,其馀的,都给了商夕绝。
沈沧海与商夕绝坐在帐篷内,吃过食物,商夕绝又替他抹干净手上油腻,服侍他入睡。
沈沧海腿有残疾,就寝前要泡暖双脚才睡得好,远行途中水源有限,不可能像在雍夜族时煮上一大桶热水给他浸泡,商夕绝便用热手巾包住沈沧海的双足,轻按他足底穴位,催动血脉流通。
沈沧海过意不去,「我已经不冷了,你赶车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赶几天车,算得了什么?」商夕绝温柔微笑,又为沈沧海按摩了好一阵子才放手,吹熄了牛油蜡烛。
两人裹在厚厚的毛毡里并头而卧。沈沧海闭目,听着耳畔商夕绝平稳的呼吸,只觉心头亦是一片祥和宁谧,慢慢地坠入梦乡。
将睡未睡之际,他猛地听到商夕绝原本缓和的气息渐变急促,男人的手脚也在轻微抽搐。沈沧海刚开始还当商夕绝在做梦,但很快发现男人呼吸越来越沉重,肢体也胡乱扭动起来。
沈沧海大吃一惊,睡意顷刻不翼而飞。
这迹象竟似商夕绝最初癫痫发作时的情形。可是自从商夕绝来到雍夜族后,这病一直未曾复发过,他与商夕绝欢喜之馀,还乐观地以为当初商夕绝一刀刺伤永昌王那颗心的同时,也歪打正着治愈了怪病,没想到今晚竟毫无预兆地又发作了。
他急忙推开毛毡,爬过去点亮了蜡烛,摸出银针刚想为商夕绝针灸,商夕绝紧闭的双眼霍地睁开,褐色眸子里一贯的温柔神色已全然被狂乱代替,怪笑着扑上来,抓住沈沧海执针的手腕便是用力一扭。
「啊!」沈沧海直痛得脸色发白,银针脱手。眼见事态不妙,他大声叫着雍夜王,但转眼就被商夕绝狠狠捂住了口鼻。
男人目露凶光,手底更是用足了力气。
「唔……」沈沧海拼命挣扎,却哪里甩得开商夕绝。胸口越来越闷,眼前一阵发黑,就快昏厥。
帐篷毡帘忽被掀起,一人疾冲入内,从背后狠猛一掌,斫中了商夕绝的后颈。
商夕绝闷哼,人亦软绵绵地倒下。
雍夜王轻吁一口气,将满面发紫的沈沧海自商夕绝身下抱了出来,暗叫侥幸。要不是沈沧海先前及时高喊了他一声,只怕便要被活活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