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人肠——沦落为妖

冬天被打的时候，是最疼痛的。

当下，我被扇得晕头转向，被打到的脸颊是一阵刺骨的疼痛，眼泪马上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解地看着老板。

「哭什么哭？！我好好的一袋米就这样被你毁了！都拖进雪水了！你这小杂碎是不是讨打！」我望着老板，突然发现他

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让我心中涌起了恐惧感。

只见在我发怔的时候，那老板已经叫人从里头拿来了一条鞭子，那是皮做的，抽起来特别疼。在府里的时候，总管就用

这个惩罚那些偷懒的下人，是他们偷偷告诉我疼痛的感觉的。

现在，尽管那不是皮做的，在冬天抽起来还是会觉得很疼的。

我颤抖着身子，可怜兮兮地看着米铺老板：「不要打……」

「不打可以，赔偿我的损失就不打你！」

「我没钱……」

「没钱就吃我的鞭子——」

老板的话音还未消，第一鞭已经落在了我的腿上，「啪」地一声抽裂我那原本就很破的衣衫，被冻红的小腿上立即出现

一道血痕。

很疼，很疼，疼到不知怎么形容。

可是我不敢叫出声。

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第二鞭落在我的胳膊上，这一下比刚才一下要重，手臂上突然麻麻辣辣的，然后疼痛的感觉慢慢扩散到全身……

眼泪在打转，可是我忍住不哭。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是爹常常对我说的。

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一下一下接踵而至，没有暂停过，而且鞭打的力气愈发加重。

慢慢地，我开始不清楚自己数到第几鞭了，眼前看见的一切变得模模糊糊，只听得耳边有人说：「老板，算了吧！他还

是个孩子，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然后，那老板朦朦胧胧地回答着，我也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

鞭打的酷刑继续在我身上施加，我已经疼到没有办法叫喊了，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知道自己又挨了多少鞭子，旁边才有人跑了过来阻止米铺的老板。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基本上听不见他们在嚷什么，

然后就朦朦胧胧看见米铺的老板对刚刚跑过来阻止的老人家点头哈腰，那表情和打我时候的表情简直南辕北辙。

也许，那是个大人物。

老人家走来过扶起我，我突然从口里吐出了带着腥味的鲜红液体。

「哎，这……你怎么把一个孩子打成这样？！」老人家满脸怒容地冲那米铺的老板嚷到，声音就在我耳边。

「狄总管……」米铺老板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好了好了，别说了，干你的活去。」老人家对那米铺老板不耐烦地甩甩手，转脸抹掉我嘴边的血，「孩子，你住哪？

」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家……」

「那你的亲人呢？」

「弟弟……在后巷……等我……」

「这怎么办，我要运货出城……这附近也没瞧见什么医馆……」老人家着急地四处扫视，然后轻轻摇晃我的身子，「孩

子，你感觉还好吧？」

我只听见「出城」二字，其余的都没有放在心上了。

我紧紧抓住老人家的衣袖，用恳求地口气说：「老人家，求求你……带我和我弟弟出城吧！」

「可是，你的伤……」

「不要紧……我挺得住……我们真的想出城……」

老人家想了想，把我扶起来，「好吧，到了城外，我再帮你找大夫看看，或者到我家主人府上休息……这丹药你先吃下

。」

我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谢过老人家，然后咽下那有半拇指大的褐色药丸。

当我什么也没有收获地回到后巷，瑾容看见我这副模样时，他惊叫了起来，连忙把我从老人家手里拉走，抱在怀里嘘寒

问暖。

「哥，你怎么这么傻……」瑾容一边反问我，一边掉眼泪，「我已经没有爹娘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啊……到底是谁把

你打成这样子的……」

我抚摸着瑾容的头发，告诉他我没事。

「骗人！」瑾容一口就否决了我的话，眼睛里满满是心疼。他不敢抱我太紧，害怕触碰到我的伤口，他把唇凑近我的伤

口处，慢慢地轻柔地吹气，帮我缓和伤痛。「哥，以后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我不仅会生气，还会很伤心的。」

我乖乖地点点头，等他露出笑脸后，才说：「瑾容，我们出城。」

「出城？现在？」他瞪圆了眼眸，模样极可爱。

「对，那位老人家说要带我们出城。」

瑾容将信将疑地看着老人家，见老人家点点头，他才问我：「哥，他要是人贩子呢？」

我被他问傻了。

老人家哭笑不得。

我回过神来，对瑾容摇了摇头，「不可以没礼貌。」

「我没有不讲礼貌啊！哥，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这老人家见你伤得那么重，还说要带我们出城！」瑾容瞅了瞅我

身上的伤，颦起好看的眉毛，「万一出了城，他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我连忙捂住瑾容喋喋不休的嘴，尴尬地低下头，「是我求老人家带我们走的，我的伤已经不疼了。」

「哥……」瑾容幽怨地瞅了满脸无奈的老人家一眼。

老人家没有因为瑾容的态度而发怒，反而笑脸盈盈地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和一颗褐色药丸，「来，这

个金创药给你哥哥擦擦，明儿的伤口肯定有好转，还有这行军丹，可以治疗内伤。你们要是信不过老夫，不必勉强，老

夫还得帮我家主人送点东西。」

只见老人家把金创药和行军丹放在瑾容手里，转身就想走，我连忙抓住了老人家的长衫下摆，「老人家，是我求您带我

们出城的，不怀疑，不怀疑。您还是带我们走吧！我弟弟年纪小，说话没分寸，您别介意。」

「当真考虑好了？我这一出城便是到扬州，半路不停的啊！」

「只要能出苏州，到哪都无所谓。」

「可是到了扬州，我便无法照顾你们了。」

我自知这老人家有自己的主人，到了扬州他就必须去伺候他的主人，没办法分神在我和瑾容这两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孩

子身上。我也不求什么，只求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于是，我答应了老人家。

就这样，当天，我和瑾容便跟着老人家离开，瑾容当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在我百般劝说下，他才肯动身。

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官兵拦住我们，他们面无表情地依法办事要搜查老人家运货的马车，可是待那老人家拿出一块上面

篆写着「荣」字样的金色腰牌时，守城的官兵一个一个脸上风云变色，全都胆颤地给老人家下跪，我和瑾容站在老人家

身边，迷惑不解地看着表情晴和的老人家。

真的是个大人物啊！

可是，我又听那米铺的老板喊他「狄管家」。

所以，应该是老人家的主人是个大人物。

守城的官兵看到那金色腰牌之后，二话不说，轻松地让我们出了城，不过那怀疑的眼神在我和瑾容身上转悠着。我下意

识地往怀里摸，还好，那本子还在。

老人家走的是山路，中途他雇了一辆比较大的马车，我、瑾容还有老人家三人就挤在那马车里。

山路很不好走，曲折颠簸，特别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更难走了。因为老人家说东西要赶，所以必须连夜赶路，晚上的时

候也没有休息，马夫挑着灯笼照明，照常上路。

马车里的我有点困意，瑾容还是很不放心，瞪着圆鼓鼓的两只明眸，老人家在看书，偶尔抬起头接触到瑾容的目光，总

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咔咯」一声颠簸，把原本困意绵绵的我摇醒。

揉揉眼睛，拉起车帘，才知道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而且我们已经离苏州很远了。

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在我还没有欣赏够它的美丽时，却偏偏要远离了，那

仿似天堂的地方，在我和瑾容眼里，只是个曾经承载美丽如今笼罩恐惧的地狱。

未来的日子到底是如何，我们没有办法知道。

黑漆漆的天幕中没有半点星斗，月皎洁明亮得像雪，路边的野花野草被寒风刮弯了腰，忽然，一群翼上带着幽蓝色的黑

蝴蝶从我眼前飞过。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才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看见蝴蝶。

或者是被风吹落的残叶？！

可是，瑾容却惊叫了起来：「哥！一群蝴蝶！」

这下，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了，那真的是蝴蝶，一群黑色的蝴蝶。

我放下车帘，闭上双眼，隐隐约约听见晚风送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他们叫唤着：隐融，瑾容，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

睡梦中，是爹娘慈祥的面容，轻柔地抚摸着我和弟弟的头，宠溺地叫着——

隐融……

瑾容……

第三章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瑾容早就醒了，他靠在一旁看着马车外面的景色，感觉我醒了他便转过脸来，依偎在我

身边。

瑾容担忧地看着我，「哥，伤口好点了没有？」

我看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一下，突然发现那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雪白的药粉，凉凉的，没有疼痛的

感觉。

「好像好很多了。」我笑了笑，「瑾容，你昨晚帮我上药的么？」

「你睡的时候总是喊疼。」瑾容皱着眉，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里顿时一热。

老人家突然笑开了声：「你们这两兄弟真是少见的和睦。」

我笑着点头。从小到大，我最疼爱的人就是瑾容，也许是因为瑾容总一副让我觉得永远长不大的模样，所以才让我生起

了保护欲。不过，瑾容有时候却比我懂事、比我理智、比我成熟，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哭，即使现在也一样，而且很怕

疼，每次受伤了，哭了，是瑾容怜惜地哄我，那时候就常常感觉瑾容才是哥哥。

想到这里，我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把瑾容的好全部说出来，和老人家一起分享，一起回味。

老人家眯着眼笑，很认真地听着，瑾容靠在我肩上，静静的，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似乎忘记了所有痛苦。

「……所以啊，我真的觉得有这个弟弟很幸福很幸福，我不忍心跟他吵、跟他闹，因为他是那么的可爱。现在，我也只

剩下这个可爱的弟弟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上天还留了个可爱的弟弟给我，还是该埋

怨上天只留给我个可爱的弟弟。

老人家听见我叹气，张开了双眼，「你们既然没有容身之处，不如给我家主人当个书童，可三餐温饱，也不会流露街头

，还有工钱拿。」

我和瑾容一听，对望了一下，瑾容眨了眨眼，问：「您家主人的地位高不高？」

老人家摸摸下巴，想了想，反问：「何为高？」

「和皇帝平起平坐或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瑾容急忙解释，可见他的复仇欲比我还强。

「不知王爷一位高不高？」老人家笑呵呵地反问，看了我和瑾容呆滞的表情后，接着说，「扬州荣王府听说过没？」

我和瑾容齐齐摇头。

「不怪不怪，小荣王也才被封了没多久而已。」老人家坐直了身子，才言笑晏晏地讲起他家主人——小荣王的故事。

说是讲故事，其实老人家从头到尾都是在夸奖他家的小主人。

什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武功盖世、菩萨心肠、温文尔雅、才高八斗……

几乎所有能称赞一个人的优美词语都在这时被老人家用上了，老人家说得天花乱坠，我和瑾容听得天旋地转。

说了大半个时辰，老人家才总结了一句：「我家主子绝对是个好人。」

我和瑾容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开声泼冷水。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东西。

沉默间，老人家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扬州到了。」

「这么快？」我根本不知道从苏州到扬州到底要走多少路程，用多少时辰，这一路，好像过的蛮快的。

「快？哥你都睡掉三天了。」瑾容虚着眼睛看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原来在我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了啊！笨笨的我还浑然不觉！当场羞愧得想找条缝钻起来。

马车进了扬州城，城里街道上也是白茫茫的，是下雪的缘故。不过，街道上却有很多行人，商贩也很多。马车来到一座

很奢华的住宅前停下，老人家先下马车，我和瑾容陆续下车，整理破旧不堪的衣物，抬起头一看：门楣上的金边红底的

牌匾上「荣王府」三个字深深印入我眼里。

这荣王府的占地面积简直要比我们秦府大上好几倍，差不多都可以和皇宫媲美了。我没有见过皇宫，也不知道这样想是

对还是错，或许这荣王府与皇宫比起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住宅。总之，这荣王府是我见过最大最奢华的建筑。

「这就是荣王府了。」老人家多余地说，然后带着我和瑾容踏上三级台阶。

王府就是王府，连大白天大门前都站着「守门神」，我和瑾容规规矩矩地尾随老人家。那些「守门神」见老人家走近大

门，都和颜悦色地打起招呼：「狄管家，才回来啊！」

「办完事就回来了。怎么？府里发生什么事了么？」老人家，呃……狄管家依旧是笑着一张脸。

「管家您前几天不在，瑞王来找主子麻烦了。」

「主子没事吧？」狄管家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不碍事，咱家主子也不是好惹的，瑞王碰了一鼻子灰，很没面子就打道回府了。」其中一个侍卫说完，所有人都呵呵

笑了起来。

怎么？这瑞王这么招人讨厌？！

「狄管家，您身后那俩孩子是怎么回事？」有一个侍卫眼尖地发现我和瑾容，打趣地看着我们。

「那是给主子带来的书童，哎哟！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不说了，我得带人给主子看呢。」狄管家摆摆手，转脸唤

了我和瑾容一声，我们屁颠屁颠地跟着进了荣王府。

荣王府里面比表面上要大上好多，分成东西南北苑，还有中堂会客的地方。

狄管家把我和瑾容带到中堂，跨进门槛，圆木桌边坐着一个白衣人。他正埋头品茶，看不见他的面容，那身白衫衬得他

风高亮节、高贵不凡，乌黑的长发拢在胸前，用一条白色的透明纱随意捆住，慵懒却不失协调。那白衣人身后站了三两

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想必是奴婢了，那模样比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丫鬟都要好看。

「参见主子。」狄管家毕恭毕敬地跪下叩拜，我和瑾容也跟着跪下叩拜。

「起来吧。」那主子的声音平静如水，不急不缓，带点低沉，但是很吸引人。

狄管家谢过后起身，我和瑾容也跟着站起来，那主子身后三两个丫鬟好奇地看着我们，然后捂鼻又捂嘴地偷偷笑了。

「主子，这是老夫找来的书童，请主子过目。」狄管家上前几步，到了主子身边，在他耳边说道。

主子这才抬起头来端详我和瑾容，同样的，我也在打量他。

那是一张少有的面容，能那般摄人心魄，在这世界上的确没有见过。

两条很有质感美的眉毛却配上一双凌厉的丹凤眼，让原本应该构成一个柔和的人变得异常妖冶、异常邪气，还有那似笑

非笑的表情，都让人觉得恐惧万分，真不知道这样一个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惹的人，狄管家怎么用那么多温柔的词语去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