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苓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简玉眉有些惊慌的四处张望着,但是她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利瓦伊伦这下才知道自己闯了祸,看来柳明苓的哥哥和简玉眉是有感情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方乐其转向简玉眉,神情认真地开口,「玉眉,你别相信这个,人走了就是走了,别再牵挂下去了。」
简玉眉怔了很久,才点点头,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掉。
一团混乱之中,陈婉怡拉了拉利瓦伊伦的袖子,过了好半晌才开口,「你……你有阴阳眼?」
「……嗯。」利瓦伊伦有些迟疑的点头,他从来不告诉别人就是不想让人觉得他有病,他也不想象有些人一样拿这种事当成交朋友的晃子,他巴不得能不要看见这些东西。
陈婉怡盯着他很久没有开口,利瓦伊伦有点慌,「我、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有些人不相信这种事……」
陈婉怡望着他许久才开了口,轻声开口,「你很怕吧?难怪一到这里,怎么吃也食不知味的模样,走到哪里也要黏着梁彦,我差点要以为你其实比较喜欢他了。」
「我没有!」利瓦伊伦红着脸解释,「我是真的很怕,我巴不得不要看得见那些鬼东西!」
方乐其回头来望着利瓦伊伦,像是想说些什么,被利瓦伊伦挥手制止,「你不要讲话!」
利瓦伊伦骂完,方乐其一脸委屈的模样,柳明苓已经停止哭泣,抱着简玉眉小小声的说话,柳明靖站在简玉眉身后,有些迟疑的伸手抚着她的发,温柔而深情。
利瓦伊伦只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讲出来的。」
简玉眉抹掉眼泪,用力的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不讲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反而伤害了梁彦。」
一提到梁彦,所有人又沉默了下来,静了好一会儿,方乐其像是打起精神的开口,「学长出去的时候不是说了,那不是我们的错。」
「可是明明就是……」柳明苓低着头相当难过。
「我们不知道,梁彦也没说过,我们只是想让他开心,虽然真的自以为是了点……」方乐其又显得有些沮丧,「不过我是真的想让他高兴的。」
利瓦伊伦握着陈婉怡的手,「我想梁彦会原谅我们的,学长会解决的,我们……等他们回来好了。」
其他人也只沉默的点点头,陈婉怡爬起来去小心的清理蛋糕上凝固的蜡油,却没有拔下蜡烛。「先放着吧,也许学长劝劝他,他会愿意回来过生日。」
「可是……今天也是他爸妈的祭日……」柳明苓不太放心的开口。
「我虽然认识他不久,不过听你们说过那么多事,我觉得他在改变。」陈婉怡认真说着,「他要变成一个可以摆脱过去阴影而得到快乐的人,还是一辈子只能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都只有他自己能决定,我觉得今天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已经没有家人了,迟早得有人帮他过生日,生日得到的祝福和快乐,是可以延续一整年的。」
陈婉怡笑着望向所有人,柳明苓低头想想,才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方乐其也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帮自己庆祝是件最快乐的事了。」
利瓦伊伦松了口气的笑着,「我们等等吧,等梁彦和学长回来。」
所有人都点点头,围着桌子坐着等待,陈婉怡替大家倒了茶,想着不知道要等多久。
在低弥的气氛下,利瓦伊伦和方乐其为了不让气氛那么尴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简玉眉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柳明苓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只祈祷她哥哥能给简玉眉一点安慰,就算她看不见,也希望能至少感受到一点她哥哥的存在。
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如果她能帮得上忙,她什么都愿意做,但事实上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柳明苓的心情不由自主的低落了下来。
她只希望梁彦跟学长能快点回来。
第九章
梁彦觉得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他只是离开房间,跑到外环走廊最远的角落里,放下球棒,坐在木制的地板上,吹着风看着皎洁的月亮。
还缺了一角的满月就像他曾经拥有的,他在这几个月里确实过的很快乐,他有小亦,有朱云还有朋友,那曾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几乎以为他都有了。
他曲起膝把头埋在膝盖里,一阵酸楚的感觉一直涌了上来。
脑中那些嘲笑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止,但他却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他其实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了。
他只想着他伤害了他的朋友们。
那些唯一对他好的,单纯的朋友们。
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平静的,在心里说着。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马上就把你们送给小亦,我想他会很高兴。
脑中的声音马上停了下来,安静得像是没有过声音。
梁彦自嘲地笑了下,他们也能感觉到他是不是真心想这么做。
也许他不该,也还没有资格拿这支球棒,他不该逞强,他能力不足又太过自信也太自我。
一定要他伤害了别人,他才能懂这些么?
他双手圈着腿,缩在走廊最尾端,虽然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听见脚声,但他感觉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就不能让我静一下吗?」梁彦深吸了口气,微侧头去看着坐在他左边的高亦杰。
「不能。」高亦杰温和地笑着开口。
他们并肩坐着,好一会儿梁彦才开口,望向他的目光不是指责也不是疑惑,就是询问而已,「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高亦杰直视着他,「你自己说的,你总要克服这些问题,你能这样处理你的新玩具,为什么不能这样处理你自己的问题?」
「这不一样!」梁彦抬起头来瞪着他。
「哪里不一样?」高亦杰没有移开视线的直盯着他,「这都是你的问题,你不想让我分担,不想依赖我,你就自己处理。」
「你可以不要让我有机会伤害他们!」梁彦几乎想吼出来。
「我都能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伤害他们?」高亦杰不以为然的回答,「你觉得我应该保护他们是因为我该重视他们比你多,还是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
梁彦怔了怔的,沉默了下来。
到头来,他仍然在依赖高亦杰,依然希望他为了自己保护他的朋友们。
那他有什么资格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推开高亦杰。
「……对你来说,他们不是朋友吗?」梁彦有些虚弱的开口。
「你呢?对你来说他们是朋友吗?」高亦杰反问。
「一次就好,你不能单纯的回答我的问题吗?」梁彦把头靠在膝上,觉得疲累至极。
高亦杰耸耸肩,坦白的回答,「对我来说,那就是群小鬼,我对人没有兴趣,或许他们是比一般小鬼要来得可爱点,但除了你以外,其他不管是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梁彦沉默了会儿,「你不想要其他朋友?」
「不需要。」高亦杰笑了笑,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感情,「普通人只会拖我后腿,有能力的都想找我麻烦,好在他们不敢,所以都离我远远的,我能要什么朋友。」
梁彦安静了会儿,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一般人会想接近他的,都是好奇他的能力才找他。
有能力的人想接近他,不是想要朱云就是想整死他,他能要什么朋友?
他曾经千次、百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要过这种生活,他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他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我很虚伪,我对他们说的话不是真的因为被控制了,我这么想才会这么说。」梁彦直视着前方,目光飘远着像是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什么。
「没有人是完美的,谁都会想把心里阴暗的部分藏起来,那叫虚伪的话世上没有正直的人了。」高亦杰笑着。
「我也不想自怨自哀,我一直想告诉我自己,我可以过得很好,可是看着他们,越显得我一无所有。」梁彦笑着,却显得凄凉。
「听着,我懂你……」高亦杰话没说完,梁彦就打断他,恶狠狠的望着他,「别跟我说你懂我的感觉,没有人懂,没有人知道我那天是什么感觉。我记得一清二楚,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呼吸我都记得,每当我想起的时候,就好像再重新经历过一次,所以别跟我说你懂。」
「我确实懂。」高亦杰认真的回答,「我指的不是你那天的感受,而是你现在的感受。」
梁彦微皱起了眉,而高亦杰只是继续说下去,语气轻缓却也沉重,「没有人能懂我活着的每一天有多痛苦,包括你。」
梁彦想那是指他的「饿」,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高亦杰笑笑的像是自嘲又像是认真的开口,「也别跟我说非州有多少灾民没得吃,那是不一样的……我想要新鲜的人魂,我甚至想吃人,有好几次我想把那几个天真的笨蛋抓来啃,看着他们痛苦的死去之后,再吃掉他们充满惊恐害怕的魂,那种打从灵魂深处就想要吃掉他们的感觉,没有人会懂。」
梁彦没听过高亦杰说起过关于这件事,那听起来极为可怕,但他知道要控制那种欲望的感觉得要有多大的控制力才能做到。
他不知道如果换成自己,自己是不是能做得到。
「至少……你有叔叔伯伯在,你曾有美好的日子。」梁彦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但他想没有别人比叔叔伯伯对他更重要了。
「他们是我活下去的动力。」高亦杰笑着,突然伸手去握住他的左手。
梁彦来不及反应,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吃了你。」高亦杰笑着,紧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语气轻淡。「知道这些之后,你能相信我,还敢留在我身边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只有我了。」梁彦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只是认真的回答他,「我也有好几次想打爆你的头,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我也只有你了。」
高亦杰笑了起来,紧着握着他的手,翻过他的掌心看,「我爸写给你的?」
梁彦迟疑了会儿才点点头,「嗯。」
「静啊……」高亦杰笑着,又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很像他会写的。」
梁彦可以感觉到一种温和稳定的感觉,从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端流过来。
让他稳定了下来,觉得宁静而平和。
「伯伯为什么有这种能力?」梁彦印象里的伯伯,一直就是个温和正直的警察,从来没看过他接触过这类事情,叔叔才是那个有着不可思议能力的人。
「我爸也不是天生就这样,记得叔叔说过,我爸过四十才开始修行,叔叔没多说,但是我想……我爸应该是寿尽四十,不晓得叔叔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活到七十。」高亦杰笑着,脸上的神情难得显得有些落寞。「叔叔比他晚一天,就只有一天。」
梁彦只用了点力气反握着他的手,听着他说下去。
「爸走的那一天,叔叔什么反应也没有,整天只待在他身边,连饭都是我煮的,时刻到的时候,叔叔握着爸的手,叫他睡一会儿,说等他起来给他煮他最爱吃的,爸笑着睡了,再也没醒来。」高亦杰回想起那一天,心里就像缺了什么似的,永远也补不起来。「叔叔帮爸盖上了被子,打了电话叫人送棺木来,棺木一到,我看是一对,整个人都傻了。」
高亦杰笑着,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梁彦从来没看过他这样,觉得难过极了。
「我求叔叔别丢下我,叔叔却只告诉要我坚强,说只要……」高亦杰停顿了会儿,深吸了口气的,侧头望着梁彦,「他要我找你,所以我来找你了。」
梁彦觉得他有什么没说,那应该是很重要的,关于那份「遗产」的事,但高亦杰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逼他。
他们紧紧握着手,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风声和庭院里的虫鸣。
「所以,我不会说我懂你是什么感受,但我懂什么是痛苦。」高亦杰又回复他一贯的那种有点嘲讽似的笑。「所以别以为只有你自己是过最苦的人了。」
「我没这么想……」,梁彦撇撇嘴角,「我只是……太过自以为是,我能力不够,我应该听你的,不该那么早想去控制那支球棒。」
高亦杰却笑了起来,「再重来一次,你还是不会听我的,那就是你。」
梁彦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还有,你不是能力不足,我要你听我的只是因为我想让你多依赖我一点。」高亦杰侧头望着他。「我是个自私的人,其实你控制得了它,不然关不会把它给你,只是运气不好,时间不对,这像是一种考验,如果那群小鬼就此疏远你,那也只能说你们不适合作朋友,对我来说正好你往后除了我以外就不会在意别人了。」
「你这控制狂。」梁彦瞪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这样了。」高亦杰笑笑地回答,放开了他的左手,改拉过他的右手,帮他把松开的绷带好好地绑好。
「为什么一定要我缠这绷带?」梁彦想想还是问了。
「避免麻烦。」高亦杰简洁的说明。
看着自己的右手,梁彦突然想起他拔起钉的隔天早上,高亦杰在他房里接了个电话的事,他模模糊糊的听见了些什么,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小亦……你不是伯伯亲生的吗?」梁彦迟疑了会儿,还是问了出口。
高亦杰抬头望了他一下,像是在确认他为什么这么问,然后笑着回答,「你听见我跟陈叔讲电话?」
「一点……我以为我在作梦。」梁彦老实的回答。
「嗯,我是叔叔捡来的,我亲生的爸爸是个倒霉鬼,被个极恶之魂夺舍生下我,我妈生我的时候早产,不足月就落地,我是天生的鬼胎,就是个无魂的婴孩,早该死了的。」高亦杰又是那一脸自嘲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应该无魂的婴孩,生来就带极恶之魂的能力,叔叔不愿多说,我也不想问。」
高亦杰帮他绑牢了绷带,点了支烟,深吸了口,吐出来的烟雾好似能把他的痛苦一起吐掉。
「你知道叶家的观音坛,掌家的却姓夏吧?」高亦杰面无表情的开口。
梁彦点点头,「听关说过。」
「夏叔把叔叔当亲弟弟一样疼,我是叔叔唯一一次跟他反目过的理由。」高亦杰笑着,却也没什么笑意,「夏叔见了我说这孩子不能留,得杀。」
「拜大慈大悲的观音之人,见了我居然说要杀,可见我多可怕。」高亦杰又吐了口烟,继续笑着说下去,「但叔叔说,我活下来了,不管为了什么,我活着,就该活下来,所以他养了我,倒不晓得为什么让我跟爸姓。」
梁彦完全懂那种感觉,他多少次看人指着他说,这孩子该死,天生的害人命。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有那么多人指着他说他不该活下去。
梁彦这回主动去握着他的手,「都活到现在了,我们还会活下去的。」
高亦杰侧头望着他,笑着反握着他的手,只觉得自己似乎说太多了,他从来没跟人说起过他自己的事,他紧握着梁彦的手,过了好一阵子才想到他有东西要给他,于是从口袋里翻出来。「这给你。」
梁彦看着高亦杰握着他的手,把一支表套进他手腕上,他本来想抗议说他不要那么贵的东西,但仔细一看是支陈旧却保养得当的旧表。
那是支星辰表,不便宜却也不算太贵,而且很眼熟。「这是……伯伯的表?」
「嗯。」高亦杰帮他扣好表带,温和的望向他,「生日快乐。」
梁彦愣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开口,「我怎么能拿这种东西,这是伯伯的……」
「放着也是放着。」高亦杰亮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叔叔把他的表给我了,我又戴不了两支,你左手有我爸写给你的字,戴他的表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