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伸手和他握了握,温暖有力的手掌,简短俐落的握手,恰如这个人一般。简之童当时进入卧底组织时的教官,现任
卧底组织某行动处的负责人,定期会在国内国外犯罪心理培训学校任教职的陆峰。
奉六章隐隐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坦然,「谢谢你!」
简之童听到奉六章说赵家兄弟,淡淡地笑了笑,最后只哦了一声。
陆峰拉了拉简之童身上的薄毯,让他别乱动,转头对奉六章说,「你还没回去汇报,还是没敢回去?」
奉六章笑了笑,「等那些老家伙们撤了火,我再回去。」
陆峰失笑,「你们特别行动组那边都是神人,你躲得掉?再说,你爸也在里头,你根本逃不掉这顿揍。」
「所以,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奉六章伸了个懒腰,「哪有送上去让人揍的道理。再说,那兄弟俩我真要交给警察
,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审出来定罪。」
陆峰笑着摇摇头,略过了那个话题,「也好,你正好陪陪之童。」
奉六章正想应好,手机响了起来,看到何行君的号码,他走到一边去接听。
「学长?」
何行君的声音轻轻的,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奉六章心底有些什么念头轻轻地萌动,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嗯。」
「……」何行君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学长你找到简学长了吗?」
奉六章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失望,看着不远处的简之童,「我正和他在一起。」
「哦。」
两个人拿着电话都没有再开口,却也都没有挂断。
「行君,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事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那就好。」
「学长再见。」
奉六章闭上眼,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再见,照顾好自己。」
尾声
何行君做完一个幼童失踪案的分析之后,收了东西往外走。在S市已经待了三天,他想该回去了,回去的时候也许又能收
到奉六章寄来的明信片了。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世界地图,这次奉六章又去了哪儿?
毕业典礼那天,收到了第一张明信片,他当时拿着明信片愣了半天。上面除了邮戳,什么都没有。他想,或许是哪个久
未联系的同学或朋友寄来的。
随后,第二张、第三张又寄到警局的时候,他看着都是只有一个邮戳的明信片,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试着打电话给奉六章,电话倒是通了,却没有人接听。他笑自己有点傻了,也是,奉六章的这些明信片是从世界各地
寄来的,这个电话应该是留在了国内。反正无人接听,他就不时地拨那个电话。
似乎,是某一种联系。
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张明信片,到现在也有三十几张了。他那天闲了没事,拿着地图去标明信片上的地址,标着标着何行
君就把笔扔了。趴在墙上,静静地靠了半晌,然后把地图从墙上扯下来,揉了揉扔到了一边。
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了半天,他又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垃圾桶那边把地图捡回来,小心翼翼地铺平。
随后,再收到明信片的时候,便看看上面的风景,然后便丢到抽屉里。偶尔发一会儿呆,然后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有时候也胡思乱想过,干脆顺着邮戳上的地址去找奉六章。
可这想法的确是胡思乱想。
先不说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能怎么样呢,揍他一顿?何行君握起拳头试着比划了两下,又想想奉六章的样子,他就泄
气了。
看看他?何行君想着看到他和简之童的情形,想想心就瑟缩成了一颗青李子,又酸又涩。
那就这样吧。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正碰到周延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就停了下来,「行君,我正好找你呢,后天我妹妹的婚礼你可记得
来。」
何行君一楞,他还真忘了。他刚来的那天,周延就和他提到了这件事,那时候忙着案子只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看
来,明天的机票得改时间了。
星期天早上,周延来接他去举行婚礼的教堂。
周延边开车边感叹,「说起来我还真希望今天这新郎是你。」
何行君有点尴尬,「你别开玩笑了。」
「开什么玩笑,安安当时多喜欢你,还那么郑重地让我问你的意思。」
周延想起大概三年前自己妹妹周安看到何行君之后,就不停地问东问西,小女孩为了这个事情,还游说过他说让何行君
来他们局里工作的话。
何行君歉然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婚礼是西式婚礼,周安和那个小伙子都是基督徒,选择了传统的基督教婚礼。
何行君坐在长椅上,看着漂亮动人的周安和新郎站在神父面前,听神父念那段誓词。
「在上帝的见证下,奉你为我唯一的人生伴侣。此后无论好或坏,富有或贫穷,无论疾病或健康,永远珍惜爱护你,从
生存之陆地直到天堂,并且承诺对你忠诚,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
伴着一旁的钢琴伴奏,何行君听到新人跟着一起轻声而坚定地念,「无论好或坏,富有或贫穷,无论疾病或健康,永远
珍惜爱护你……」
何行君心里一动,他想起自己说喜欢奉六章的时候很坚定,可看到他一句一句逼迫赵家兄弟的时候,便有些动摇。
简之童的事情,其实他也没有问清楚。
何行君忽然有些坐不住,婚礼一结束他对周延说了声先离开了。无论如何,他总该问问奉六章。
奉六章从机场下飞机时,一个多年未见得老朋友正在等他。
朋友开着车带他去了自己的军警犭训练基地,一路上不住地感叹奉六章真是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刚到了基地,一个工作人员就跑过来说,「老板你赶紧去看看金毛吧。」
奉六章看他急匆匆地往后院跑过去,心知他必然是有急事。
他洗完澡出来,却还没见到这朋友回来,便问了工作人员,然后往后院走了过去。到了后院,看到自己那个老朋友默默
地坐在一间独立的狗舍前抽烟。
奉六章走过去,看到狗舍里一头黄金猎犬躺着一动不动。
这头黄金猎犬奉六章认识,一向通人性,几年前为了救主,被炸药炸伤了后腿。后来,命虽然捡了回来,两条后腿却完
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坐下来,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那个从军多年,当年失去左手小臂都没有流泪的男人胡乱揉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地说,「这半年,我就知道金毛要不行
了。我想着找人拍一部纪录片,就拍金毛,剧本导演都找好了……可是……」
奉六章看着这个当年在部队被一位将军夸赞过的男人,默默地递过去一根烟。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错过,就再也没办法了。」那个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的哀伤让奉六章也有些不忍
。
想到刚刚听到的这句话,奉六章愣了一下。
点上烟,狠狠地抽了几口,也许是抽得太急,他忽然被手里的烟呛住,忍不住咳了起来。
华灯初上,何行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机票没能改成时间,他还是明天离开。
经过一家多媒体商场时,何行君看到很多人站在一旁的广场上看墙上的大萤幕,他停下来看了看,渐渐地被那个故事所
吸引。
一个男人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儿子,然后就走了。
晚上,广场上暴雨倾盆,几个男人清一色的黑色礼帽风衣从一旁的房子里走出来。走到车子那儿,却发现车内的人已经
死了,车门也打不开。所有人都警觉起来,朝四周戒备着。
雨还在下,悲伤的钢琴声流淌着,很快,不远处的阴影里枪花闪现,那些人一个个倒了下去。
电影中没有枪声,只有钢琴和雨声,子弹的硝烟不时升腾而起。
车子旁,就只剩下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背对着开枪的方向沉默地站着。
开枪的人从阴影处慢慢走出来,提着枪站在了那个人面前,对方似乎早知道是谁。转身过来,只说了一句话,我很高兴
是你。
这个人似乎忍着什么,提起枪,注视着对面的男人,然后发了狠地开始猛扣扳机。枪声持续,他脸上的伤痛也在持续。
黑夜中,看着那个杀了人的男人离去,何行君觉得他一定很难过也很孤独。
故事的最后,一切风平浪静。在阳光和煦的海边,这个男人却被人突然开枪射杀。何行君看着那个男孩子抱住自己父亲
恸哭,心也开始疼起来。
那个男孩子开车去了也许早就该去的地方,电影里只留下一句独白:「当人们问我迈克苏利文是不是个好人,还是他其
实是无恶不作,我的答案永远一样:我只是告诉他们,他是我的父亲。」
何行君站在那儿,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都离开了。电影最后的那句独白一直在脑海盘旋,我的答案永远一样……
心底有一个念头,真想见到奉六章,现在,立刻见到他。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本书。」路旁一个女孩子从车上下来,对另一个人说。
「好,你去吧」一个男人回答。
那个声音几乎要飘过去的时候,何行君才醒悟他听到了谁的声音。背对着那里,何行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慢慢转头,看着远处靠在一辆车旁边的奉六章,何行君忽然觉得呼吸很紧,紧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奉六章也转过头来,他看着对面的何行君,忽然笑了,「真巧!」
何行君静静地站着,看着奉六章,不动、不说话。
他曾经想过,再见到奉六章,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想过很多场景:痛哭、微笑、紧紧抱住他、抑或当作路人,冷眼
一瞥,然后继续赶路。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脑子里卡住了一般,什么念头都动不了。
他不知道这么站着站了多久,似乎很久,似乎只有一瞬间,终于开口,「简学长呢?」他不知道怎么了,开口的第一句
话居然是这个。
「六章!」一个婉丽妩媚的女孩子从商场走出来,走到了奉六章身边,手很自然地挽上对方,「我们走吧。」
奉六章看着何行君,然后对他温柔地笑了笑,「遇到一个朋友!」
何行君看着自己前方那两个人,很匹配。这么匹配的一对璧人在眼前,他看着看着,竟然忘记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那个女孩回头,看到不远处的何行君,得体温婉地对他笑了笑。然后,转头看着奉六章,「不介绍吗?」
奉六章把手盖在她搭在自己臂弯的手上,「何行君!」抬头,直视过来,「华之锦!」
那女孩子轻轻扬起脸看着奉六章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何行君笑了笑,软软的语调很好听,「你好。」
那个女孩子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奉六章,眼睛里的光芒很漂亮,她看着何行君粲然一笑,「我是六章的未婚妻。」
奉六章脸上神色先是一定,然后似乎既无奈又宠爱地笑了笑,「之锦。」
那个女孩子没理会奉六章,继续笑着对何行君说,「以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奉六章对他点点头,然后替那个女孩子拉开车门,上车离开了。
何行君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有些发呆。眼看车子越来越远,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冲到路边去拦计程车。
上了车,声音紧张到有些变调,「追上前面那辆白色轿车。」
司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咕哝了一声什么。
何行君一着急,掏出警察证,「警察。」
司机神色立刻变了,一点不敢大意地追了上去。
奉六章看着后视镜,忍不住叹气,「之锦,我先送你回去,我这儿还有点事。」
华之锦回头看了看,调皮地笑了笑,「六哥,你别怪我。我看到你放在桌子上的照片了,是他吧。」
奉六章笑了笑,抬头看看后视镜没再说话。
何行君一路跟着他,一直跟到了一个小住宅区。奉六章停车往里面走,他也下车跟了上去。
看着奉六章走进一栋大楼里,何行君也急忙追了进去。
走进去,没有看到人。看着电梯上行,他想应该是奉六章刚刚上去。
何行君忐忑不安地等着,电梯却迟迟不下来。
他转身往安全出口奔去,刚一拉开门,就被人抓住手腕压在了墙上。何行君本能地想叫,啊声还卡在喉咙里,嘴巴就被
人捂了个严实。
「你跟着我要干么?」
听到久违却熟悉无比的声音,何行君忽然一阵眩晕。视线慢慢适应黑暗,微弱的光线下,奉六章的轮廓渐渐清晰。
奉六章看着他,脸上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何行君慌了,要开口,却只是一阵唔唔啊啊声传了出来。
奉六章慢慢放开手,原本握着他手腕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人往后退了一步。
何行君想也没想,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我……」我了半晌,嘴唇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着,却没了下文。
他要说什么,说学长我爱你,说学长我想清楚了,说学长你别结婚,说学长你不是找到简学长了吗?所有的话都涌上来
,他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学长……」
奉六章看着他,黑夜中,何行君的眼睛还是一样地吸引人。
他看着这个一路跟过来的傻孩子,到了他面前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用那么柔软到撩拨得人心里难耐的眼神看着他
,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有不忍,还有感动,还有心疼……
他还有点害怕,害怕什么呢,奉六章一时居然也说不清。
奉六章看着他,忍住想抱住他的冲动,转身往楼上走。
看到奉六章转身,何行君只觉得被他丢弃了一般。想追过去,两条腿却似乎不是他自己的。
他追到这里来,心里的勇气似乎已经用尽了,看着奉六章要走,他却一点都迈不出去,一着急,开口时几乎要哭了出来
。
「学长,我错了!」
奉六章脚下停了停,却还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学长,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奉六章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地吸气,然后呼气。
转身冲下来,攥住他的手腕,扣得死紧死紧,他拉着何行君快步往上走。走到三楼,一把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刚一
进门,他就紧紧地抱住了何行君。
身体被奉六章抱紧时,何行君听到骨胳间发出轻微的喀声。
奉六章抱得太紧,紧得让何行君觉得有点疼,甚至有点窒息,却也让他满足安心得很。
奉六章用手包住他的后脑勺,气息不稳地在他耳边开口,「你想好了,我放你走一次,可不会再放第二次。」
何行君脑子里一片糊涂。
曾经有过的要如何吧自己清晰地表达出来的想法早就无影无踪,身体又是僵硬,又是虚软,不敢动也动不了,用力太过
却又什么力气都没有。
双手紧紧抓着奉六章的衣服,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
手往上,轻轻贴住奉六章的脸,似乎要确认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呼吸越来越快,动作却小心而迟缓。踮起脚尖,在他
的嘴唇上轻轻碰了碰,随即就离开。
慌张无措,心口跳得他自己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
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只知道要抓住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放手。
奉六章感觉嘴唇上轻轻落下来的那个吻,其实根本算不上是吻,就是碰了一下,像是蝴蝶翅尖扑扇而过,却勾起来一阵
微痒,一直痒到心里。
头低下,抵住他前额,手固定住他的头。奉六章的声音低缓沙哑,似逼迫似引诱地问他,「行君,你还没回答我。」
「学长……」何行君抬起眼求饶似的看着奉六章,「学长,求你……」
这一声求饶让奉六章微微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