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效率的一个人。
周延一手叉腰,一手往上爬了爬头发,「请坐,我们就开门见山直说,局里现在有一个案子有点棘手,想请您……二位
看看能否给些意见。当然,请心理学家参与破案还不常见,我们……」周延搓着手,笑了笑。
简易对他点点头,开口道,「犯罪心理学在国内的确比较新。不过,如果它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那就和巫术没啥区别。
」
周延哈哈大笑,虽然因为自己的担心被人点破而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放下负担的轻松。「我这就叫人拿卷宗。」
资料很快拿来,周延手按在卷宗上,犹豫了下还是问了何行君,「杀人现场你去过吗?」
何行君先看了看自己老师,而后对周延笑了笑,没想到这个警察还这么细心,「现场没去过,不过上次那个连续案,现
场照片我都看过。」
周延把资料递过来,「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这些照片我们看了也都觉得不大舒服。」
何行君接过来,一份放在简易面前,一份自己拿过来翻看。打开资料夹,何行君才明白周延的提醒虽然有用,却是其效
甚微。
资料夹内开头的照片,是关于案发现场环境的拍摄,还有一张画着十字架的纸片的照片。
之后照片逐渐集中于尸体,并且从一切可能的角度拍摄下来。
照片上,受害者呈现出一个怪异的姿态,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紧紧地绑在一起,颈部被刺破,胸部和腹部有多处
刀伤。血迹到处都是,伤口部分有明显外翻的血肉。
「最为棘手的,是我们在尸体旁发现一张画着十字架的那个纸片。我们一致认为,这张纸是凶手故意留在现场的。」周
延趁他们看资料的同时,补充了一句。
虽然有心理准备,虽然参与了上次的连续案,可看到那些照片时,何行君还是觉得胃部一阵紧缩,口内随之有些泛酸。
他很想立刻放下这些,马上离开。
他确实没有想过,一个人被杀害时的场景能到达怎样骇人的地步,也没有想过这些照片会怎样的触目惊心。和这些照片
比起来,上次的那个案子的现场照片,实在算不得什么。
合上资料夹,何行君无意间看到身边的老师简易,也皱紧了眉头,之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何行君想到奉六章安慰他时的话,「有一个人他会继续伤害别人。他可能就坐在那儿,回味自己所作的一切,甚至是带
着喜悦去仔细地品尝它,并从中获取某种快感。他不会自己停下来,除非有人阻止他。」
是啊,除非有人阻止他,除非有外人能阻止他。
何行君想着这些话,忽然间明白了奉六章那些话的另一个意思。
面对这些案件的时候,要学会从罪犯的眼光和大脑去重构当时发生的情形,然后还要学会跳出来,以一个客观冷静的观
察者来看待。
心底慢慢平静下来,重新翻看卷宗,他渐渐能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去看这些现场照片。
伤口如何分布?处于什么部位?凶手用了什么样的刀子?他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从伤口看,他刺杀的时候,是正对着
受害者还是在她背后?他绑了她多久?她的主要死亡原因是什么?从被刺杀到死亡中间,经过了多长时间?他留下这张
纸片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答案都很重要,因为它们影响到更大的动机问题。杀手杀掉受害者是为了得到什么?是出了岔子的抢劫杀人,还是
性冲动之下的杀人,杀人动机对确定凶手特征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关键。
想着这些问题,一一翻看那些现场照片,然后,他合上了资料夹,低头揉着眉头,静静地想着。
「受害者,嗯,佟心她是什么样的人?」简易问周延。
何行君倒没想到这些,抬头看着老师和周延。
周延从他手里的资料夹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简易,何行君凑近看,照片上那个人,笑容灿烂明亮,很容易让人喜欢的一个
女孩子。
何行君看了,不由得心口一紧。
周延开始给出标准的描述:身高、体重、年龄、相貌……但简易让他停了下来。
简易放下照片,「我是说她人怎么样?」
「哦,活泼开朗,对人亲切,人际关系很好。」周延看着资料夹内的走访笔录,回答简易。
简易看了看何行君,然后扭头过来对周延说,「我们得带些东西回去。」
何行君跟着另一个警察去取资料,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案件。想到那个被杀害的女孩子,何行君皱了皱眉,用手揉了
揉胸口,长长地吐气。
「学长!」他低声念叨了一句。
何行君嘴里咬着笔,坐在桌子前看卷宗。旁边堆着走访笔录,现场勘验笔录,证据目录,还有法医的验尸报告。
简易先回去了,学校那边一堆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临走之前,简易交代何行君把他们的分析结果弄得更详细确切些,和周延把这边的事情做完之后,再准备返校。
何行君看着简易列出来的几条分析意见,很是佩服自己的老师。简易很厉害,昨天从警局回来才一个晚上而已,他已经
对凶手年龄、居住地、性格特征、家庭情况、职业情况给出了大致方向。
何行君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简易的方向,再深入详细地刻画凶手的特征,并随时和简易、和警局这边保持联系。
简易的几条意见很简洁:
其一,凶手很年轻,十四到二十八岁之间。
其二,他应该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
其三,社交能力不好,尤其是和女性的社交能力明显低于一般人。
其四,应该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或者和父母共同生活。
最后,他的职业不可能是管理人员或白领阶级,应该更偏向于劳力型工作。
何行君看着卷宗,对照简易列出的意见一一分析。这些意见给了周延,对方看了只会产生更大的疑问。何行君要做的,
不单单是详细,还得向周延说清楚原委。当然,这也是简易留给他的作业。
之后的三天里,何行君一直在思考那个案子。
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那个女孩子的死因是心脏被刺入。
这也就意味着,她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已经死亡;而绳子的勒痕显示,这个女孩子身上所有的刀伤,都是她被绑缚之后才
刺入的。所以,这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杀人案件,但同时也是一个匆匆行事的刺杀。
根据现场勘验笔录,案发现场即第一现场。
现场是城乡交接处一座桥下的桥洞。虽然是城乡交接处,但从周边环境来看,那里却算不上偏僻。
受害者死亡时间是晚上六点左右。
九月傍晚六点,天色并不算昏暗,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附近甚至还有一所学校,这个时间是很多学生放学回家的
时间。而从他们带回来的走访笔录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异常的人或事件,由此看来,凶手应该对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
,知道如何避开行人。
接下来要确定的,是凶手的杀人动机。
从受害者被摆出的怪异姿势,还有现场留下的一张画有十字架的纸片看,这似乎是某种牺牲仪式,但正是这一点更有助
于确定凶手的杀人动机。
如果真的是某种仪式下的杀人,对方的计划会更严密,选择的地点会更谨慎,对受害者的杀害也会经历更长的时间。
这几点的缺失,显示出凶手对计划完整性和严密性的欠缺考虑,这是典型的不成熟的行事方式,也透露出了对方年龄。
何行君认为这是一场性暴力谋杀。和老师沟通之后,他更确定了这一点,而且也解释了简易为什么认为凶手社交能力不
好、尤其是和女性社交能力不好的意见。
「性谋杀?」周延看着何行君递过来的分析意见,忍不住问了了出来。
何行君不意外周延会这么问,他只是有点为难要如何解释。
「呃……」何行君抓了抓头发,「是这样的,两性之间的……那种……嗯,亲密行为,通常是一种私密环境下,双方…
…情感交流和得到满足的一个过程。」
周延拇指托着下巴,噗的一声笑了。「其实,你是说男女做爱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在嘿咻嘿咻的过程中,双方既
满足了欲望,又发展了感情?」
何行君脸腾地红了,小声地应着,「是,没错。」
「然后呢?」周延忍住笑,看着何行君。
「可是如果一方在这种正常的……嗯,嘿咻……当中……」何行君悄悄呼了口气,然后继续,「在这当中不能获得满足
时,他们的性欲望并没有随之结束。」
周延低头看着分析意见,「性欲错乱?」
何行君慢慢克服了自己的尴尬,「是,很多性欲错乱的患者就是由此产生的,有些人会发现对某个东西完全控制之后,
可以为他们带来超乎寻常的快感或满足。」
「也就是我们说的恋物癖?」周延也恢复了认真。
「是,恋物癖严重之后,这些人会沉迷于自己完全控制的一种性行为幻想。而实际的性行为就再也不能给他们带来满足
,或者实际的性行为必须有相应的道具才可以让他们满足,譬如某种特定的色情物品、内衣、鞋子、假发甚至某种特定
的仪式。」
周延认真地思考着,缓缓点点头,然后示意何行君继续说下去。
「这种行为继续加重的话,实际性行为的意义就越来越小,最终会完全消失。这时候,他们只需要自己完全居于主导或
控制地位的行为,另一方不是和他同等的参与者,而只是一个工具。」
「所以,这个案子里头,受害者也只是凶手满足性欲的一个道具?!」周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下子也楞住了。
去年九月案发以来,他们一直往仇杀或情杀的方向调查,投入大量警力却一无所获,清查了上百个嫌疑犯,也没有找到
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原来方向完全是错的。
「你的这些说法……」周延迟疑着,仍然不敢相信。
「都是有相关调查数据的。」何行君微微笑了笑,自信冷静。
周延看着他,半晌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嗯,这个人应该见过受害者佟心,甚至可能和她说过话,了解她上下班规律。但是,佟心应该不认识他。」
何行君想了想,最终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学历应该不会超过大学,而且,沉迷于带有施虐意味的色情幻想,可能收集了相当数量的此类杂志或者光碟,而
且他的书籍中,应该有某种类似于宗教仪式,但事实上是某种邪术并带有杀人图片的书。」
周延伸手过来,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谢谢,我们会重新调查。」
何行君看着周延,他知道对方现在是愿意听取他们提供的意见,并重新调查,但他不会放弃既有的调查方向。当然,这
是情理之中,也并非不信任他们。
毕竟,相关的卷宗资料已经在对方手里半年多了,他们拿走不过三五天,就从这些资料中看出了这些问题,让对方一时
间就完全接受,那真的是太过天真而理想的一个想法。
不过,只要能为案件侦破提供一点启发,他们的作用就显现了出来。
何行君告别周延,回去饭店。
想着就要能回去,何行君心情很好。他哼着歌,登录了QQ,不一会儿,古司画的头像闪了起来。
「小荷花,你还不回来,哥哥我夜夜独守空房!!!!!!!!」古司画在QQ上一连打出一串惊叹号,控诉何行君。
何行君喷笑。
「老古,你想我了?」打出这句话,何行君又忍不住笑了笑,他倒是有点想念奉六章了。
「哎,你不在,没有人蹂躏,日子好无聊。不过,今天下午市里好像出事了。」
何行君心口莫名一紧,「什么?」
「好像有一个监狱发生暴动,镇暴部队都出动了。」
何行君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开始加快,愈发激烈,他看着萤幕上那行字,直到那些字在他眼前跳了起来。
半晌,他用力掐了掐指尖,手指颤抖着,在键盘上打错了许多次,「是哪个监狱?」
「不知道。」
「什么方向?」
「只听说市西北那条路被封了。」
西北,正是第二监狱的方向。砰的一声闷响,手边的杯子不知道怎么掉到了地上,厚实的地毯很快吸干了泼出的水,杯
子完好无缺。
何行君拿起手机,先拨了简易的电话,通话中;他又拨刘以东的手机,也是通话中。看着手机,何行君一时之间头脑停
止运转了一般,不知道该想什么。
随后,他很快起身,一路疾跑下去商务中心,查返回的航班。
市第二监狱,现在已经陷入一片疯狂。如果真的有修罗场,恐怕也不过如此。
近百的囚犯,嗥叫着从不同监区冲出来,聚集在他们平时放风的地方,从地面上、从墙壁上,捡拾、抠取一切可以用以
攻击的东西。木棍、石子、砖块,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藏起来的锯条、钢丝、小刀。
这些人嘴里胡乱叫着,朝铁丝网旁的警哨位置扔、砸,攻击混杂着发泄的快感,让每个人眼睛里都闪耀出一种奇异的光
亮。
这样的冲击下,第一道警卫线很快就失去了作用,混乱的态势愈发不可收拾。警报声骤然而起,尖锐的鸣叫让这些人莫
名地更为兴奋。
狱政科那个副科长,一开始还装腔作势地要主持局面,但他很快就认清了现实。好几百已经狂躁的囚犯,只凭他们这几
十个狱警,即便人人在岗,即使个个佩枪,这样一群野兽一般的囚犯,也会瞬间,将他们毫不费力地踩成肉酱。
可惜的是,他发现这一点还是晚了些。仓皇失措地后退逃跑之中,他很快被那些终日劳作而身强体壮的囚犯捉住。
当猫被耗子捉住之后,耗子对猫的戏弄一定花样百出。而如果猫也是一个恶猫,那些耗子对他的戏弄更会是超出想象的
残忍。
他的帽子被扔到一边,很快被人踩得不成形状,而他的嘶喊和挣扎,只更为彻底地激发出来男人天性中的狩猎欲和主宰
欲。那一身警服,警服上昭示着权力的警徽,他脸上的惊慌失措,让戏弄他的那些囚犯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那些平日里惯常收拾新进犯人的手段,一个个全都用了上去,他的狼狈让这些囚犯更加得意忘形。
刺耳狂乱的笑声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没有人说出来,也没有人示意,微乎其微的一声衣
物撕裂声,而后笑声便渐渐变了意味。
「干他,干死他……」
「肉真多,靠,真嫩……」
「老子也来……」
肉体被拍击的啪啪声,声音似乎从中裂开了一般的嘶喊,沉闷地撞击,在呜呜鸣叫的警报声中几乎被湮没。
监区的钥匙被夺走,更多的牢房被打开,更多的犯人从监舍里跑了出去,叫喊着,欢呼着,甚至有人把棉被、衣物拿出
去,浇上白酒,空气发出啪的爆裂声,火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火光中,那些欢呼大笑着的人,面目扭曲得几乎变了形。
文化室内,奉六章拉着小鸽子躲在一个角落。另一边,是他刚刚拦下的那个上年纪的狱警。
暴乱发生伊始,奉六章就立刻反应过来,他拉着小鸽子躲了起来。而负责坚守文化室的那个老狱警,因为几面之缘让奉
六章也拉了过来。
外面的狂叫声和警报声,让这个狱警再也忍不下去,他挣开奉六章的手,准备起身。奉六章拉着他,很冷静地对他说,
「你现在出去,等于送死。」
那个老狱警激动而严肃地看着奉六章,「我是个警察,就算是送死,我也得对得起这身警服!」
奉六章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慢慢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