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的万物,就一定有仁心……
「我就是要让他死,你还没搞懂吗?」被他吵到脑袋发昏,她霍地起身转回苍穹跟前,抬腿踢了踢苍穹胸口的伤处以示
自己所言不假,只听见细若蚊鸣的闷呼声与寒玉倒抽一口气的惊叫。
「不要这样!」苍穹会死的,会死的!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苍穹、为什么要这样让他难过!
为什么,众生不能和平相处?
为什么,神只的视野是如此狭隘?
为什么,我连最爱都无法挽留……
幽幽渺渺,带着叹息的无奈声在风中四散,就像破碎了的心仍悬惦着两人誓约一般,在林梢间穿梭。
寒玉有一瞬的出神,恍惚间,他似看见那道银白身影,留连在苍穹身旁,双手掬捧着他的脸,任由一头同样散发着耀眼
光辉的长发飞散在风中,任由自己的泪沾湿衣襟。
那人……应该很爱干净的。不知怎么,他有这种想法,就像许多年前便结识的旧友一般,他直觉着那人既温柔又喜爱洁
净——因为他总是一身素白衣裳。
心好疼。因为那人颤抖着身躯,掩面哭泣而揪紧。
忽地,看见那人低垂着首将苍穹环抱在怀中、以烟雾般的身躯抵抗女子狠踹时,寒玉忽然觉得有一口气闷在心头,就像
一把烧得旺盛的火,自胸前蔓延开,一种无边无际的愤怒涌上心。
是不是她就要这么糟蹋他们?
是不是没有强大的后盾、徒有仁心真的无法生存?
是不是非要将他们逼上绝境才甘心……才甘心……
再无法遏抑的愤懑与不满在临界点爆发开,寒玉双眼瞪着正准备朝苍穹胸口再度踢去的人大吼:
「不要伤害他!」
空气在瞬间凝结,冷得刺骨螫人,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所踏的泥土地已然窜出无数锋利冰柱,交错成一朵盛开的冰莲
,密密实实将苍穹包覆其中。
「这什么鬼东西!」她愕然。六月天,前几日飞雪不说,今天甚至连冰棍都出现了?
下意识回头找寻搞鬼者,却不期然对上一双银亮却饱含怒气的翦瞳。
——是它?
满腹疑惑还没来得及得到解答,又有无数冰柱自地底钻出,像有生命一样,每一次的突出点都在她身上,逼的她只得乱
蹦乱跳、四处闪躲。
「开什么玩笑,我会败在你手中——」话还没说完,只见狂风吹起,一颗两颗,豆大的霜雪自天而降,发了狠的朝她身
上落去,痛的她再度抱头鼠窜。
这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是仿冒品,难道她搞错了!
(十八)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流泄了一地皎洁月光,就着灿灿银耀,她看清月下的寒玉浑身散发银光,清丽的面容一脸冷凝,倨
傲的像是住在神界、她最看不起,专使卑劣手段的众神。
魔与神有何差别?除了不懂得流泪之外,其实相距不远吧?凭什么那些披着华美外衣、覆盖虚伪皮相的神可以受人膜拜
?
寒玉不明白在胸口澎湃的躁动情绪是什么,他只有一股强烈的信念要保护苍穹,所以在看见嗔魔慢慢往包裹着苍穹的巨
大冰莲移动时,他又是一阵低吼,顷刻间,不断下坠的霜雪变成冰雹,将还没会意过来、依旧用手遮着头,蹲跪在地的
嗔魔后脑杓砸出一个窟窿。
「啊!」被突如其来的冰雹砸的头晕眼花,再顾不得原先想吃夜消的念头有多强烈,倏地站起身,她三步并做两步朝树
林深处跑去。
「死东西!给老娘记着!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们!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边跑边吼,话中的恐吓意味让寒玉的脸上瞬
间霜冻。
还要回来?还想伤害苍穹吗?不可以、不可以的!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又会忽然下起雪,但看她在风雪下逃的狼狈,寒玉决心赌一次,转而向上苍祈祷,说时迟那时快,两
道冰所幻化的利刃「刷」地自土地间冒出,割开了一直束缚他行动的红纱,还他自由。
「不准伤害苍穹!」他叫着,眼尖发现冰莲旁有一道反光的镜影,赶忙跑过去,一把拾起先前苍穹掉落在地的伏魔镜,
将平滑镜面射向在林间乱窜的那抹窈窕身影。
当他正努力回想过去苍穹降妖伏魔的每一个小动作时,地上由七朵黄符所折成的浴火莲花让他忆起最后的关键。
想也不想,他一把捻起朵烫手的莲焰,将它放在镜前,同时映向已逃得老远的嗔魔,只见由镜内拉出无数道黑影,争先
恐后的朝她扑去,在一阵刺耳尖叫声中硬是将她拖入镜中。
将烧去大半的黄符莲浮贴上镜面,原先还不断发出尖叫的镜面顿时静了下来,他上一刻还看见,无数颗紧贴在镜内的头
颅也消失无踪。
风雪渐停,彷佛作了一场大梦似的寒玉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也以肉身为盾的保护着苍穹,正准备回头向他道声谢时,却
发现除了澄净的冰莲与冰中仍紧闭双眼的苍穹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思绪纠结,一晚上被拖来拖去、精神始终紧绷着的寒玉再撑不住,合上了眼倒在一旁,耳边只剩下嗔魔被擒之前的惊叫
——
天!居然是要命的那只雪妖……
风声穿过林梢,越过溪涧,渗过窗棂,一路传进朱嫘耳中。
突地睁开眼,连绣鞋也来不及套上,她慌忙跑向窗边,推开了窗扇张望。
一弯明月高挂在天,带着花香的春风拂面而来,她却不由得抖了抖身,一阵寒颤。
双手在胸前交握,她忐忑不安,又有那么一丝期待。
如果有心,现在的她一定会胸口扑通扑通、就像小鹿乱撞般直跳吧?
曾经以为和掌柜、内掌柜与颛孙乐天在客栈的生活会这么持续下去,永远充满笑声和平易近人的笑脸,一直占有大家的
体贴与温柔……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抹自嘲,她脸上多了份忧愁,眼神却坚定不移。
这是额外获得的幸福,有这么多的回忆就够了,弥足珍贵。
她没有忘,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生命依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这是她所选择,绝不容许丝毫动摇的信念,她会贯
彻到底。
不过,当那一天到来时,不晓得有没有人会替她哭泣?
总拉着她手,对她绽放无邪笑靥的人会不会为她难过?
春夜好眠,大家都酣睡的三更她却再无法入眠。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一身黑衣的辟邪和正与他捉棋厮杀的凡天。
「出事了。」一贯的淡漠简言,在辟邪身上不难看见苍穹的影子,相同的沉默,相同的寡言。
风里的冷意太刺人,多了几分冬日的凝霜之感。
「就跟你说早点去看看他们——」瞪了他一眼,凡天语气不善的起身。他压根儿就不相信那两个同样迟钝的人会制造出
他们预想之外的意外好吗?有啦,为人太过死板的苍穹会替脑袋空空的寒玉惹上一堆仇家,不过依他所认识的「他们」
来看,那些妖魔鬼怪短期间内还是会对他俩有所忌惮。
「我早就说我不管他们的事了。」辟邪的心口不一从行动上不难看出,话是这么说,他却已先凡天一步的步出篱笆门外
。
「喂……」凡天忽然叫住他,一脸凝重。「你院里那些坟……还舍不下吗?」
说七世,难道真傻傻等那人吗?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他真能保证那人痴心不变吗?喝了这么多碗孟婆汤、走了这么多
趟奈何桥,他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清楚,还妄想与之厮守?
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真被爱情冲昏了头……
「我找到他了。」回头不期然见他一愕,辟邪脸上刚毅的线条柔和了下来,「这一次,我会牢牢抓着。」
(十九)
乱成一团。
严格说起来,只有颛孙乐天一个人在乱,先是绕着房中圆桌直转圈,然后是三不五时冲上前去拉拉辟邪的衣袖、扯扯凡
天的袍摆,担忧全写在脸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搞成这样?
乍见自家师父的喜悦在看见其背上、奄奄一息的苍穹后蒸发的一丝不剩,满脑子都是问号与惊恐。
——总冷着张脸,在他眼中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的师兄发生了什么事?道袍上沾满令人怵目惊心的黯色血迹,向来一丝
不苟、盘束在头顶的发披散了下来,漠然俊朗的脸庞毫无血色……要不是辟邪给予他肯定的答覆,他真会以为自家师兄
一别数十日后竟落得惨死的下场。
同样让他困惑的还有尾随辟邪而来,身上也扛着一个纤瘦身躯的颀长男人。
自被师父收养之后,他从未见过任何人前来拜访自家师父呀?更遑论能让他那个性冷漠孤僻的师父多说上两句的人,在
他眼里更是不可多得!怎么现在会出现一个自诩为师父至交的人?
尤其,当颛孙乐天得知被称为「凡天」的男人肩上所扛,是自家师兄抛下自己去降妖伏魔时所结交的友人后,他更是惊
讶的合不拢嘴,活像见了鬼。
由于对方面朝下,他看不清发丝白如雪,凌乱四散的人生得是啥模样,所以开始时只当那是个年过半百的长者。
手持算盘的客栈掌柜看见两人明显一愣,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分别引领他俩进入上好客房,然后若无其事的退了出去。
「师父,师兄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会不会死?有没有救?」不等正坐在床边,忙着探看苍穹伤势的辟邪开口,颛孙
乐天的泪又啪搭啪搭落了下来,哭成泪人儿。
「师父,您要救救师兄呀,他或许有点冷漠、有点无情、有点残酷、有点孤傲……可他是个好人呀!他对我很好、很疼
我,总帮我收拾烂摊子、解决问题,就连我们一道出门,师兄也将我的生活起居打点的很好,怕我饿着冻着或受风寒,
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您要救救他、救救他,不可以不管他、不理他、不救他……」
一根两根青筋浮起,早就懒得浪费力气去对颛孙乐天多做解释的辟邪,索性用杀死人的目光瞪向刚推门进房,大剌剌坐
在桌旁看笑话的友人。
「隔壁那只怎么样?」不会控制还使用妖法,到底他是记起来了,还是直觉反应?
一想起先前看见两人的情景,辟邪浓眉就攒得死紧。顺着风雪刺骨的感觉前行,他和凡天不费吹灰之力便寻着了两人,
先是探了探手里还握着伏魔镜的寒玉是否尚有鼻息,接着横亘在面前让他们看傻的,就是那朵紧紧包覆住苍穹、清冷无
暇的冰莲。
溽暑盛夏,这么大一座冰——净给人找麻烦。
「你忘了他有多勇猛,比十头牛加起来还壮。」忽然想起自看到寒玉后,就一直守在门外顾盼的那抹倩影,凡天眼珠滴
溜溜转了转,侧首望向在自己身旁,遭隐忍不住的辟邪弹额警告、眼角还挂着泪的颛孙乐天,「咳……我打个岔,门外
那位姑娘是?」打进屋后就一直看见他眼巴巴的可怜模样,扁着小脸的颛孙乐天倒真有几分像受了恶主欺负的小狗。
「你是说朱嫘姑娘吗?」颛孙乐天哭得抽抽噎噎,看不下去的凡天干脆将他拉至身畔坐下,直接抡起左袖替他拭泪。
「她说她叫朱嫘?」好温柔地抚着他面颊,凡天循循善诱。
「不,朱嫘姑娘不会说话,和我们都是比手画脚……」见他衣袖湿了大片,颛孙乐天脸上绯红一片,满是愧赧,「对不
起,都是我让你湿了衣服……我会帮你弄干净的。」
「别管他。」拉开苍穹衣襟,将右手熨放上他的心口,辟邪运功替他疗伤之际不忘回头狠瞪正忙着逗自家小徒弟的恶劣
友人,「问完了就给我滚出去。」居然想拐弯占他徒弟的便宜,让他白白当奴仆替他洗衣?门都没有!
「师父,我不哭了,您不要赶我出去呀!我想知道师兄的伤势……」误以为辟邪要赶的对象是自己,颛孙乐天慌张地扑
上前拉住他袍角,口里说着,泪眼又汪汪,鼻头发红。
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凡天依旧是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表情。
这么单纯的孩子,辟邪是怎么教养的?抑或者,他是蓄意不让颛孙乐天沾染污秽?
「……笑够了就把他带走。」吵吵吵,吵得他头都在痛了,怎么集中心力救人啊?这些日子以来,他该不会还是没啥长
进,老像个姑娘家哭哭啼啼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辟邪本来就不太和善的一张脸显得更黑。
「原来啊……」坐在桌边喝茶嗑着瓜子的凡天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看得辟邪背脊发寒。
照他对向来出手比动嘴速度更快的辟邪认识之深来说,面前可爱的小道士该是特别的吧?不然早被没耐性的辟邪一脚踹
出房门外了,哪还会拉下脸来向自个儿讨救兵?
「闭上你的嘴,想到什么都不准说出来。」眼见颛孙乐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黏得更紧,辟邪的语气更凶,「我不是跟
你说要改改这爱哭的性子!」看得他心烦又气闷!
「可是、可是师兄受重伤了啊……」哽咽着,颛孙乐天知道自己该多信赖师父些,但随着苍穹上身的衣衫被除去、身上
露出的无数鞭伤爪伤与冒着黑血的胸前伤口出现,他的心就又惴惴不安了起来。
「乖,他好歹是你师父,多信他些。」看到颛孙乐天又准备用手背胡乱抹泪,凡天站起身,再度贡献出自己的右袖袍借
他拭泪,连带伸出手轻拍着他的头,轻声安抚,「我们先出去,让辟邪处理,一切都交给他。」
「好……」很不好意思地朝看自己哭红了眼的凡天微微颔首,颛孙乐天脸上有着愧欠。
他又弄脏了师父友人的袖角啊……不晓得师父会不会气他丢人现眼?
一抬眼,果然对上辟邪冷到杀人的目光,吓得他忙躲到凡天身后。
「呵呵……」凡天只是笑,无视对方的怒气及恼火。不就是发现了些端倪而已,火气有必要这么大嘛?
「出去。」咬咬牙,辟邪撇过头不再理他俩,却暗自气恼自己的心绪起伏——这下可被凡天抓到小辫子了!
「走,陪我去隔壁房看看那傻瓜,别理吃了火药的人。」凡天微笑,拉着颛孙乐天就朝门外走,赶在辟邪臭脾气发作之
前,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嗓音低语:
「幸福,要好好握着,别同那两个傻子,让人心疼。」
(二十)
一阵冷意。
瑟缩了下身,朱嫘披着外袍走向窗边,又悉心地拉了拉窗扇,确定牢牢扣好后才又踱步回软榻旁,
坐在床缘,对他人总带着几分猜忌的澄澈眼眸,在转望向床上那张陷入深眠的玉容后,难得放柔了目光。
先是掏出手绢替额际淌下薄汗的人擦了擦,接着她以指为栉,轻轻在白如霜雪的发丝间来回顺梳。
朱嫘的心里可谓五味杂陈。
盼了等了这么多年,真见到面后,她的心念怎么动摇了?
忽然,舍不得。
寻寻觅觅千年,为了最初与唯一的主子,她几乎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追逐与被追逐着,千年来不变的愿望即是回到主子身
旁,替主子完成千年前的大梦。
说是大梦,其实不真切,她甚至不记得那场惊天地泣鬼神,足以撼动天地的大战;自有知觉以来,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
,是那张痛失挚爱的容颜,凄美的教人心疼。
或许就是那种不时鼓胀在胸口,满溢却无处纾解的情绪让她明白他的苦,酸酸涩涩,总委屈着自己去成全别人。
最后,竟连贪恋多年的清风都可以任由他去。
她的主子啊……这么傻又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了所爱伤痕累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