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看不出来你身手了得,」黑袍底下隐隐透出笑声,「看在你这么爱护玉的份上,我就不逗你了,不过记着,要是你
敢比玉先死,我一定抢了他让你死也无法瞑目。」
凡天及寒玉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尽是一愣,倒是苍穹应得快:
「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就算化成鬼我也会守着他。」
凡天听了睁大双眼,寒玉则是半天说不出话。
对苍穹来说,各界众生不是都该守份?入了鬼界就该割舍一切而不是留连于人间,而,那个不打诳语、从不循私的苍穹
竟说出愿意为了他徘徊人间的话?
寒玉只感觉眼睛灼烧得疼,像有什么将要冲出眼眶般热辣。
他可以信嘛?他可以信苍穹已经慢慢改变,不仅只将自己当作责任而已吗?他可以再赌这么一次吗?
「这样,来得还不算迟……」想起千年前视自己之命如草芥、完全没考虑过被留下来之人心情,任性过头的风神苍穹,
凡天感到一丝欣慰。
或许当年的事在寒玉心上熨下无法抹灭的伤痛,可走了一遭人间的苍穹却因此比过去更加耿直,不论是面对自己或者寒
玉时,都诚实许多——这是身上还肩负神界重任的风神苍穹永远无法作到的事。
失去过一次值不值?要他以朋友的角度来说,现在的苍穹远比从前要更适合寒玉。
比起当时,现在的苍穹很好,真的,很好。
除了少了众人期盼的压力,也因为太过单纯,所以苍穹所有感情全都变得直率,懂不懂爱情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因为
他的态度已经将最真实的心情表现出来 ——
对寒玉的呵护与强烈独占欲。
「天真的蠢蛋。」黑袍低骂了声,踏了踏脚底雪地,领着浑身是伤的四人消失于地下,只留下一片霭霭白雪,连个足迹
也无。
「好啦好啦,看见你们好就好,我还有别的门子得串,也就不叨扰喽。」
其实心头感慨万千的凡天也不愿占用他俩独处的时间,在硬用蛮力将苍穹挤开、彻底忽视那双冷死人不偿命的眼睛后,
给了寒玉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算有点长进了,如果觉得开窍得慢,把他凿开吧。」一天到晚忍着自己满出来的情意,小心哪一天憋到内伤,而且
现在的苍穹已经不是冥顽不灵的冷硬石头了,推推他,会滚动的。
听见他在耳畔的低语,寒玉一张脸倏地红了——这引来苍穹不满。
上前一把拉开他俩,苍穹比了比手势,送客意味甚浓。
凡天也懂得察言观色,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乖乖地步上隐没于风雪之中的山径。
他晃晃悠悠走着,下了山,进了城,然后理所当然地爬上某客栈的翘檐。
「见过他俩了?」坐在飞檐上刻意等待友人的男子在听见身后传来足音时,压低了音量轻声问着。
「嗯。」凡天只是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目光望向远方那抹晚霞。
那样艳炽夺人的色彩啊,除了妆点红尘外,似乎也可以掩盖些悄悄发生的故事。
「……如何?」
原先陷入自己思绪内的凡天这才回过神,轻笑道:
「他俩在山上种花。」真亏他们在那种鬼地方还能有这般雅趣。
「……种花?」以为自己听错了,原先蹲坐的人又重复了一次。
「对,辟邪那家伙将花苑留下的种子给了他们。」
「……花苑?」一直宛若禽鸟重复他言语的男子,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在辟邪那?」这便是他们以为她灵神俱灭而
遍寻不着的原因?
「嗯,别怪他,他只是受人之托。我听说某人的兄弟最近入了凡寻她,也有所觉悟了吗?」就是不晓得那条小龙要是知
道骗了自己的心上人将被只妖种出来,会是啥表情?
「不清楚,但我们终究手足一场。」该帮的忙还是会帮。
「是是是……」明白他话里含意的凡天只能苦笑,「但有些是你扛不动的。」九龙看似倨傲,可一个比一个更有情,但
他却怕这「情」字也是毁了他们的最大原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嗯,情字伤人。」男子掌心一翻便出现只酒杯,轻啜了起来,「你跟我比谁都清楚。」
凡天沉默了半晌,淡然道:
「但我未见谁后悔过。」还是他附近的傻子特别多?
男子扬起唇,露出难得的笑容。
「也是,若要我选,不论几次都只会是璜,我依然会为了她抛下一切。」反正兄弟有九个,天兵天将一大堆,谁都可以
顶替微不足道的他来守护人间。
不是他无情,而是他心不在此,比起整座人间,他情愿付出所有只为能牢牢守住因他而吃尽苦头、备尝辛酸的妻子。
其实只是自私。
「好、好,有担当。」凡天无视对方斜睨而哈哈大笑了起来,依样画葫芦地从掌心内翻出个小酒瓶。
见男子掠高眉,他笑嘻嘻地替对方斟满了酒。
「别板着张脸坏人兴致,我只是忽然觉得该痛快畅饮一番。」
「为何?」友人间的小酌他当然奉陪到底,可他不明白有什么事能让凡天这么开心?
「就敬这座人间吧!」扬起酒瓶,凡天脸上带着几分兴味,「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若想求个好结果,一定得走一遭。
」
思索了下便会意过来的男子也笑了,举杯算是应和他的话。
的确,人间,真好。
——正文完——
番外:七世以下,恋人未满
(上)
好黑……
师兄,可以点上灯吗?哪怕一点点,小小的微光也好。
好暗……
师父,可以施展术法照亮这吗?无论怎样的星火,都比全然黑暗来得好。
热辣辣,洒在心上的刺烫是什么——怜悯抑或不舍的眼泪?
师兄,请不要哭,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与人相处只是段情,父子情、兄弟情、君臣情、师生情,即便结发夫妻也只是
段比较长的情,我们只是情尽了,但没有人可以抹杀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无数回忆——我们是亲若手足的师兄弟的事实。
熟悉的气息环绕着,渗入脾肺的疼痛是什么——不甘或是不忍的心疼?
师父,您的拥抱好温暖,我可以一直一直停留在这吗?温暖胸膛底下所传来,有力跃动的心跳让我好怀念,是不是许多
年前、当我尚在襁褓时,您也像这样拥搂过我?不要让自己这么悲伤呢,守着回忆不会有所成长,我不要您守着我,也
自私地不愿您忘了我,所以请带上与我共同享有的过去迈步前行,您要替我看遍大江南北,有您的地方就有我——不管
十年百年千年,我都会在这等您,因为我想再见对我恩重如山的您一面。
身穿灰衣的人静静伫立在岸边,一双晶亮大眼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奔腾的浪滔。
滚滚怒川在耳畔呼啸,他却置若未闻地倚在石桥墩旁,好奇的看着漂浮在空中,一点点泛着绿色辉煌的荧火。
看着看着,他不由得伸出手探向它们,荧光就像有生命一般,感觉到他伸出手后,逐渐朝他的指尖凝聚,很快就从绿色
光点演变成一团青绿色薄雾,他也不害怕,咯咯笑着,就地蹲坐下,对着无数灿亮自言自语了起来。
「啊……你们也跟我一样迷路了吗?」他咧开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玩弄起停聚绿光的手指,不停在空中画着圈,在绿
色萤亮跟随自己的指尖起舞后,笑意加深。
「我不知道该往哪去,你们晓得吗?」
自睁眼有意识后,放眼望去就是无边境的黄沙地以及翻腾汹涌的江水,他只感受的到阴风恻恻与冷入骨髓的寒颤,对于
前途,他很茫然。
从前总有师父师兄在身旁指点他方向,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倚靠他们了,或许再永无相见之日,但他不后悔,他不后悔以
身保全了身怀六甲的人,也不后悔为了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而付出生命。
他知道自己曾在红尘打滚过这么一趟,他知道自己曾经拥有比亲人还要亲密的师父师兄、真挚多情的友人,这就足矣。
可他还是放不下。
要说对阳间有什么牵挂,那也只有总将心事往肚里藏的师父和不懂得表达情感的师兄吧!
不过他现在不是这么担心师兄了呢,师兄身边已经有一个很重要也值得珍惜的人,要是师兄能够明白,他相信他们会过
得很快乐,所有悲欢离合都仅是人生道路上所必经的路程,重要的是有没有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去牢牢抓住幸福。
要是师兄能了解,他想他们没问题的。
可是师父……唉。
「大老远就听见你叹息,小东西,迷路了吗?」
指尖的光不知何时逸去,当他回过神时身旁已然伫立了一名将全身包裹在黑色连帽斗篷下的陌生客,他看不见那人的表
情,却不难觉察出对方正紧盯着自己猛瞧。
「请问……这是哪?」他跃起身,拍了拍衣上沾附的沙尘,客客气气的抱拳请揖。
「呵,不用这么多礼的。」带着笑意的语调自斗篷帽沿下飘了出来,碎在不曾止息的风中平添了几分虚无,「这里是鬼
界,你们所谓的阴间。」扬起在黑色布料映衬下,白皙的吓人的指,浑身隐于漆黑之中的人大大方方向他介绍面前那条
江流。
「那是忘川,有什么不愉快都可以藉由一口川水舍弃;再往下走就会看见孟婆守着的奈何桥,奈何桥另一端有一片炫目
花海,轮回之所就在花海之中。」
「哦……谢谢你。」他点头,对详细解说的人满怀感激。
真好,终于有了方向感。
他不知道自己停留了多久,在这,时间似乎是无法感受的,除了大略的区别外,一个时辰、一日、甚至一年都是没有意
义的数目,感觉不到时光流逝,只有滚滚不绝的川水、在空中跳跃的青焰与不时吹来的阵阵阴风能突显出流动的痕迹,
其实扣除没有时间的存在感外,这儿其实很平静,能让人放空一切,洗涤灵魄。
灵魄啊……想到那个代表与亲爱人们永远诀别的字眼,他微弯起一抹无奈。
他还是想念师父。
师兄身边有了可以左右他心绪、陪他足遍四方的寒玉,师父身边呢?不晓得师兄有没有看出师父冷酷面容下的寂寞呢?
不知道师父是不是也将他葬在院中,与那些坟冢的主人相依伴呢?师父会不会……也在月夜下,拎着酒壶坐在他坟头默
默饮醉,默默想念他?
「小东西、小东西?」连唤几声,见他只是支着下颚对着忘川发呆,一身黑的人索性动手推他一把,「小东西,你不去
投胎吗……」
不知是黑衣人出手太重、抑或是他走神的离谱,这一推,他竟踉跄地差点滚入忘川。
「你搞什么鬼!」当明显呆愣的黑衣人错愕地伸手要拉他时,却不意从旁窜出一抹素白身影。白影动作更快,出手迅如
闪电,一把就扯回尚努力稳住身体平衡的人,牢牢箝在怀中。
灰衣的他瞪大眼,惊骇的连话也无法成句,结结巴巴的开口:
「师、师父 !」
略长的黑发散乱飞舞于风中,脸上明显结了层霜的人只是越过他,将鹰隼般锐利的眼,恶狠狠扫向怔愣于他凭空出现的
黑衣人。
「看门狗?」是他眼花嘛?这尊大瘟神没事来鬼界作啥?又想用一身戾气恐吓他家衙役了吗?
「你说过会替我照顾好他。」辟邪浑身散发寒气,吓得怀中人动也不敢动,乖乖任他搂在胸前。
唔嗯,师父耶……欸 !这里是鬼界……师父也死了吗?
等等,那个强的不像人的师父也……死了?
(中)
像是被电到,他只觉得寒毛倒竖、头皮阵阵发麻,一想到话不多、看起来冷冷淡淡,在他闯祸时却总第一个跳出来替他
挡着的人生命已到尽头、尾随他进入鬼界,他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还年轻啊……不对,是师父那张脸还年轻,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呢?师父该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世上还有更多
更多值得师父去发掘、去珍惜的事物在等待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呢?
死,就看不见最爱的人的脸。
死,就感受不到最爱的人的体温。
死,就不能陪伴在最爱的人左右。
还有花花世界在等着师父,还有万丈红尘在等着师父,当师父的心比师兄还要荒芜时,他不能就这样舍弃多采多姿的人
间;该有人教会师父属于人的七情六欲呀,该有人让师父了解人间的可爱呀,就这样逝去了,很可惜,很可惜的……
「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还有胆叫我再等一等……你哭什么?」原先寒着张脸骂人的辟邪,在感觉自己胸前传来一阵
湿意时低下头,却看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都当鬼了还死性不改,老挂着两行泪,难道不晓得他会心疼吗?
呜呜,师父死了、死了啊……呜呜……
发现怀中人不理睬自己,只是兀自低泣,发出串串哭音,他不觉扬起墨眉。
这次又为了什么事在掉眼泪?上次是为了苍穹,上上次是为了苍穹,上上上次还是为了苍穹……难不成这次还是因为苍
穹?
有种莫名的不悦在胸口郁积,沉在心底化作深深的怨怼。
早知道就不要把失心的苍穹带回来一起照顾,这下可好,强的一塌糊涂的苍穹理所当然成为颛孙乐天心底最重要的人了
,即使明白那对表面上为师兄弟的人绝不可能相爱厮守,可他就是忌妒,他忌妒「苍穹」二字能紧紧扣住颛孙乐天的心
。
「看门狗,你脸色真臭。」瞥见他几乎扭曲了的面容,身披黑斗篷的人咯咯笑着,无视对方益发冷凝难看的表情。
呵呵,千年没见他改过死样子,这次可以看见他变脸,真是赚到了。
「滚,别来管我们的事。」在确定怀中人陷入属于自己的悲伤漩涡、丝毫不理会外界后,辟邪将他搂得更紧,接着便态
度恶劣的赶起就算看不清表情,依然不难猜出脸上正挂着可恶笑容的人。
「……害羞吗?」好像每次都这样,一困窘不是动手揍人、亮牙恫赫人,就是开口咆啸——这只兽真以为他是被吓大的
吗?
「……走开!」护牢怀里正哭到一个段落,抽抽噎噎的人,辟邪黑了张脸朝身披斗篷的他打出一拳,就见他向后大大退
了一步,凌空漂浮于江面之上,而忘川旁、他原先驻足的黄沙地上硬是被打凹一个洞。
「……你好像没搞清楚你踩在谁的地盘上。」斗篷下逸出阵阵笑声,夹杂在飒飒阴风与澎湃潮浪声中反倒添了几分邪魅
。
唷!把他家土地敲出一个洞呢,不过幸好这里终年飞沙走尘,不需要多大功夫就会自动修补好那个洞,否则要是有孤魂
野鬼掉下去,他会很困扰的。
「唔……师父就连当了鬼还是好凶……」抬起手就要用袖子揩去满脸的鼻涕眼泪,辟邪却抢先一步奉出自己衣袖,任由
水渍沾染白衣。
「……我不是鬼。」冷冷瞪了浮在江上,笑得浑身抖擞的人影,辟邪咬咬牙,决定忽略讨人厌的存在。「告诉我,你又
哭什么?」
「啊?」抬头眨了眨晶亮大眼,对着再熟悉不过的堂堂相貌看了好半晌,颛孙乐天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一把就伸
手掐住眉头绞上几十个结的俊颜,东拉西扯的蹂躏着。
「咦……这张脸是师父没错呀,可是……不是鬼?」揉来捏去都没有变形耶,不过脸色似乎越来越黑,就像师父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