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温柔、何为宽容,那是只有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才会展现的柔和,而绯姬于他,不过是人生中的过客,绝无后续可言
。
漩听见这话,瞥了一眼绯姬的神色,再转而望向小林,那双眼里透出的坚毅与决断让他会心一笑。
“好,等身上的痘疹全都退下了,我们就回家。”
小林点点头,也不去斟酌这话的可信度,因为这是漩的回答,他没有怀疑的必要。
绯姬有些受不了屋内的气氛,借口出门,可才刚跑到府门口便迎面冲上来一个带著面罩的年轻女子。
她神色匆忙,一见到绯姬就如见到见到了希望似的紧紧拉住了她,“大夫,你也是大夫吧?求求你,救救恩公,救救恩
公呀!”
“等……怎么回事?”
绯姬不知所以然,一时间也是莫名其妙,她不清楚她口中的恩公是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也是慌乱无章,竟也不能将事情好好传达,绯姬就听她一字一个“恩公”,一句一个“不行了”,也实在是不明
白事情的经过。
两人交流了一阵还是一头雾水,这时,听见屋外有动静的漩恰时走出来看看,一见两个女子在门口停著,其中一人还是
泪眼朦胧,他便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走了上去询问。
“这位姑娘,你不要急,你要找大夫是吗?”
那女子拼命点头,随后还道什么不救恩公就来不及了之类的话语。
漩闻言思索了片刻后再问:“是不是恩公要你来找这位大夫的?”他说的大夫自然就是绯姬。
女子再次点头,这时漩几乎可以认定发生了什么,他连忙对绯姬道:“快去你师兄那里,他的情况不妙了。”
“师兄……?”绯姬一愣,还是不能理解,这话和他师兄扯上了什么关系。
“快去啊!”漩催促道,“莫非你真要等人死了再去他坟上后悔吗?”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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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姬完全被蒙在鼓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只是在旁人的半催半就下跟著那名女子来到了穆大夫的医馆。
如今的医馆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死气沈沈,镇民们的病日渐转好,为小镇带来了勃勃生机,然而今日虽不见死亡阴影的笼
罩,却有著另一种哀伤氛围的弥漫。
在场之人都是一脸愁云惨雾,看得绯姬很不舒服,她在莫名其妙地指引下走入内室,穆大夫和几名御医正巧从屋内走了
出来,他们见到绯姬都是一愣,随后又深沈地发出了感叹。
“姑娘,我们尽力了,可是……哎!”其中一名御医走上前对绯姬说道,“如今,也就只有尽量让他在剩下的时间里过
得开心些了。”
说完,他们几个也走开了,似乎是有意将空间和时间留给绯姬一人。
看著他们一个个远去,绯姬仍未有反应,她无法将自己的师兄与一个临死之人相较,在她的眼里师兄是百病不侵的神医
,永远笑得那么温柔,永远会陪在她身边的亲人,这样一般的存在怎么会说死就死呢?这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绯姬从来不去考虑,于是她信步进了房间,这屋内很安静,只有床上躺著一人。
“师兄?”看著那体型和背影,绯姬有些动摇,但她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于是笑著坐到了床边。她伸手推推闻人
曦的背脊,然后笑问道:“师兄,你又在和他们演什么把戏?”
可是这话并未得到闻人曦以前那般柔声回应,床上之人动作极为缓慢,绯姬只见他慢慢回身转头,而当那张熟悉又陌生
的苍白脸孔入目时,她顿时怔住了。
她的师兄何时变得那么憔悴虚弱,连呼吸都是如此微薄?
“小师妹,你来啦……”
闻人曦的声音很轻很柔,听得绯姬眼眶一酸,竟险些哭出泪来。
“唔……我的情况似乎比预料得还要严重,所以有些话也只能趁著现在和你说了。”
绯姬也不知有没有听进,不知不觉地向他伸出了手。
闻人曦手心一暖,这才发现是绯姬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淡淡一笑,面容平静祥和。
“不要伤心,人之一生终有结束,爹与我不是从小就这么教你的么?”反握住绯姬的手,他似是安慰地道,“何况你不
是常说,‘绯姬只为自己锺情的人落泪’……”
“师兄!”绯姬出声阻止。
这一声却换来闻人曦一阵叹息。
他就知道若是让绯姬注意到自己将死之事,定不会有好的反应。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闻人曦陪伴她的时间也是最长,虽
说绯姬心有所属,可毕竟也将闻人曦视如兄长,多少也会感到伤心,这是闻人曦不想见到的。他的做法很任性,也很错
误,这会让绯姬永远不知人间疾苦,永远不懂人情世故,可明知如此他还是选择隐瞒。不想让自己重视的人伤心,不希
望他们难过,只求能常常看见他们的笑容,平安地度过一生,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人的想法都是自私的,漩是这样为了
所爱不顾一切,闻人曦也是,自从父亲去世后,绯姬于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人,他只是希望她能幸福。“绯姬,以后嫁
作他人妇,要乖乖得像个姑娘家,不能再这么荒唐了。”闻人曦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手道。“……”“有些事我曾希望
你能明白,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无需勉强,以后你可要好自为之。”
闻人曦的话语平缓中肯,绯姬一向最听得进去,但是在如此情况下,即便是再中听的话,绯姬也无法接受。
“师兄,为什么……不告诉我……”绯姬紧咬住下唇,一手开始为闻人曦把脉。她没有抬头,就生怕一见到师兄虚弱的
样子就忍不住哭出声来,但是那颤动的肩膀与含著泣音的言语还是透露了她的心声。“提早告诉你,这病也不会好,还
让大家都不愉快,何必。”“可你这样瞒著,我现在知道了就会好受嘛!?”得到的脉象并不如意,绯姬的情绪乱到极
点,喊出的话语也夹杂著怒意与埋怨。“我……”
“但至少你不知道以前还是很快乐,不是吗?”
“……!”
“谁!?”
两人之间忽然插进一个人声,绯姬不由怒气更甚,死死盯住门板,一手甚至掏出了随身准备的毒针,欲刺那个无礼的家
夥。
“是我。”
随著一声应和,房门被人打开,又很快合上,期间屋内多出了一个人影。
“又是你!?”绯姬不悦地皱起眉头,可手中的毒针却已经收起。
“不好意思,又是我。”漩耸耸肩,“不过我么有打搅的意思,就是小林想来看看。”
“小林?”
漩这么一说,绯姬的视线才注意到了他怀里搂著的一团,里三层外三层,不仔细看还会以为他抱著的是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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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言语间,漩怀中的那个“球”动了动,不知从哪里伸出了一只小手,然后是另外一只。
“呼……”好不容易从包裹中露出小脑袋,小林不由深吸口气。
时下天气日渐转暖,可漩怕小林吹风,又担心他被别人认出来,再次遭到冷言冷语,于是就这么把他裹得牢牢地给带了
出来。
虽然这样闷得慌,但小林依然坚持要来看闻人曦,漩拗不过他,心中千万个不愿却只能就范带他前来。
之前在宫里,闻人曦的情况就不太好,漩知道却隐瞒了下来,一来这是闻人曦自己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也是不想多添
烦恼,小林的情况已属不佳,再多出个闻人曦,谁晓得这绯姬还会失控干出什么来。
而情况也如漩所料,绯姬见到他,表情生出的是怨恨责怪,虽然不见杀气,可也是尖锐充满戾气。
“哎……”
漩好生冤枉,闻人曦的毛病又不是他弄的,为什么他却要受这样的眼光呢?
哀声一叹,他把小林放到地上,两人对了一眼,立刻有了某种默契。
漩一个转身面向绯姬,很无力地道:“你,和我出来一下。”
“做什么?”绯姬略带警觉地问。
“你不是有事要问么?”漩看了床上的闻人曦一眼,“正好我也有事要说,所以我们单独谈谈。”
话是如此,可漩却不是真的想要和绯姬谈话,只是小林暗示他,他要和闻人曦单独说话而已。
妻命不可为──于是,漩只能硬著头皮上阵了。
之后四个人顺利两两分开,两人屋外、两人屋内。房间里,小林没有靠得很近,闻人曦也不勉强,两人间的气氛很微妙
,谁也没有出声。小林看著闻人曦苍白的脸色,也明白现在或许不是说这些的最好时机,可是时间不多了,若此时不开
口,怕是未来就要被定下了。所以他心一横,抬起头用不大却又清晰的声音道:“闻人公子,我不会娶绯姬为妻。”虽
然就这一个娃娃的脸盘带上严肃的表情说出这话并不具有震慑力,反而却令人觉得有趣好笑,可那认真谨慎的口吻使闻
人曦无法笑出声来。躺在床上,闻人曦闭了闭眼睛又再次睁开,他回头瞥了小林一眼,释然地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会
这样,也明白小师妹绝对胜不过漩公子……多谢梵公子如此坦诚相告。”“我不是因为你的病才这么说……”小林摇著
头说,“我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谁都无所谓,你能如此相告,在下就感激不尽了。”闻人曦看得很透彻,无论究竟为谁,眼前之人言语中的诚恳
与坦然却不是说谎,面对一个曾经欺骗过他的人,能有如此态度实属不易了。“那么然后呢?梵公子想知道什么?”闻
人曦不是傻子,从小林的言辞间,他感到了弦外之音。小林停顿了一番,紧了紧拳头道:“闻人公子,我想知道漩和绯
姬间的交易。”“你……!?”闻人曦诧异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著小林。而对方则坚定著眼神,显然对自己刚才
的那番话毋庸置疑。
……
相较屋内的平和,屋外两人就争锋相对得多,不是漩想,而是那个丫头太冲了。
“你早就知道我师兄的病!?”
“……”
“你早知道却故意隐瞒!”
“……”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的!?”
“……”
“你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恨我抢走了源哥哥,所以……”
“你说够了没?”
真是莫名其妙。
“你师兄的病我是知道,可你这么快把罪名往别人身上套,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漩真是有受够了,他尽力维持著自己的风度,可眼前的小姑娘却偏偏硬逼著他往边缘上靠,要不是
看在梵的面子上,漩才不会忍到现在。“我说你,每次在找他人麻烦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自己的问题么?你究竟还
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我……”
“我什么我,有空骂我还不如去想想有什么方法好治你师兄。”漩字字带刺,“有空抱怨还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改变自
身,让你师兄不要替你操心!”
“你、你凭什么……”
“凭什么教训你是吧?”漩哼笑一声,“小姐,事到如今你还顾及这些,真是空闲……”
论年岁论历练都是漩比较占优,他一句一句回得绯姬哑口无言。
“你……我……”
绯姬向来我行我素,都没有人对她恶言相向,遇到被一个男人指责到体无完肤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这令她又愤又羞,无
力回驳,小女儿的心态又出来作祟使她险些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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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对女人的眼泪“过敏”,可在某些特殊情况又会变得格外铁石心肠,现在就是如此,绯姬的泪眼朦胧挑不起他的丝毫
同情,反而又是扣分不少。
他虽然言辞一直保持著平稳,但其中的嘲讽的意味显而易见,绯姬感受到那了然的讽刺,心中某一块仿佛被重重地击上
了一拳,生疼生疼。
紧接著,以前不曾有过的感情一拥而上,充斥在心中每一个角落,绯姬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是何等的感觉,似乎有著失落
、无奈、痛苦、不甘等等,几味情感混杂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而她则被困在漩涡的中心。
“无论是道歉还是抱怨,对象都不该是我,请你先把现状整理清楚再开口吧!”漩瞥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留有余地地停
止了对她的刺激。
他叹了口气,一个转身便向门口走去,临走前不忘道:“小林的情况好得差不多了,你这些天就看著你师兄吧,其他的
也不要担心……对了,若是小林出来便说我在门口等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漩一走,绯姬顿时松了口气,周围的压力也瞬时减少了许多,然而轻松伴随而来的解脱令绯姬感到一阵虚软,双腿竟也
是支撑不住,使她一下子摊坐到地上。
心中的郁闷与心结并未随著漩的离开而有所缓解,反是逐渐积聚增大,绯姬思索著、探寻著,思绪却始终一片迷惘,她
如坠云雾里一般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
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她还很小,几乎记不起来,可是心中真实的感觉却与那个时候相互重叠,牵动了封存
的记忆。
那时年幼无知,生活在双亲疼爱中的绯姬不知“愁”为何物,她任性妄为,娇纵惯养,却无人会指责她,周围的侍从丫
鬟依旧小姐长、小姐短地将她呵护在手心里。直到那一天,载著全家人的马车半途遇险,绯姬感到马车颠簸无序,受到
了惊吓,那时是她的母亲以身相护,将她幼小的身躯裹在怀中,而她只能害怕地不停哭泣。当外界恢复平静,绯姬挣扎
著想从母亲的怀抱中脱开,可惜不行,迎接她的也不再是那样温柔慈祥的笑脸。大家都不会动了,废墟、尘埃附在各人
身上,父亲、母亲大家都没有了回应,只有鲜红的血液从废墟下不断流淌出来。绯姬从母亲双臂的缝隙中呆呆地望著这
一切,之后又啜泣又哭喊,然而大家再也没有醒来。那个时候,也和现在是一样的感觉,她无能为力,不知所措,只能
不停哭泣,直到遇见那个救出她,为她指明方向的人……“绯姬……”
就是这个声音,她一直追逐著的声音,对她而言,无人能取代的声音。
绯姬闻声抬头,看见站在眼前的身影,恍惚之下,仿佛回到了从前,身著白衣的翩跹少年从天而降,向她伸出了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