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前,身体丝丝贴合,怎么都不肯放开。
朱爽叹口气,暗道——你们看,你们看,这也是我逼他的么?!
然而心早就软了。抱着朱云翼顺势躺下,两臂圈着蜷缩着的身躯,好让他有点安全感。
他忘了吹熄蜡烛,摇曳的光下,朱云翼的脸庞如在梦中。
他们虽然早就做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这样的紧紧相拥,还是第一次。朱爽感受着对方传过来的心跳,有些急,有些乱
。
朱云翼睡得并不安稳。
朱爽的手轻抚他的后背:“三叔,三叔……”
朱云翼抱得更紧,脸埋进朱爽的肩窝里。
“大哥。”
朱爽浑身一震。朱云翼浑然不觉,喃喃道:“大哥,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朱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忍不住撇过脸去看他。只见他两眼仍旧紧闭着,眉头紧皱,神色有些慌乱,平日里的镇
定自若荡然无存。
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在他的大哥哥怀中。
朱爽百感交集。朱云翼梦里不知身是客,实在不忍唤醒他,只能这样一直听着,偶尔学着先帝的声音哄两声。他学得很
像,朱云翼的声音终于慢慢低了下去。朱爽吁口气,小声说:“乖,乖,睡觉……”
朱云翼忽然道:“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死也不会说……”
朱爽头皮一炸。能让朱云翼以死守护的秘密——捅出来恐怕能让天塌地陷。
说不好奇是假的。朱爽故意问:“你在说什么呢?你知道什么了——”
朱云翼闭着眼,低低道:“我不会说出去的……”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朱爽急了“我——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呢?”
朱云翼道:“大哥你别装傻……你们行事隐秘没错……可是……还是千万要小心些……”
朱爽大惊。难道先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朱云翼知道了?
“你胡说什么呢?我——我做什么了?”
朱云翼哼笑:“父皇虽然重病,可是耳目犹存,宋国上下,还是在他手中……你们的事情要是被父皇知道了,只怕……
只怕父皇不会放过你们……你听我一句劝,父皇他……也就是几个月的事,你们就不能等一等?”
朱爽听得毛骨悚然。朱云翼说的父皇自然是他们兄弟的父亲,听这话,意思似乎是先帝和什么人密谋对太皇帝不利的事
,而且这事还是在太皇帝重病的时候办的?
朱爽粗略算了一下,这事发生在他出生之前。
朱云礼是遗腹子,那个时候大约还是个腹中的胎儿。朱云翼呢……那时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一个孩子发现了大人了不得的秘密,也难怪他会害怕。哪怕他后来长大成人,这恐惧还是深埋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朱爽心疼地揉揉他的脑袋。
“乖,别怕,大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朱云翼半信半疑:“真的?你答应我……”
朱爽只得说:“大哥听云翼的话……”
朱云翼嘻笑:“好,大哥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君无戏言,不能反悔。”
朱爽暗暗叫苦——你还没说我父皇他干啥了呢——
口中无奈道:“好,不反悔。”
朱云翼抓住朱爽的衣领,有些撒娇地质问:“大哥,姜贵妃真有那么好看么?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她?”
朱爽如五雷轰顶。
姜贵妃……姜太妃……朱云礼的母亲?
那不是太皇的妃子么,先帝——喜欢她?
朱爽喃喃道:“你胡说什么呢,怎么会……”
“刚说了又不认了……你们是不是还打算以后一直在一起呢?”
朱爽几乎晕过去。先帝和姜太妃怎么可能——他们名义上还是母子!他们那样简直就是乱|伦——
震惊过后,细细回想先帝登基后的种种反常的迹象,越来越觉得这是真的。
因为太皇的原配皇后已逝,在先帝一朝,姜太妃是后宫里实际上的皇太后,总揽后宫。她诞下朱云礼后,先帝对她更是
荣宠无比。朱爽记得姜太妃无论什么时候出现,总是一副艳若桃李冷如冰霜的模样,偏偏整个后宫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
漂亮的女人。
那时每年总有几次要全家一起吃饭。饭桌上姜太妃带着朱云礼坐在先帝左边,乔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带着先太
子和他坐在先帝的右边。宫人上菜的时候,会先摆先帝的,再摆姜太妃的,然后才到乔皇后和别的宫嫔。有人进贡了什
么好东西到宫里来,也总是先送去姜太妃那里。姜太妃挑拣过了,剩下的才会送去乔皇后那里。
朱爽的记忆里,那时候无论送来的是什么珍奇异宝,母后总是看都不看就叫人砸烂了再丢到茅坑里去。
母后总是郁郁寡欢,一有空便抱着他们两个儿子哭。哭够了就拼命地喂他吃东西,说一定要吃得很胖很胖别人才会怕他
。
朱爽信以为真,用几年的时间吃成了一头小猪。
胖了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比别人迟钝几分。周围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天生笨拙,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事实证明乔皇
后的策略是正确的。朱爽因为看着很笨,对谁都没有威胁,于是在明刀暗剑满天乱飞的后宫里安然长大。
可惜先太子就不能用这法子保命了。先帝登基后他便被封为太子。如果他也和朱爽这样韬光养晦,先帝必定会以为他是
真的没用而废了他。废太子的下场各国都有先例可见的,最好的一个不过是留了全尸。
乔皇后生怕他被废,每天逼着他读书习武,真把他逼成了个文韬武略的奇才。可惜……
朱爽想起先太子,几乎掉泪。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太子,会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乔皇后仍旧很害怕他会被废。然而她没有像逼先太子一样逼他,而是换了另一个法子来保住他的地位。那就是——毒杀
姜太妃和朱云礼。
想到这里,那个朱云翼誓死护卫的秘密一经呼之欲出。
奚国继承皇位的传统是不分嫡庶都立长。如果就像大家在明面上看到的那样,在先太子病逝后,朱爽便是最大的皇子,
乔皇后完全没有必要再针对姜太妃和朱云礼做什么。
除非——朱云礼其实是先帝的骨肉,是先太子之后真正的第二继承人。
朱爽想起自己在太后那里谎称要将朱云翼的势力尽数揽为己有的时候,太后曾说——“可惜皇上没把那永王也一并抓回
来。康王是只大老虎不错,永王……永王他就是那只蛟,万万不可小觑。”
原来太后真正的意思,是朱云礼是他皇位的最大威胁。
朱爽长叹一声。
难怪朱云翼一直担心他和朱云礼会互相残杀,甚至这样不惜牺牲自己来分开他们。
站在别人的立场,一个皇帝自然应当清除掉所有可能的威胁。如果他连自己的皇位都保不住,那么他就连当皇帝的资格
都没有,还谈何治国平天下?
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除掉朱云礼。
再看朱云礼那边,乔皇后毒杀了他的母亲,还差点把他也杀了,他决不可能甘心就这样接受下来。报复是一定的。如果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果有更多人知道了他的身世——就算他自己不想来抢这个皇位,也一定会有许多人追着他,逼
着他来抢。
到最后,没有人会问他们愿不愿意。他们注定要成为彼此最大的敌人,只为身不由己。
久久的沉默之后,朱云翼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恐惧的缘故,刚才还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似乎睡得十分的香甜。朱爽越看越心疼——原本
还想着要找他商量抵御齐国的事,现在却想:既然别的臣子都说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不如就把这件事也担起来罢。
朱云翼已经为了保护他费尽心神,现在该轮到他来保护朱云翼了。
朱爽百般滋味在心头,惆怅过后,在他额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天微亮时朱爽悄悄起身,给朱云翼掖好了被子才离开。开门就看到管家站在二十几步之外的院门口候着——这个距离刚
刚好,听不到屋内的耳语。但是如果里面的人大声吩咐什么,他又能听得清清楚楚。
朱爽冲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便无声地跪下行礼。朱爽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小声吩咐:“一会儿三叔起来,不准
说朕来过——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他做梦了。”
管家脑袋磕在地上:“小的遵旨。”
朱爽下了早朝,照例在书房看奏折。坐在那里总是有些神魂不定,想叫人去看看朱云翼怎样了,又怕叫人去了会让他起
疑心。整个早上如坐针毡。恍惚间,刘鹤来报,说齐国会馆的常驻使臣求见。朱爽还在发愁齐国的事,正想探一探齐国
人的口风,忙叫他们进来。那使臣带了个身材高大戴着面纱的侍从,刘鹤拦在门口想叫那侍从在殿外候着。谁知那侍从
一摘下面纱,刘鹤惊叫出声:“你——”
那侍卫,竟然是朱爽现在最怕的卫修仪。
朱爽暗暗叫苦——要怎么对付齐国,他现在可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他们已经打了照面,断然没有再把人家赶出去的道理。朱爽憋出一张发苦的笑脸把人迎进书房,夸张地惊奇道:“
卫皇后——怎么也不先差人来说一声——”
卫修仪笑吟吟地走进来行了半礼,“参见宋国皇帝陛下。在下不请自来,还请陛下不要怪在下失礼。”
朱爽咬牙道:“哪里哪里,自从皇后回国之后,朕无一日不思念皇后的英姿——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回头叫刘鹤给
他看座,趁卫修仪不注意,朝刘鹤伸出了三个手指。刘鹤会意,用手势把旨意传了出去。上茶看座寒暄了一阵,朱爽皱
着眉头频频看外面。卫修仪关心地问:“皇帝陛下身体不舒服么?”
朱爽苦着脸:“没……没……”
暗道,你有什么话千万等三叔来了再说。于是追着卫修仪一阵追问——路上走了多久?可有遇到强盗?吃得可好睡得可
好之类。难得卫修仪有耐心,一件一件给他解答。待到把这些都说完,卫修仪吁口气:“皇帝陛下,其实在下此来——
”
朱爽忽然一声惊呼:“来人!今天这是谁泡的茶?这是茶吗?”说着把茶杯重重掷在地上。旁边的宫女太监吓得全都跪
下了,朱爽一顿劈头臭骂,又罚他们把泡出来的茶全喝下去才罢休。卫修仪气定神闲坐在一边看热闹,倒是一点都不着
急。朱爽骂了半日,刘鹤一路小跑进来凑近他耳朵道:“派去的人回来了,说康王爷宿醉未醒……”
朱爽瘫坐,强作镇定向卫修仪道:“皇后有话请说。”
第七十六章:瓜分之谋
身边没了朱云翼,朱爽只觉得自己是在赤|身|露|体手无寸铁地面对一只大白狼。
也不知道去请朱云翼的人亲眼见着他“宿醉未醒”没。想起康王府那管家的脸色,只怕是他担心朱云翼进宫来又会被朱
爽怎么了,谎说朱云翼没醒。
朱爽很想拍自己一巴掌。
斜眼看去,大白狼正在颔首向他微笑。
“其实在下此来,是有件事想与皇帝陛下商量。请皇帝陛下斟酌过后,再决定如何取舍。”
朱爽撇嘴眨眼:“能让皇后亲自来说的事情,只怕是——非比寻常。”
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卫修仪说什么,开什么条件出来,都绝不答应他。卫修仪最大的野心便是吞了奚宋两国一统天下,
想在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无异于与虎谋皮。
卫修仪扫了一眼周围:“此事确实非比寻常,所以——”
朱爽明白了,卫修仪这是叫他清场呢。心中暗暗叫苦,卫皇后你武功高我那么多,万一你想杀我怎么办?
朱爽支吾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么?”
卫修仪非常肯定地点头。
朱爽硬起头皮。暗道:三叔,倘我不慎死在此人剑下,一定得给我报仇!想完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话音刚落,外面通报:“启禀皇上,康王爷求见!”
朱爽几乎要感动落泪。“快请快请——”说着又向卫修仪道:“三叔是自家人,一起参详参详也好。”
卫修仪面有忧色:“在下在路上便听说康王爷已经还政于朝,康王爷这些年终年操劳,似乎应该多休息为是。”
朱爽想,当年三叔驻守北疆的时候你们齐国都不敢向宋国派一兵一卒,你当然希望三叔退休了!口中道:“其实三叔已
经是在休息了,只是偶尔会进宫陪朕读书下棋打发时间罢了。是吧三叔?”
他最后一句提高了声音,众人朝书房门口看去,朱云翼正大步走来。
此时日上三竿,明晃晃的日光照耀在杏黄衣衫上,闪得人睁不开眼。朱爽忍不住起身,两眼放光:“三叔来得正好——
”朱云翼精神抖擞地向朱爽行礼,又向卫修仪拱手:“卫皇后向来可好?”
卫修仪眼神闪烁:“谢康王爷挂怀。”
这次朱爽有了底气:“三叔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刘鹤在外面关了门,朱爽看一眼朱云翼,向卫修仪说:“卫皇后刚才不是说有话要跟朕说么?请说吧。”
卫修仪咳嗽一声:“此事紧急,在下也不多啰嗦了。皇帝陛下,康王爷,半个月前,敝国河工在疏浚航道时,从河底的
泥沙中挖出来一块奇石,那奇石上用古字刻了一首诗——”卫修仪从衣袖中掏出一块薄纱来,在他们面前展开:“这便
是从那奇石上拓下来的,二位请看。”
朱爽正要接,朱云翼已经抢先夺了过去,仔细嗅了一嗅之后才递给朱爽。看卫修仪神色有些不快,便道:“皇上的鼻子
有些敏感……遇上皮毛线头之类就会打喷嚏。”
卫修仪当然知道他是怕那纱上有毒,微笑说:“这纱是特制的,不会有线头出来。”朱云翼检查过,看没什么问题,才
呈到朱爽跟前。
朱爽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安全,心里喜滋滋的,手在纱下重重摸了他一把。
朱云翼白他一眼,抽手回去。
朱爽咳嗽一声,收敛心神去看纱上的字。那上面四行奇奇怪怪的蝌蚪文,只能勉强认出一个“亡”字。转头问朱云翼:
“三叔,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朱云翼冷眼道:“这是一首藏头诗,前面四个字正好组曾一句话。”卫修仪颔首,朱爽挠头:“什么什么亡?”朱云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