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突出,尖嘴利喙,十分可怖。曾一杭哪有其他办法,只能再用金鞭去打。一只恶鸟趁他不备,狠狠啄在他扶在石
阶的手上,直啄得他皮开肉绽,差点松开手去,两人一齐落下万丈深渊!
危急之际,季霖也别无他法,只得运气在他俩周身筑起一层白光,把恶鸟挡在光外。不知是不是天没完全暗下的缘故,
那白光显得十分微弱,那些鸟虽近身不得,却也不远飞去,仍在光环外发出呜呜呀呀的怪叫声。
季霖是仙体,还未怎么受伤。曾一杭肩上、腿上、臂上、手上好几次血肉模糊,可他实在过于惊惧,一时也忘了疼痛,
只想继续上爬。可季霖撑着白光,浑身不住颤抖,曾一杭没看见,他脸已白透了,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只有眼睛里还透
着求生的欲望。
曾一杭感觉他在打战,又觉得那光环越来越弱,已经有几只恶鸟把长嘴伸进来,几次差点啄到他们。身下海水咆哮,如
同猛兽,像是不把他们吞没,决不罢休。
“叫你师兄啊!”曾一杭大声叫着,“叫他出来救你!几次生死关头,都是因为他才保全你性命,你不会不知道!叫他
出来,他不会看你送死的!”
他身上四处血流,加上害怕,旁边又是鸟叫风声,他自己的声音听来已经十分嘶哑,像是垂死挣扎。目到之处,就是山
壁上,也停满了恶鸟。可这时,前世还未回神,曾一杭用金鞭打去,鸟就飞开一些,但很快又飞了回来。他也管不了这
么多,只这样劈出一开血路来,一点一点缓缓上行。可血流得越多,他意识就越模糊,力气也越小,本来没有法力和记
忆,那金鞭就使得不大得法,这下就更没什么威力了。季霖也是强驽之末,就在曾一杭再次挥鞭时,他再支撑不住,双
手一松,离了曾一杭,向下掉去。
曾一杭先是浑身一凉,猛得回看,只见季霖只像个白点,缓缓下坠,下面那片黑色的海水,好像也稍稍平缓,好像一张
大口,在等着把季霖吞噬。他顾不得多想,也伸出金鞭,一把勾住季霖的身子。他自己也放了手,在那些恶鸟扑上来把
他吃干净之前,和季霖一起掉进海里。
一入海中,曾一杭便觉得有一阵旋涡卷着他直往下拖,与梦中自己第一次与季霖斗法时十分相像。他紧紧抓着金鞭,直
想睁开眼睛,可只能隐约看到一道金光,他知道金鞭那头,正绑着季霖,死也不能松手,反而用力把季霖往自己身边拉
来。海水的力量越来越大,直想把他俩拉离崖壁,拉进深海。曾一杭屏住气,尽量不让自己其他情绪影响了心志,感觉
季霖到了眼前,才猛得一扑,把季霖死死抱在怀里。季霖到了水中,白光比在岸上亮多了,亮得曾一杭可以看清他的脸
庞。迅速下潜中,曾一杭分时看见季霖双眼大睁,却没有一丝神采,身子也一动不动。
“季霖!季霖!”曾一杭在水中喊着,当然是没有声音的。他拼命摇着季霖的身体,季霖也没有反应。
旋涡还在将他们往下拉,而且借着季霖身上的光,他看到漆黑的水中其实鬼影幢幢,红的,绿的,黄的……总之隐约莹
莹发亮的,大概是妖怪的眼睛。他想起季霖现在是上古神龙的身子,法力无边。这下他落难,不只有多少水怪在这里虎
视耽耽。
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里!他怎么晃季霖,季霖就是不醒,白光还在,也不像死了。他想起梦中情景,狠了狠心,把手
伸到季霖颈后背上,凭着感觉往下一揭!凡是神龙,背上都有几片鳞片,最为致命,自然也最为致痛!季霖被他这么一
揭,如被雷击一样,猛得醒转过来,双目通红,四下看去。
曾一杭的金鞭还缠在他腰上。他看了一阵,又低头去解。大吼一声,口中吐出许多气泡,把曾一杭也带得浮了上去。可
上浮途中,曾一杭觉得金鞭似乎越来越紧,几乎要绷断。他忙收了金鞭,死死抱住正往上冲的季霖的腰,说时迟,那时
快,金鞭一松,季霖立刻变形!曾一杭刚才还抱着白衣飘飘的少年公子,这时手上一滑,只见眼前鳞光闪闪,照得炫目
。他还没看清,巨龙已就浮出水面,他再前看后看,神龙不见首尾,不知有几多长几多巨大。他只得又使金鞭,金鞭自
己寻得龙角缚住,才把他荡了过去。扶上如宝塔一样的龙角,曾一杭一时俯瞰东海,觉得东海都不可称之为大。
“这……”他四下看着,头顶风云变色,天空上的乌云一会儿紫,一会儿红,轰隆隆巨响,他喃喃道,“这……不是季
霖……”
第四十七章
曾一杭在梦中,见过季霖真身不知多少回,但没一次像这次这般壮大。每回在梦中见他真身,都有种说不出的得心应手
,季霖身上法力流转,气脉所动,他都十分熟悉。可这回,别说没见过这样大的龙躯,就是趴在龙角上,都觉得硬生生
的,不是自己的龙。
他可不关心这龙是什么样的,只大喊着:“季霖!季霖!”
若不是季霖,千里迢迢,百般波折又有什么意义?从山底到这的百般折磨,都不如这一刻感觉不到他的恐惧。
波涛万顷,没有人回答他。
“季霖!季霖!”他也不管那巨龙如何活动,只四下寻季霖,溜下龙角,趴在龙头上往上看,看见巨龙的双眼,眼中无
神。他还要再看,巨龙猛地晃了一下脑袋,要不是金鞭还缚在龙角上,他已滑下海去了。他现在真不知怎么办,季霖也
不知还在不在这龙身里,若是灰飞烟灭了……他全身一阵寒意,还道是念由心生,却发现周围真的刮起了寒风,下起了
大雪。雪片触到海水,很快被海水吞没了。曾一杭衣着单薄,很快冻得直哆嗦。
巨龙还是摇摇晃晃的,也不知要浮要沉。曾一杭荡在龙角上,心里各种念头飞快闪过:若季霖不在了,自己又在这龙身
上做什么?说不定他魂飞魄散,那自己……是不是也先跳到海里去,或荡到山上去,再做打算?华清老头莫不是想让自
己帮他,才由得自己爬到这里,现在季霖撑不住……不在了,是不是也得放自己回去了?他忍住心里一阵翻腾,咬牙看
看海中礁石,再目测了这里到岸边的距离,打算孤注一掷,先回山上再说。
“为何是我?”脑海中季霖回身道,依旧是那个南天门外的季霖!
可别在这时想起来啊!再那么睡过去,醒来不做水鬼,也是个冻死鬼了!曾一杭心中急切,就要抽出金鞭,风越来越大
,他借着天上红光,看见自己手上都结了薄薄一层冰霜。他大惊失色,大雪迷离了双远,岸边的大石忽隐忽现,手指已
快冻僵,借金鞭之力,不知能不能。他想起上一世大概也是为季霖把命断送,大叫:“季霖,求求你,放过我罢!”
他这一说,天空中打出了个惊雷,曾一杭扶紧龙角,一道闪电劈开乌云。巨龙自己倒无甚反应。
“一杭!曾一杭!”曾一杭冻得两手发疼,听见暴风雪中有人叫他,不敢再应。
“曾一杭,师傅让我带你回去!”是仲书骑着他的座驾黑龙由远及近,都到了跟前了,曾一杭都看见他猎猎而动的衣这
前,和落满雪的乌发。
“你是人是鬼?”曾一杭冻得发昏,傻傻地问。
“哎,是我,仲书啊!”仲书大声喊道,“你同我回去罢!师傅说,让我带你回去!”
曾一杭喜出望外,当下拉着金鞭,向仲书慢慢挪去,仲书也伸出手等着拉他。
“那季霖呢?”
“你若不愿救他,就不必救了!”仲书的手纹丝不动。
曾一杭闻言一怔,又边挪边喊道:“师傅不救他?那他还有得救吗?他在哪里?”
仲书朝天色看道:“我也不知道!随他罢!”
“那这龙躯怎么办?”
“它来自水里,就让水族去分了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谁分得他,也不重要的!你快快过来!”仲书眯着眼睛,向
后看去。
曾一杭犹豫了,又抬头看了看龙角,那龙角坚硬无比,直指天际。他知道,这龙躯没有季霖的掌控,很快就要易主。他
顺着仲书的目光看去,透过暴风雪,似乎有巨浪向这里涌来,漆黑的巨浪中,有点点红光……雷声、浪涛声、风啸声,
隆隆震耳,曾一杭什么也听不见,季霖说过的话却不论前世今生,真真像万仞浪头一样扑面而来……
——“你别哭啊!你为什么哭?不是不疼了么?”
“你没真同他玩罢!”
——“我说十天之内,把你好好交还与他。你在这干躺十天什么也不干,也该好了罢?”
“我进步神速,快得很。到时,我年年带你游榆塘,不,到哪里都行!”
——“你上次说怕我,可我虽不是凡人,却不曾害过你,以后也不会害你。”
“我怕我害了你。”
——“我也想见见你。”
“你也知说我三百岁了。若到了榆塘,可不许与人说起你抱我!”
——“袍子上酒渍洗不掉罢?等明儿帮你去了。今天不是不帮你,在那叫人看见,以为你同我有多亲近,我无所谓,对
你才是不利。”
——“你不愿意,我也没有逼过你。”
——“你不是喜欢我?”
——“日子正长,何必太认真。”
“修仙之人,不用记得太清。等你修得正果,阎王老子也不管你的。”
——“我笑我若找了别人,你又怎的?”
“我自己玩,也是第一回。”
——“你当年死也不同我一起,现在却是这个局面,一定沮丧得很!”
“师兄,我瞒了你许多。一直想同你说,却寻不着时机,你怨我么?”
——“你和师兄一样,都喜欢赶我走。”
“师兄,求求你,不要啊……”
——“你这嘴,跟桃花瓣似的。”
——“什么你啊他啊的,只关乎记不记得,其实不就是一个人么?”
天空中又炸了个响雷,仲书急吼起来:“一杭,别发呆了!快过来!”
“老师,飞龙在天,岂不是很好?学生这条捆龙索,只锁无端作恶之龙。此龙是天地精灵,修炼得道,化作人形,呼风
唤雨,也是千百年造化,怎么能因为什么命定印记,便说它是谁人之专属,轻易缚它自由!这条龙,它该上哪,就去哪
,我自己是不留的!”
他是我的龙,我怎么这么说?我怎么能这么做?曾一杭满身是雪,衣衫褴褛,迎风而立,手拉着金鞭,因为过于寒冷,
已差不多与金鞭冻作一块。他浑然不觉,只是直直看着越来越近的巨浪,好像没听见仲书的话。
做不做天官又有什么关系?他记不记得我,又有何干?
“一杭!快走罢!浪头要过来了!”仲书真急了,驱龙近身去抓他。
不想曾一杭倒退一步:“仲书,你先走罢!”
“什么?你疯了?你上哪里找他?”
“他是我的龙,自然能找到的!”曾一杭再不多说,回身又向龙头两角之间爬去。
仲书看了一会儿,决然掉转龙头,冲天离去了。
第四十八章
巨浪袭来,曾一杭连抽龙身几鞭,那龙全无反应。他眼睁睁看仲书的黑龙消失在紫红的天际,却没有再唤他。他不是不
怕,也并非下定决心与季霖一起死,只是华清师傅不管不问把季霖抛给他一人的态度激怒了他,还有前世种种不甘,像
一口气,在胸中憋了很久,要在这暴风雨中倾泄出来。
他前世今生,对季霖,不可谓不真心,相信季霖也如是,可自己却要生生忍住,一直到季霖死么?人间至哀,莫过于此
!既然对他如此,又怎么看他挣扎至今,就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龙躯,重新扔到东海里任他人分食,留一缕魂魄散在沧
海之上?这疾风暴雨中,他除了自己,还能靠谁?
“我命不该绝。”季霖这样对自己说过。电闪雷鸣之间,曾一杭想不了太多,却再清楚不过,他不能看季霖去死。他一
想起前世,就苦不堪言,再想曾放他三世漂泊,就又痛又伤心——过去天真不懂,难道现在还不懂么?
在榆塘总想着与他厮守而不得所以又闪又避,如今只盼他能重新活过来,最后如何都无关紧要。前世欠他一份情,今世
但愿能还他一条命罢!
巨浪劈头盖脑而下,像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曾一杭身上又撕又扯,曾一杭用金鞭把自己紧紧缠缠在龙角上,故没被打下龙
身。他浑身冰水直淌,衣衫本就蓝缕,再破一点也不甚在意。这时,他却惊奇地发现巨龙经此重击而不倒,虽然双眼无
神,摇摇晃晃,却浮而不沉,没有被巨浪打得倾斜半分!全身银鳞虽不算闪耀,但也有一层淡淡的银光包裹。
季霖!一定是季霖!他意志坚韧,果然命不该绝!曾一杭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扒着龙角爬过去,趴在龙头上,死命用拳
头敲它,大喊:“季霖!季霖!”他腰上缚着金鞭,跟着伸长,容他险象环生地爬过去,扯上一把龙须,抱在怀里,往
后一拖——不知是不是天助神力,还是前世回神,龙头被扯得往上一扬,把曾一杭甩了下去。他揪住龙须,腰上又有金
鞭,才没掉进海中,好不容易才又爬了上去。又拉,又扯,才把龙头掉转向着浪潮涌来的方向。
龙头一转,那瞬,曾一杭错以为是闪电倒映,看见龙眼猛地亮了一下。那就要扑将上来的第二波大浪,竟生生放缓,低
低涌了过去。跟着,龙身开始缓缓活动,由于太过巨大,整个海面好像要翻腾过来,发出巨大的声响,最后,整条龙都
转了过来,向着海潮。海潮再不敢轻举妄动,在龙身周围,涌动,酝酿……
“你怎么还不走?”曾一杭分明听见季霖的声音,却四顾不见他人影。
“我在这里!”
曾一杭再顾,才看见季霖现在龙头上,离他几步之遥,只是身影飘摇,有些透明。
“季霖!现在该如何是好?”曾一杭急急冲他喊道。
季霖看着他,只见曾一杭披头散发,衣服也破破烂烂,双手冻得通红,死死抓着金鞭,两眼却没有丝毫犹豫,只是万分
恳切。刚才水冲去了冰雪,现在他们停下说话,曾一杭满头满身又开始落满了白雪。
“你叫仲书,他会带你回去!”季霖不动声色地说,好像这生死,不是他的生死。
“……”曾一杭有些吃惊,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护到这已经够了!你法力未回,帮不了我!”
“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回不了?”曾一杭咬牙道,“我不能让你死!”
“我不是说了,我命不该绝!”季霖又大声道。
曾一杭这才怒吼道:“那是你说的!你哪一回不是自以为是!”他冻得很久,声音十分嘶哑,风声太大,他非得拼尽全
力,“你敢说你真心要我走?你明明念着我!这三生三世,你都念着我!你真想离了我,一人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