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气爽,湖面如镜,皓月当空……
空灵的乐声,缭绕群山,而鬼城中人充耳不闻。曾一杭突然想起什么,腾云飞去,只见山顶有一涨泓潭水,月光投映水
面,波光粼粼。他循乐声望去,只见潭边不远处,山坡上,一座小亭内,有一个白衣公子,低头抚筝。那白衣在月光下
,隐隐发出光来。
季霖……曾一杭难以自抑,向他走去。
季霖见他过来,这才停了琴,低头看着曾一杭,笑道:“你就是我的御龙使?我认得你,你可认得我么!”
第六十二章
季霖一句话,说得曾一杭有物是人非之感,可惜了几百载流年!
他确是死了!纵站在这里,说话神气还在,却仍是死了!
因为在他身上没有带着紫光,故先前曾一杭还抱有希望,现在便是一头冷水从头浇下——已然忘了,又率领魔军,定是
被迷心志了。杀了他?杀不了,何况也下不了手。替他除了魔毒?连毒的影子也没看见。把他带回去?季霖手掌翻覆之
间便牵动群龙,而自己和仲书加起来,也控制不了被魔蛊操纵的天龙。通风报信给赵毓?季霖现在是怎么中了魔毒,想
做什么,怎么做……
曾一杭强抑心中的失落与烦乱,回头一看,竟一时找不见仲书。若是去报信还好,若是藏在哪也不坏,若是被抓了……
他心知自己之所以胆敢现在就出来见季霖,一是情之所至,二也是不自觉地确信季霖会顾念旧情,不会杀他。
可面前不是季霖,却可能是个大魔头!然而他不但说认得自己,还问自己是不是不认得他!
曾一杭迎上季霖的眸子,道:“我不认得你。”
这也是实话。
季霖一扬眉,嘴角仍留一丝笑意:“既然不认得,来这里做什么?”
风吹翠峰,草木沙沙。
“来寻你。”
“不认得我,却来寻我?”
“是了,我先前认得你,故来寻你,现在发现不认得了,我便走了。”曾一杭话毕,转身便走。季霖竟没有拦。走了几
步,身后也没有人追上来。
曾一杭沿原路而返 ,仍没有碰上仲书。鬼城人影渐少,他默默穿街过市,到了城下,从未曾闭过的城门下走了出去。夜
路旁的草丛,有夏虫鸣叫。曾一杭来到湖边,湖水轻轻拍打他脚下的石头。他向前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如镜湖水,除了
湖浪拍岸声,也没有别的声响了。
他感到群龙在正在湖下憩息,便屏息而行,尽量不惊动他们。平滑的湖面上,投着一片清明月光,曾一杭贴着湖面,行
步如飞,发丝随风飘起来。行到湖心,却闻乐声。原来山上又隐隐传来琴声,又是《平湖秋月》。他不曾回头,只望着
前方,看着倒映着月色的湖面,眼前却浮起季霖白衣飘飘在月下抚琴的模样——神色安祥,仿佛身心也沉醉在自己的琴
声中,还带着自足的笑容。
他真……在这种鬼地方。曾一杭内心有几分怨怼,便几分酸楚,琴声越清朗空灵,心底用来遮掩的东西被涤荡得越干净
,越被勾起留恋来。
犹如流水,犹如昔日笑颜,犹如爱侣召唤,又像是……送别。
渐渐的,琴声被愈来愈大的水声盖下去了。很快,曾一杭便来到了瀑布上,水声如雷轰,似乎要惊醒无边的夜色。白日
雪白的瀑布在黑夜里一片漆黑,像无数黑色的野兽,怒吼着争先恐后奔向无底的深渊。
曾一杭久久站在瀑布之上,立于轰鸣的水声中,弥漫的水汽里,不禁想,孤身一人来这样的鬼域是为了什么?
突然,背后有人推他一下,曾一杭没防备,失足向瀑底落去,他一惊,却看见白光一闪,心念一动,竟也不飞身上去,
甚至闭上眼睛,只凭借水力往下掉。说时迟,那时快,就要到那奔腾的水里去那一瞬,他感觉被一双臂膀猛地一捞,一
下子把他捞起来,接着,便被紧紧搂到一个怀抱中。
季霖啊,是季霖,他终于来追自己了。曾一杭如是想。
他贴着季霖的胸膛,衣衫眉目头发皆湿,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感到季霖浮在半空,任瀑布冲刷着二人。他不觉疼痛
,因为季霖死死搂住他,为他挡住所有来水。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季霖没有死,他回来了,他一定还活着。虽然几
百年来他没同自己说过什么话,但一定是自己信他一样念着自己,才为他害了相思了这么长时间,才会冒死去大漠找他
……
什么你看不起我,什么你不想念我,什么忘了我,什么你恨透了我,什么……你死了,我却是没一个真正相信的。
季霖,我想念你。我真的……想念你。他们都不懂。
曾一杭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只觉得下巴突然被季霖托起,水立刻从眼耳口鼻灌了进来,他本能要别过头去,却感到季
霖吻住他的唇。他先是一惊,紧接着就伸手抱着季霖,与他忘情地在水中接吻起来。二人吻得动情,曾一杭不自觉使了
避水咒,使得二人身边有一层微光,竟宛如大瀑之中的一点萤火。
这时,季霖大概是心里高兴,下身化作巨大银色龙尾,在瀑间上下摆动,闪闪发亮。神龙奇瀑,蔚为壮观。
“御龙使,我一直在等你。”他喃喃着说,声音带了法力,在曾一杭耳中,与水声分别开来,“我早算定你会来。可我
不知道,我一见你,就如此喜欢你。”
曾一杭听了这话,真不知是伤心还是高兴,是欣慰还是凄楚,更不知是真是假,哪肯应他,只顾抓着他亲。直到瀑布轰
的裂开,二人化作常人形态落进瀑布后面的洞穴中,才停了一停。待瀑布重新合上,又继续在石地上亲将起来,不知不
觉,便相互扒起衣服来。借着墙上的火光,曾一杭见季霖白滑如瓷的身上,那在西域受的剑伤还在,一道道虽已结痂,
却始终触目惊心。
曾一杭忍不住去摸,季霖一面痒,一面却又酥麻,不禁带了些呻吟。曾一杭听了,大受刺激,更伏身去舔,一面舔,一
下往下褪他的衣服。季霖要推他,他却不放,偏要戏弄与他,两人很快滚得火热……
就在头晕目眩,要失去意识的当儿,曾一杭脑中一凉,连忙晃了晃脑袋去看。只见季霖还未完全褪下衣服的腰带上,有
什么在闪着光,竟是他最怕见到的紫光。
第六十三章
曾一杭一看到那紫光,莹莹发亮,再看去,仿佛是季霖腰间一块寻常紫玉。他怕季霖生疑,与他渐吻渐深,手才悄悄伸
向紫光,却被季霖有意无意地一把握住,十指交扣,此时,二人身上水尽干了,季霖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扑面而来,曾一
杭像是在久在海中泅泳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抱着季霖紧紧贴合,他一搂住季霖的脖子,湿透的衣服就被剥了个精光
,季霖一个翻身,把他死死压在身下。
当季霖进入曾一杭体内时,居然疼痛依旧,意识模糊间,那一点紫光在脑海中,在巨大的快感里时远时近,他既疼痛,
又如饥似渴地寻求那重得季霖的欢愉,既欢愉,又隐隐约约地承受深深的恐惧,越恐惧,就越索求,怕没有明天。
这一夜,两人身体未真正分离就睡着了。直到第二日,天还未亮,季霖一动,曾一杭就醒了,他不知季霖要做什么,便
继续装睡。墙上的火把早灭了,季霖赤条条地站起来,走到水帘处,竟像掀帘子般把水瀑帘掀开一缝来,瀑布的轰鸣声
顿时传了进来,他看看天色未明,便又走回曾一杭身边,把曾一杭横抱起来,从瀑布中走出去,直接飞到瀑布下的潭水
中沐浴起来。
那潭水冰凉,曾一杭立刻清醒了。季霖看他睁开眼睛,不禁笑了,曾一杭看他秀发贴面,眉目如画一般,想起他少年时
在华清嬉水的模样,道:“我想起了你小时候。”
季霖听了,眯了眼睛:“哦?我小时候?”不等曾一杭回答,他便钻到水下,为曾一杭洗起下身来。曾一杭哪受得了,
羞得面红耳赤,直想抓他,季霖哪里肯让,极尽爱抚,却不能让曾一杭占了上风。
待他们洗完,天色微亮,太阳在山后还未升起来。季霖甚至替曾一杭整好了仪容。曾一杭不禁想,若是他没死,何时能
对自己这般温存体贴。
“回去罢。今天还有一仗要打。”季霖带着他飞过瀑布。
“你今天不是大婚?”曾一杭下了一跳,立即问。
“大婚也要打仗么!”季霖笑得清朗,简直看不出是中了魔毒的,更看不出是要去打天兵的。
此时,太阳升起一点儿来,湖面上的天空有一点粉色,季霖携着曾一杭,迎着晨风向石城那里飞去。曾一杭回头一看,
昨日在水下的群龙纷纷跃出水面,在天空中一字排开。前方石城外战鼓震天。季霖把曾一杭放到石宫里,说了声“好生
呆着等我”,便不见了踪影。
第六十四章
石宫,顾名思义,便是石头砌成,柱子是万年老衫红漆而成,全取于山上,二人多环抱才得过。人间只有帝王家才见。
走在这样的宫殿里,曾一杭觉得自己十分渺小,连轻轻的脚步似乎都有回音。
壁上雕了许多奇怪的图画,一看就是异域风情,曾一杭看了一会儿,也不过是些西域神怪自我吹嘘炫耀的故事罢了,大
多他都知道,或者有耳闻,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更深的渊源。以他对季霖的了解,这些肯定不过是为了迎娶妖女刻上去的
。其他便是一片大婚庆典用的东西,绝对称得上稀奇古怪,倒也不算特比中原天界奢华。
他绕过正殿,四处看了个遍,最后走到后面西侧一座院落前,这里比大殿更为别致些,风格也和中原更为相似,大门也
漆成红色,曾一杭一走进,就自动开了。踱进去,仍旧是空空如也,十分安静。直到四面墙全上了红漆的屋子跟前,他
仍不觉得什么:季霖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却不是他,他大婚与否,与我并不相干。可一抬头,门上两边各挂着一个写
了双喜的大红灯笼映入眼帘,曾一杭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望了好久。
门联写着: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什么东西!曾一杭读罢,气得洞房也不看,转身而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
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
秋千院落夜沉沉……
他正低头走着,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他心里一惊,想也不想,金鞭便冲着那人锁喉而去,那人朝后一跳,摔在地
上,大叫:“一杭,是我!”金鞭刹地停住,离仲书的脖子只有一寸远。
“仲书?”曾一杭忙收了金鞭,把他拉起来,问,“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妖气?”
“等等。”仲书扯着他的衣袖到一边,两人立刻就在阴影里了,“你细细看。”
循仲书手指看去,阳光下果然有一个个鬼影在动。
“我知道这里不是没人。季霖把我放这,他们便不伤我。”曾一杭盯着四周,低声问,“你上哪去了?”
“你那时直奔季霖过去,我总不能和你去送死罢!他饶得了你,可放不过我。”仲书叹了口气,“我看他没伤你的意思
,就回到城里转转,看看山间湖泊的地形,再弄了这么个皮囊,”他话下是杀了个妖怪的意思,见曾一杭明白,便把新
绘的地图给他看,“对了,你一夜未归,季霖中魔毒没有?”
“中了。”曾一杭说,低头看着皮制的地图,用手指施法在上面修改着,“可是似乎不深。腰间有点紫光罢了,不知道
是石头还是什么,我要动,被他打开了,看来神智清醒。形容举止都如常人一般。表面看来,倒是季常和那些天兵看来
严重些。”
仲书到底年长,不以为然道:“这不能光从紫光来看,面上虽然无异,但却要娶妖女,率魔军,打朝廷,做的都是神仙
不会做的事,这不是心智都失了么?”
“可是……”
仲书狐疑地看着他:“他又给你灌了什么甜言蜜语?”看曾一杭犹豫的样子,仲书恼道:“你是傻了么?这厮不能信!
他给魔军当将军,他的话怎么能信呢!他是死过的人,怎么活过来都不明不白,这种人,你怎么还能把他当原来那个看
?”
曾一杭摇头:“他没对我说什么。就说今天大婚,还有一场仗要打。”
“哪里的仗?哪里的兵?什么时候?”仲书问。
“我没来得及问。”
仲书沉吟了一会儿,道:“像季霖那种人,不该说的,他也不会同你说。一杭,我得回去报信。给赵大人说季霖已经反
了。你能不能同我一块走?”
“不行,我得留在这里。如果我也走了,不是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如果有变,或许我还能……”曾一杭仍埋头在
地图背面详细标记着石宫的构造。
仲书拉着曾一杭,让他面对着自己:“一杭,这里是魔窟,你知道有多凶险!你是不忍离开他身边罢?”
曾一杭恳切地望着仲书:“仲书,你不明白。当初我把他扔在昆山,连他死了都没见着,心里有多悔。如今虽然已经不
是同一个人了,可我……”
“最怕的就是你这样!现在不是在华清了,你们已经不是以前的师兄师弟了,你是他御龙使,纵你没做过,连叛变的黄
大人都想收买你!就算他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一眼认出你,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对你呢?”仲书气得直想跺脚
,却又不敢高声说话。
“我没有当他怎么对我,他都要大婚了……”曾一杭咬了咬牙,“只是这身子是季霖的,如果他再被天兵抓了,灰飞烟
灭,我……”
“你没驯过他,法力悬殊,救不了他的!”仲书眼神变得极为痛心:“一杭,我与你近千年师兄弟情谊,都比不上这条
龙和你不过一百年?你真以为,除了他,没有人对你好了?除了他近身,你没处可去了?我对你好,我带着你啊!一杭
,你同我一起走罢!季霖他身边,不能留的!”
曾一杭最后在图上瀑布后面注明后面有个山洞,把它递予仲书:“仲书,你再不回去,待他归来,怕有变故,就没那么
容易了。”
仲书见劝他不成,只好说了声“我会再来找你”,便转身离去。
第六十五章
仲书走后,曾一杭心神不定起来,突然想到什么,立马飞出石宫去,也没遇上任何阻拦,四处也见不着仲书的踪影。石
城外,山峰间,湖面上,甚至瀑布那,也追不上他。
曾一杭越过瀑布,掠过潭水,竟再也找不到出路,一座座翠绿的山峰云雾缭绕,望去竟满眼起起伏伏看不到尽头,如同
一座以天为盖的绿色大迷宫。
他唤了几遍仲书的名字,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是了,进来是随龙进来的,出去哪这么容易!曾一杭慌了,后悔没让仲书和自己一道留下来看看再作决定,若是仲书有
什么不测……曾一杭打心底恐惧起来,疯狂地寻找仲书,可是一路上别说神仙,连个寻常妖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