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维安俯下身来拉我的手,“别闹了,快起来。”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手之时,我浑身开始颤栗起来,我打掉他的手滚到了一旁。背部是那股熟悉的刺痛,我抱着肩膀躬起
了身。
身后传来了衣料撕裂的,以及皮肤肌肉互相摩擦的声音。
一阵剧痛过后,我支撑着站了起来,一股股能量从脚底流入身体。
维安看着我愣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好!真好!”维安拍起手来,他嚣张地叫着,“和你打指不定还有三分看头!”
我转过身看着他,背后的翅膀发出嗽的响声。
“李维安,我问你,”我直起身体,“我问你,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爱过我。”
他眯起他的双眼,从那条狭长的细缝里审视我,说:“你少啰嗦。”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撩开挡在我眼前的头发,我声音有些哆嗦:“你说实话,就算只有那么一点,是你对我的,是李维
安对郑繁郁的,到底有没有?”
他双手握成了拳头,沉默不语。
“你说吧,告诉我,”我在由大地带给我的热量中颤抖不已,“到底有没有?”
他抿着嘴唇,思忖良久,说:“不知道。”
他声音很温柔,却是鲁莽地蹂躏着我的心脏。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那个已经死了的樊宇澜?”我低着头问道,“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她温柔地笑了,向我走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手心摩擦着我背上的翅膀。
“好漂亮……”他喃喃道。
“你终究是不愿面对我。”我沙哑着说。
他沉默着抚摸我的后背,从他手掌带来的温度只让我恨得想死。
“维安,”我说,“碧安一直都有着一个秘术,其实我在松啸之时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可以从身体内部萌发种子致人于死的秘术,很早之前已经失传了。”
“可是我在松啸的时候感觉到了,那是一种由感情控制的木行术。它不似你的火行术,不能随心所欲地对任何一个人施
术……”
“可是,只要恨得够深,只要恨得想让他死,他的心脏里便可以萌发那可以夺取性命的种子。发芽,然后贯穿每一条经
脉和血管。”
他渐渐放开我,退了两步,温柔地与我对立。
他说:“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我摇摇头,揪着胸口说:“我感觉得到,我心脏里面,死亡的种子在发芽。”
他惊讶地睁大眼,说:“为什么不是我?你大可以恨我,你自己那么无辜!”
我笑了笑,说:“你看,你还是有那么一点关心我。”
“可是,”我接着说,“我很恨,我恨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我偏偏要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是应该很快乐的生活吗?
”
“我恨我伤害了海恩,我恨我害死了暮水,我恨我爱上了你!”
“维安,我觉得我心脏跳得好快,我觉得它快炸开了……”
他一把搂住我,我瘫软在他的怀里,浑身热得难受。
“维安,维安……”我无力地唤着他的名字。
“乖,不要说话了,”他贴着我的脸颊,拉起我的左手,“你看,多漂亮。”
我向我的手腕看去,一根细细的嫩枝从皮肤里挤出来,绽开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我痴痴地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维安那温柔的深邃的眼睛,喃喃吐出我与他的最后一句话:“维安,再见……”
“嗯。”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什么都不想要,就让我一个人一心一意,孤老独终。
第三十四章:尾声
“靠!医生!他动啦!”
妈的,谁在嚷嚷……
“你他妈的是不是医生!我说他动了!”
吵死了,吵死了,给我闭嘴……奇怪了,我眼皮怎么这么重,为什么浑身都动不了?哦,对了,我死了,我现在应该在
地狱。
“你们医院有没有医生啊!我按铃按了半天了!”
不对,这个声音很耳熟……阿泡!他也死了?
“弟弟,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医生马上就来了。”
“什么?马上?我哥们儿睡了一年了,难道我还要等那死医生一年?”
阿泡,不要冲动……地狱的妖女不是好惹的……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强烈的光使我立刻又把眼闭上。
“关……关灯……”我从干哑的喉咙里发出不成形的声音。
“什么?关灯?听见没有!关灯!”阿泡扯着嗓子嚷嚷。
“啪”!灯灭了。
我再次睁开眼皮,昏暗的房间里我看见阿泡的脸。他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望着我,他惊讶地说:“小郁,你肯醒了!
”
“搞什么……这是哪儿?”我身体仍无法动。
“你睡傻了?这是医院,你都睡了一年了,你还真行啊!”
我头很痛,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使劲眨了眨眼睛。
“你那混账帅哥朋友刚出院,你怎么也就住进来了……”
他后面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我只觉得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个人的身影,微笑着的海恩,握着种子的山杉,讽
刺我的暮水,还有那站在尸体之间邪魅的红衣的维安。
我紧紧闭上眼睛,说:“阿泡,让我静一静……”
他骤然间闭嘴不说话了,乖乖退了出去。透过那微掩的门我又听见他的咆哮:“你现在不能进去!你是不是医生啊!我
哥们儿说要静一静!”
恶梦,我做了一场恶梦。
自那次从医院回来,我便睡去了,在他们看来,那应该叫昏迷。
我做了一个长达一年的恶梦,也许是我真的到了另一个时空,在那个让我撕心裂肺的时空里的饱受了一年的煎熬。
那个时空的我,死了,被从自己内心萌发的恨折磨死了。我还记得维安在我死前温柔地对我笑。那个身着红衣的维安,
那个如火一样的维安,用他炽烈的温度将我的灵魂燃烧殆尽。
他最初想利用我建立什么样的王国我并不清楚,可是在我死前他已经成为了那片土地的王,他是自然,他掌控一切万物
生死。我不明白他还想要得到什么,樊宇澜已经死了,他还奢求什么?
如果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爱他,为什么我不可以?难道仅仅因为樊宇澜是第一个不排斥他的人?
我似乎还能看见他修长的眉,英挺的鼻和温柔的唇,我似乎还能感觉得到他抱着我时那笑容的温暖。如果这一切都是假
象,当初为什么要说喜欢我?
我死的时候他也笑得那么幸福,他说我被那些植株吞噬的身体是多么漂亮。如果这些事真话,如果我的死能让他幸福,
我是否可以再死一次,再一次让自己身体的温度在他怀中消散。
暮水曾经说,他不相信一个人会为另一人而死,至少他不会。可是他仍然是死了,对我来说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又是为何而死?若说是维安,我不大确定,我也并不是为了自己,唯一能确定的是我至死也是爱着他的。
我做了两个星期的复健,身体奇迹般地好了,我静静等着风风光光出院的那天。
我问阿泡,海恩有没有来看过我。
他尴尬地告诉我他失忆了。
我点点头,这些我早就知道。
我跟海恩的故事应该在我睡下前就结束了,或是说在我遇见维安之前就结束了。
阿泡告诉我海恩与他们学校几个人组了一个弦乐四重奏,每天晚上他们会在南口酒吧演奏。
我点点头,出于某种原因,我在出院的第一天晚上便去了南口酒吧。谓之酒吧,不如说是咖啡厅,喝酒的人也只是静静
坐在吧台上独自轻酌。阿泡告诉我,南口酒吧是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地方,在那里坐着的人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灯光很昏暗,我悄悄走到吧台。我正拘谨地不知点什么,那调酒师走过来,推过一杯褐色的澄清的液体。
“喝吧,乌龙茶。算我请。”调酒师是个女人,年莫二十来岁,穿着黑色紧身衬衫,及肩的卷发随意地拨在胸前。
我对她笑了笑,坐上吧台边的座位。
“请问……”我小声问她,“你们每晚是不是会有乐队演出?”
她柔和地笑了笑,把下巴向左边扬了扬说:“他们一直到在那里。”
我慌忙向左边望去,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在那个小角落里演凑的乐队。
四个少年坐在古旧的椅子上,投入地拉着旋律。我一眼看见了那个怀抱大提琴的颀长的身影。
他没又变,只是头发短了些,身材又纤长了些,肩膀变宽了,可是那样的眯着眼见沉醉其中的表情一点都没变。
“巴赫是我老祖宗。”调酒师在我身旁说道。
“什么?”我睁大眼睛。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她摆了摆手,“我是巴赫的乐迷,他的音乐听了让人窒息。”
“我不懂音乐。”我老实说。
她又笑了笑,给人以很亲切的感觉。她从吧台下面随手摸出一张CD推给我,说:“拿回去听吧。”
我看了看封面,是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我抬起头有些迷惑地看着她,他说:“拿去吧,我多的是。”
“谢谢。”我把CD握在手中,再次看向乐队。
“那小子很出色,”调酒师说,“就是那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拉大提琴的。”
我手心出了汗,闷声闷气地说:“我不懂音乐。”
“没关系,”她说,“他拉的巴赫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好。”
我看着他,只是因为他眯着双眼我才敢这样赤裸裸地看着他,内心涌起一股浪潮。
海恩,你终于是不记得我了。
一曲完毕,酒吧里响起了一些稀疏的发自内心的掌声。
乐队其他三个成员开始收拾东西,海恩小声地与他们交谈着,不时露出微笑。
还是那么好看,海恩的微笑依然那么的纯净透明。他现在如果很快乐,我便心满意足了。
其他三个成员相继与他道别,待他们走后,他把目光投向吧台。
在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在看我,我以为他还认得我。可是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从我脸上划过,落在调酒师的身上。
调酒师向他微微一笑,给他做了个手势,他便又重新扶正大提琴,摆好了姿势。
他微俯身,柔软的旋律再次流泻而出。
那旋律却狠狠撞击我的心脏,让我的血液不停地翻腾。那支我唯一所能记住的旋律,那首曾经向我乞求爱情的歌。
《给我一双翅膀》。
我再也忍受不住,匆忙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不敢回头,我不知道身后是天堂还是地狱。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睁大双眼看向那深蓝的苍穹,为的是不让我的眼泪流出来。
我慢慢地走回去,走过柳河河畔,走过洁白的傩依桥,走过月光下的围墙。
夏蝉开始叫嚣了,尖锐的声音刺破无边的寂寞。我内心一阵烦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维安,我会不会再见到你?
若是我再做一个冗长的梦,我是不是又会在你怀中?
我不停向前走,人生的前方还有那么多我不曾知晓的事物。
我只需向前走,触摸它,拥抱它,如我曾经一样生存。
第三十五章:海恩
那年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我来到了南方的柳市。
我是我家的独子,父母很迁就我,喜欢什么他们都会尽量满足我。四岁那年,我因为父母的要求开始学习大提琴。那个
时候,我对音乐并不是很感冒,况且,我也并不喜欢像大提琴这种几乎可以算作不动产的乐器。
我在李教授家里学习,在我之前还有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哥哥。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却每次“海恩”、“海恩”
地唤我。有的时候,他会揣一些糖、果子之类的,要走的时候他便偷偷塞给我。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值钱,可是我每次都
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因为那是一种被关爱,被保护的感觉。
十二岁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去南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口琴,说要送给我,花了一个下午他教会了我怎么吹奏一
些简单的曲子。他送给了我一些谱子,其中一首便是《给我一双翅膀》。
搬到柳市后,我被送到一所私立学校读书。那天从学校的校长办公室回来,我便碰到了那个让我幸福过,痛苦过的人。
我正在傩依桥上(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傩依桥)走得出神,一不小心便把刚刚还攥在手中的口琴甩进了河里
。我大叫一声,焦急地往河里看。
我听见旁边不远处有传来叫声,仔细一看,是一个又脏又黑的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便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我吓坏了,他怎么能跳进这种不知深浅的没有安全保障的河里?
虽然他一身脏兮兮的,可是当时我真的就像一个怀春少女一样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当时我只是把他当作我朋友,当作我
哥哥,并没有多想。
一直到了十四岁那年,好多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他。他吻我,我却一点也不感到恶心,反而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
醒来的时候,我完全不敢接受,难道我是同性恋?
我害怕极了。
我没敢把这个梦告诉他,我害怕他从此以后便不再理我。我们还是同原来一样,晚上在一起聊天,看星星,每当他习惯
性地搂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都会跳得很厉害,心里想着,再多搂我一会,再让我靠近一点。
直到他第一次抱着我与我共枕,那是他奶奶去世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强颜欢笑的少年,我心里有说不清的难受。
他环着我的腰对我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如果我们能做三分钟的恋人,我宁愿用我的一辈子来交换。
繁郁,繁郁,我喜欢你……
内心的这份感受日夜折磨着我,晚上睡不着觉,白天空虚走神。终于,一天放学我来到繁郁的学习,我准备了好久,在
与他一同回家的路上如何告诉他我真正的心意。
他却因为我的关系跟朋友大打了一场,当时我心里有多高兴是我所不能形容的。可是那之后他却告诉我他很讨厌同性恋
,那我怎么办?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他,知道我对他有欲望他也会讨厌我吗?
——繁郁,我很害怕,即使是在你告诉我要与我做恋人的时候。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如此,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失
望。
——我们做不回朋友了,这我很清楚,可是我更不愿意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这些话我一直想要对他说,可是我不敢。他何尝没有给过我希望,他又何尝没有将我的希望打碎。
直到那天我出了车祸,我苦苦央求医生伪造我的病历,我要让他以为我已经忘了他。这样,他便可以放下我这个沉重的
包袱过他自己的生活。
可是当我看见他站在病房的玻璃外看着我是,我差一点就要大声哭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