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在说:“你也会有今天。”
不是这样的对吧。他一定不是庆山杉,他一定不是那个说把我当作他弟弟的庆山杉!
深蓝色的恐惧包裹着我,我挣扎着想要摆脱那黑色的枝条,它们却如一条条巨大的蟒蛇将我缠得窒息。
不停的有许多其他的蔓条窜上来想要阻止这些黑色怪物的侵袭,可是它们仿佛已融入了我的身体,那些柔弱的蔓条根本
无济于事。
“他的能力大概是最接近主上的吧”我想起林言所说过的话。他这次是用了全力,是狠了心了要置我于死地。
“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弟弟”我想起了他温柔的目光,宽厚的肩膀,心中升起一股强大的愤怒。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愤怒笼罩在我的周身,我咬紧牙关,拼命使力,这一次不会有人来救我!这一次,我必须自己出去!
我的周身开始变得滚烫,我以为我快要烧起来了。
突然,我感到背部一阵疼痛,一股气力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我背部的皮肤裂开,从其中不停地伸展出藤条与绿叶,
它们力气非常,撑破了紧捆我的黑色怪物,在黑暗的湖中,它发着光,不停地向四周展开。顿时我觉得,我的呼吸突然
变得顺畅了,我回头看,自己的背部爬满了一条条像树根一样的东西,它们与我心脏同步跳动着。在这些根的后面延展
着更多的更繁杂的枝条。它们盘绕交叉,错落有致,活脱脱的像两扇巨大的翅膀。
这双翅膀带着我上升,我看到头顶的液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在沐浴到阳光的同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我拖着那对巨大的翅膀爬上岸,一上岸那些纸条的末端便开始扎根到土里。我可以听到我身上的水落地的声音和枝条与
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噼啪”声。
庆山杉还立在那,他额前的印记变得格外耀眼。
“为什么……”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缓缓伸出右手,手中的种子迸发出嫩芽在空中缠绕飞舞。
——因为我憎恨。
我惊讶地退了一步,背上的枝条跟着抖动。
“为什么……”我恍然若失地看着他。
种子的颜色变作暗红,肆意勾勒着他的憎恨。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的声音,我的人生,还有我的弟弟。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表情波澜不惊,心底却可能已经鸣雷暴雨。
“庆山杉,你的弟弟没有死。”
我惊讶地转身,一身火红的维安正优雅地立在那里。
“你弟弟他,一直在我这里。”
第三十章:庆山杉2
庆山杉猛地转向维安,他的眼神凶狠地扫着伟岸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
他手中的枝条疯也似的翻飞。
“你当年以为你已经杀了樊宇澜,”维安缓缓说道,“可是么想到你又再次见到了他。”
庆山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沉默了良久,他转身看向我,疲惫地笑了。他缓缓走向我,直直逼视我的眼睛。
我不得不将头偏一边,等待他的动作。
他的右手再次燃起劈啪声响。
——你出生的时候,害死了碧安一半的人。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的神情是如释重负的坦然。
——碧安百木蹿天,很多人被活活刺死。那个时候的碧安是一片废墟。
——我的嗓子,在那个时候,被刺穿了。
我仔细看了看,果然,他的脖子上有一条浅浅的疤痕。我有些畏惧地低下头,踌躇地看着他的左手。
——还有我的弟弟,庆左萧,他自此失踪了。
——你知道吗,小澜,我以为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你好狠心,小澜,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居然还会有人爱你!
我颤抖了一下,山杉的话语像是皮鞭在抽打我的身体。
——后来我被带到遥旭,令尊执意要我变强之后保护你的安危,可我不这么想!我要变强,然后杀了你!
——你知道吗,你与李维安私会的那一年,我在遥旭的期限已经到了。十年!我等了十年!
——我赶到那片树林之时,你已经倒地不醒人事。我当时有多兴奋,你知道吗?我想要将你的心脏狠狠捏碎,我要你为
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陪葬!
我惊恐地看见,山杉的眼里已经泛起雾气,只会笑的眼里渗出了泪水。
“山杉你……”我此刻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我做不到!小澜我做不到!小时候,你嚷着要我抱你,你哭着叫我哥哥,你成天粘着我。我下不了手,我想,
要是你便是我的亲弟弟那该多好!我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即使你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他两颊已被泪水沾湿,他右手轻微地颤抖着。
——不过,最后我还是做到了。我用乌木刺穿了你的心脏。小澜,当时我以为,你终于死了,我了结了我的心愿。
——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活着!
“因为,”我静静开口,“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樊宇澜。”
他震颤了一下,退了两步。
“樊宇澜的确死了,”我说,“那个嚷着要你抱的人并不是我。”
我顿了顿,迎上他惊诧和不解的眼神:“那个在碧安梨树前唤你哥哥的人,才是我。”
他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向外流,他全身无法遏制地颤抖着,眼神也不再凌厉。
“山杉,”我唤他,“我真的把你当作我的亲人。”
他摇头,苦笑了良久,随即转向维安。
——可以了,你可以给我一个了结。
“哦?”维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已经失去希望的人,“你不想见见你弟弟?”
他摇摇头,眉间的印记变得殷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你不会有这般怜悯之情。
“对,”维安放下刚才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仇必须报。”
“维安!”我连忙叫他。
维安转过来,温柔地说:“繁郁,待我杀了他,我的仇也便是结了。从此以后我们安心生活。”
“不!”我冲过去拦在他们中间,背上的翅膀夸张地张开将山杉整个人挡在身后。
“求你了!维安!”我张开双臂央求道,“不要杀他!让他和庆左萧见面吧!成全他吧!”
维安咆哮道:“失去樊宇澜的心情你根本不了解!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
我的心被一盆冷水浇得冰凉。终究,我再怎么做也抵不过一个樊宇澜。
突然间,我听见身后发出了不详的声响,是什么东西插入肉体的声响。我惊恐地转过头去。一根乌木正好贯穿了山杉的
胸膛!
“山杉!”我失声大叫。
他痛苦地笑了笑,他伸手在自己的伤口处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一枚小小的种子。他颤颤巍巍地把种子递向我。
我颤抖着接过那枚种子,它瞬间融入了我的身体。霎那间,一股巨大的暖流流过全身,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山杉把他的力量给了我!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右手,瞬间,他的四周的泥土开始松动,一根根绿芽破土而出,然后它们慢慢长高,长叶,最后
开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的银莲。
在那片白色之中点缀又一排红色的银莲,我读出它的时候瞬时泪如泉涌。
——弟弟。
他温柔地看着我,我抽噎着轻轻唤他:“哥……”
他满足地闭上双眼。
我跪倒在这片纯洁的花海中,山杉却一直被那乌木托着安详地站在那里。
维安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回去了,繁郁。”维安唤我。
“维安,”我埋着头擦干泪水,“你知道银莲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他回答。
我转头,温柔地望着他,说:“失去的希望。”
维安仍然面无表情,他在风中伫立了良久,然后说:“我们葬了他。”
他被埋在这一汪银莲之下,我内心不断忏悔,我不应该与维安再在一起。
第二天,那片银莲之中多了一位少年。
他长发飘飘,眉清目秀,额间有一抹红印。
我听见他对着那点红色的银莲低语,“竹萧,竹萧,本是一体,你却一直都离我那么远。哥,你一直都错了,你不该有
所期待什么。”
那个少年缓缓蹲下,他伸出右手,手心燃起一团烈火,那几朵红色的银莲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一个人的死不曾值得两行清泪。
微风袭来,吹散了这最后的希望。
第三十一章:桓暮水
“你很不恨我?”维安问我。
“恨。”我回答。
“明天我要走,我让桓左使回来陪你好不好?”
“你走是你的事,为什么要让他来陪我?”
他抱着我说:“我怕你寂寞。”
我回抱他,无奈地说:“你不在我一定会寂寞。”
他摸摸我的鼻子,说:“对不起,我明天必须要去。”
我没有问他是去哪里,只是静静抱着他。是否是幸福来得太快,去得也快?
悲凄的月让我想起了山杉冰凉的一生。我应该算是幸福的人吧,至少他恨的是樊宇澜而不是我。
“繁郁,你睡了吗?”维安在我身旁浅声低语。
我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繁郁,不要恨我,请你不要恨我。”他有些痛苦地说。
他的这句话久久在我脑海里回荡。
不要恨我。
第二天我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我摸了摸被褥,一点温度都没有。他一定是早早就走了。
园子里斜靠着大树坐着一个人,洁白的衣衫衬出他的精神奕奕。
“暮水!”我唤他。
他抬起他没有带纱帽的头,悠悠问我:“听说你变态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意思?”
他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我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说:“后来就自己缩回去了,背上还剩一点伤口。”
他站起来拍拍灰尘,说:“你现在是凤凰,可以飞上天喽!”
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说:“你今天怎么那么精神?”
他瞥了我一眼,说:“李维安饶我不死,我当然精神。”
他顿了顿又说:“你面子可真大。”
我苦笑道:“面子大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走了。”
“伤心了?”他刮刮我的脸颊,“没关系,乖,我陪你!”
看着他一副慷慨的模样,我笑着回答:“好!”
在这个世界,谁被我当作亲人,那是庆山杉,谁被我当作朋友,那是桓暮水。虽然他语言刻薄,却是真心为我。我与海
恩不能相衬得感情似乎可以在这个世界平衡。
他与我在偌大的火耀山里散步,和我闲侃她折断是日在外面的见闻。我并没有怎么离开过碧安,对他讲的事一愣一愣的
。
他说他要看我的背,我便解了衣服挽在腰间,又在湖边挑了个地方坐下。
我看着湖面,还是那么波光粼粼,像一块流动的水晶。
背上一凉,我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看见暮水坐在我身后摩擦我背上的疤。
“还痛不痛?”他温柔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海恩。
“不痛,”我看得出神,“不痛……”
他看着我眼睛问:“你怎么了?”
我紧忙摇摇头,把脸转过来。湖面刮起一阵风,将那波澜吹得更大了。与远处的湖面相接的天空泛着淡淡的橘黄色,像
一层薄薄的油纸。
暮水靠上来,慵懒地趴在我肩膀上,他长长的头发滑落到我胸前。我闭上眼睛,缓缓倒在他怀里。
“你就不怕李维安看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你身子怎么那么凉?”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道:“我喜阴,天生比较凉。”
“是吗……”我恍惚地挑起他的长发。
“是不是,”他轻轻说,“是不是跟那个你在乎的人很像?”
我踌躇着点点头,说:“可惜,我只是在乎……”
“他很爱你?”
“嗯。”
“有多爱?”
我度算着:“大概,就像我对李维安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爱吧。”
他耸了耸身子,从后方紧紧将我抱住。
“那如果我也有那么爱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猛地一惊,想从他怀里挣脱,他却牢牢固着不肯放。
“你会不会也爱上我……繁郁。”
我浑身一凉,全身顿时僵硬,我干涩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沉声静气地重复了一遍:“你会不会也爱上我,繁郁。”
“你是谁?”我抓住他的袖子逼问,“我在你眼中又是谁?”
“桓暮水,你在我眼中是郑繁郁。”
“你胡说!”我扯他的衣袖,想把他松开。
“我没有!”他抱得越发紧,“樊宇澜死得时候我在场!”
“你胡说……”我瘫软下来,靠他的身体支持着。
“郑繁郁,”他平心静气地低语,“庆山杉杀死樊宇澜的时候我刚好赶到,他是的的确确死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你在大树下面,在曼珠沙华的落花里,你对着李维安绝望地说出了你的名字……”
“我没有绝望……”我喃喃道。
“你会不会也爱上我……”他轻轻说。
我松开他的衣袖,说:“不会。”
他轻笑一声,说:“繁郁,你好狠心。”
“我只是不想重演悲剧。”我回答。
“好,”他应了一声,“我喜欢你的性格。”
“暮水,”我唤他,“如果你刚才有在向我表白的话,还是请你放弃我吧。”
“为什么?”他揉了揉我的头,无比温柔。
我看着那油纸似的天,说:“我怕我这辈子都逃不出李维安的桎梏。”
他笑了笑,说:“我爱你是我的事,你要不要我是你的事,你爱李维安又是另一回事,互不相干。”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他白皙的鼻子皱了起来,咧开嘴笑了。
“趁李维安不在,”他纯真地说,“我多抱一抱你。”说罢,他又把身子靠过来。
“暮水,”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知不知道维安去哪儿了?”
“别扫兴,”他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向我挥了挥手,“别跟我提他。”
“暮水,告诉我。”我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