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那个男人慢慢转过头,仿佛慢镜头般,瘦削的侧脸,薄情的唇,多情的桃花眼,一幕幕闪过来。
文衍宇怔在当场。
本该算是陌生的容貌在文衍宇的记忆里却已经刻进脑海深处。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就是这个人!
文衍宇无视对方伸过来的手。
极其艰难地用从来没有过的冰冷口吻吐出一句话:“你怎么还没死?”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五官看起来只有四十上下的男人皱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
文衍宇同样回看过去。
路灯下看的并不清楚,但他已能肯定。
这个男人他只在父亲的墓碑前见过一次,那是父亲次年的祭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只远远放下一束混色的菊花,
便登车走了。
文衍宇追在车后跑了很远很远,却只能看见黑色的轿车越驶越远,直到目不所及。
他跑回父亲的墓碑,狠狠把花掼到地上,用鞋跟碾碎。
而后,跪在地上哭了很久。
事后他才知道,那花的名字叫做百日菊。
花语是,永失吾爱。
他却无法感动,父亲付出的一切难道只值得一束花,他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文衍宇本来以为那个男人早就死了,如今却见到活得好好的对方,从身体里涌起的恨意在那一刻无法抑制。
为了父亲,也为他自己。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为了这样的人抛妻弃子,把自己弄到身败名裂,重病而亡,父亲,我真的为你不值。
反应过来,陆源震惊地拉过文衍宇:“衍宇,你在说什么呢?二伯,你别生……”
陆承川才像回过神,挥手阻止陆源的声音,目光直直的盯着文衍宇,一眨不眨,颤声问:“你是……他的儿子?”
文衍宇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注视着男人,再次重复,冰冷而怨恨:“我父亲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没有脱口而出的还有更多。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理所应当正大光明毫无愧疚的活着?
为什么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就要承担这些?
但文衍宇现在只想问这个。
陆承川像是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慢慢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文衍宇。
文衍宇毫不留情地挥手打开男人的手。
迟钝如陆源此时都觉察出了不对,薛寻早已放下手里的东西,静静看着陌生的文衍宇,一言不发。
陆承川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但还是挤出不算好看的笑容。
“对不起,虽然这句话大概真的迟了很久。”
“道歉管什么用?我父亲在下面已经等了你将近七年!”文衍宇一手按着胸口,几乎是咆哮般的说,“你们不是相爱么
?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感情的?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死了你就可以忘记他,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好好生活
?”
“不,不是!”刚才还镇静的男人露出一丝慌乱。
“什么男人和男人的爱情?这世上没有那种东西!我母亲在父亲去世第二年就死了,可是你呢?说得那么好听,还不只
是玩玩……!”
一声断喝打断了文衍宇的话:“住口!”
文衍宇惊诧地看着那个一直温和隐忍的男人,在打断他后沉声说:“不,对于文越,我从来没有玩玩而已的想法,我是
真的爱他,很爱很爱。我的确没有你父亲什么都不在乎的胆量,他的性格太直太狠,眼里容不得一点沙,也因此才会在
知道我瞒着他订婚以后……可是,我是男人,我有我要负担的责任,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更何况,其实文越他也不一定
想我跟他去死……”
“怎么会……”
陆承川淡淡笑了,笑容里却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艾滋病并不是染上就死,平均潜伏期有2-10年,如果你父亲真的想
我死比这简单的方法多得是,更不用玉石俱焚用自己陪葬。他只是想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活在痛苦,活在担忧里。而
且,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找另外一个对象忘记他了。”
“以你父亲的性子,我哪里有资格下去陪他。他最恨的就是背叛,而当时的我们已经陷的太深。”
文衍宇想反驳,这不过都是你想苟且偷生给自己找的理由而已。
但,当他对上男人那双明明该是含情勾人的双眼时,理智告诉他,这个男人说的都是真的。
那双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死寂。
就像荒芜了千年的原野,永远也不可能再有盛开的花朵。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事俺忘记解释了:
其实小文父母已经离婚了,为了不让小文发现也因为是公众人物,所以一直没有公布。
我之前有写,小文感谢他父亲,为他伪装了多年的幸福生活。
至于陆二伯可不可恨,要看从哪个角度而言,有些事情是理智上能接受,情感上却无法忍受的。
当年的事情,俺有时间写个番外啥交代一下吧……
三十
文衍宇阖上双眼,声音依然冷冷。
“你一个痛苦去吧,不会有人原谅你的。”
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薛寻,拍拍陆源肩嘱咐:“你去陪陪川叔吧,我去看小宇。”
跟着,追着文衍宇跑去。
薛寻追在文衍宇身后,路边没有什么人,文衍宇孤零零抱着猫的背影格外寂寞。
小区大门外是一座人工湖,月光映照下波光粼粼。
微凉的风拂过,文衍宇低下头打了个喷嚏,在湖边站定。
岸边种着垂柳,丝丝缕缕飘飞,投下浅淡凌乱阴影。
在靠近的栏杆边停住,薛寻看着不远处的文衍宇。
文衍宇紧紧搂着猫,阿灰在他怀里安静的伏着。
而后,文衍宇慢慢把头垂下,抱着猫的手攥紧又放开。
薛寻以为文衍宇哭了,等了一会,发现文衍宇抬起脸,脸颊边没有湿迹,侧过脸对他说:“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不过我
不会道歉的。”
文衍宇的神情太平静,薛寻走近:“我不知道川叔就是那个人,抱歉让你见到不想见的人。”
文衍宇勾起嘴角:“没事,我不是不想见他,只是……没想到会见到他。”
明明表情已经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却还是装着不在乎的样子。
是因为他在的缘故?
薛寻没有再靠近,只站在一臂远的位置:“我只想跟你说一件事。”
“……刚才光线不好你应该没有看清楚,川叔的头发是全白的。我三年前在纽约见过川叔,他在参加一个艾滋的慈善晚
会,那时他的头发还只是花白。他已经快五十了,没有结婚甚至连个保姆也没有,一直来都是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我相
信他这些年是真的很痛苦。”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薛寻微笑:“我想说服你相信不论男女、男男,也许方式不同爱情始终是存在的。”
“文衍宇,如果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情你不敢相信男人之间的爱情,对我未免太过不公了。川叔的确对不起你父亲,可是
我不是川叔,你也不是你父亲。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相信我会对你好,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
薛寻对着文衍宇伸出手,琐碎的星光洒在薛寻俊美的脸庞上,嘴角扬起的笑容温暖而自信,诱惑着对方把手交付。
文衍宇怔怔看着薛寻。
薛寻温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那么清晰又那么虚幻。
似乎把手放上,你就能得到这个人的所有温暖。
文衍宇的手从栏杆移下,只要一臂的距离就可以够到对面那只宽厚的手,薛寻的眼睛里仿佛承载着满盈的温存。
太温柔了,碎裂的心口几乎无法承受。
刚刚才看到父亲的悲剧,薛寻难道都不会怕么?
“薛寻,我骨子里流着我父亲的血,未必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偏激,那个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不怕么?”
依然是那个笑容,薛寻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我不会让我爱的人受委屈,哪怕一点。”
薛寻的话总是这样,自信到自负,但却让你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
为什么每次我脆弱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
这样我会产生依赖的。
遇到困难会想求助,独自生病会想陪伴,一个人的生活会觉得寂寞。
那么温暖的话,哪怕是假的,也想再听下去。
如果可以把所有都忘记,假装什么负担都没有的去相信眼前这个人,会不会得到幸福?
那么一瞬间,文衍宇真的想放任自己把手放上去。
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文衍宇咬破下唇,咸腥的味道蔓延在口腔,唤回他的清醒理智。
“谢谢你的错爱,薛寻。”
看着薛寻停在空中的手慢慢垂下,文衍宇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不知为何涌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失落。
“没关系,我不想强迫你。”薛寻笑笑,“你不是说晚上回片场么?我送你回去。”
文衍宇摇摇头:“不用了,我还要把猫送回去,你先回去吧。”
“那你路上小心……”
“我知道。”
文衍宇往小区内走,和薛寻的方向正好相反。
没等走远,文衍宇听见薛寻的声音遥遥传来:“不要忘记,我的生日,在这个星期天。”
八月五日,依然是炎热天气,一早却已有大批的歌迷影迷围在中心广场。
薛寻下午到时,广场上后援会的浅蓝色会服和各种荧光棒,KT板早已连成一片海洋。
几十家媒体不断闪烁着镜头。
接下来的献唱歌迷送礼,VCR互动环节习以为常。
另有所谓相熟的艺人来祝贺,同门师兄师弟一个不少。
薛寻看着底下辛苦挥手尖叫的粉丝,忍不住咧嘴,也不过是一场炒作。
自己的生日,其实只想和一个人过。
后台,薛颜凑过来,不动声色地顶他:“哥,今天是你生日,你不开心么?对了,妈送来了礼物,你要看么?”
薛寻摸摸小妹的头,微笑:“没有。礼物回来带给我就行,替我谢谢妈。”
“还有,哥,妈让你快点找个女朋友,她要抱孙子。”
哑然一瞬,薛寻忍笑回答:“好,哥努力,你也努力……我上场了。”
薛颜回神时薛寻已站上舞台,光芒四射。
进行到尾声,公司准备了叠堆的高脚杯,澄黄的香槟从顶上倒下,浮起白色泡沫。
舞台上,艺人们随意取用干杯,歌迷敬酒。
一杯一杯下了肚,饶是酒量不错,薛寻也有些发晕。
庆生会结束时,公司送来30张专辑要求签名,随机派送。
薛寻在休息室,手肘撑在桌面飞速签名。
还剩5张,听见轻佻讥诮声音:“你签的没有多好看么。”
抬眼,一张漂亮到嚣张的脸,薛寻的头隐隐抽痛:“专辑放下,立刻消失。还是说上次你的胳膊还没有疼够……”
凌阡陌脸色骤变,很快强压下去,“薛前辈,不是都说你很照顾后辈的,为什么对我态度这么差?”
薛寻迅速签完剩下的,松开笔撑着额头说:“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在演艺圈绝对不能得罪前辈。”
凌阡陌一滞,笑着耸肩:“上次是我的错,你也醉得差不多了吧,我送你回去作为赔礼道歉怎么样?”
“用不着。”薛寻起身到休息室门口递唱片给工作人员,目不斜视。
凌阡陌笑得狡黠:“可是刚才你的助理已经开车走了。”
“什么?”
“我跟陈明姐姐说我是你的歌迷,在国外就很喜欢你的歌,拜托她给我个机会接近偶像。送你回去。”
薛寻扶额,美少年的外表对付刚工作没多久的小女生的确很管用。
微微摇头清醒些,薛寻淡笑:“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我,凌阡陌,难道你真的是我的歌迷?还是说,你才喜欢男人?”
“我……”刚想解释,视线扫过薛寻带着淡淡轻蔑的眼神,凌阡陌很快反应过来,“没错,我是对你很有兴趣。”
“可惜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薛寻看了一下表,毫不意外的回答:“你不是要送我回去,那就快点。”
凌阡陌咬牙带着薛寻上了公司配给自己的车。
漆成冰蓝的帕萨特,对于新人来说已经很不错,难怪敢这么嚣张。
薛寻坐进副驾,报了地址就靠住后背闭目养神,隔壁磨牙声清晰可见。
但的确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自己喜欢的……
“谢谢你的错爱,薛寻。”
自己的一厢情愿变得越发可笑。
难得的生日想一起过,可是,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会来,签约会的那一晚文衍宇没有答应,去送猫的那天依然没有
答应。
文衍宇,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一厢情愿多久,我不是圣人,再不肯放手,我也会累,也会觉得受伤。
别让我等太久,好么?
“薛前辈,到了。”
“谢谢。”
薛寻睁开眼下车,关门准备离开,手臂被拽住。
凌阡陌气喘吁吁拽着他的胳膊,笑得不算好看:“薛前辈,你难道不请我上去坐坐?”
“抱歉,我没这个打算。”
“那我就这么白送你回来?”
薛寻失笑:“是你说要送我回来的,你自愿与我无关。”
低头看表,八点五十三分,和文衍宇说的是九点,不算迟。
“我回家了,师弟,你也回去……”
薛寻愕然发现眼前少年的双唇已经落在自己的唇上。
微怒的情绪随着酒精冲上大脑,这个被娇惯的新人未免太放肆了,真当他薛寻是吃素的?
薛寻扣住凌阡陌的后脑,吻技纯熟的接吻,冷眼看着少年在自己怀里沉迷瘫软,毫不留情的丢到车边,整个人彻底冷下
来。
凌阡陌手撑着车前盖站稳,气息紊乱。
“嫩成这样,还来勾引人?”
凌阡陌却坐到车盖上,低声笑了:“呵呵……我在你家门口看到那个文什么了,他刚才看了我们好一会,不过他现在好
像已经走了。”
“什么!?”
“……我都看出来了,薛寻,他不喜欢你。”
三十一
说愤怒已经不够,薛寻几乎想掐死凌阡陌。
能感觉到被酒精侵染的额头青筋直跳,按住太阳穴,薛寻压着脾气沉声说:“喜不喜欢与你无关。告诉我,他往哪个方
向走了?”
“薛前辈,你难道想去解释,会不会太搞笑啊?”
薛寻拎起凌阡陌的衣领,声音已经彻底没了温度:“不说的话,就让你经纪人明天来给你收尸好了,我保证不会打脸…
…”
近在咫尺的冷森表情让凌阡陌笑不出口:“……在南边,你别吓人了。”
薛寻把凌阡陌狠狠丢回车前盖,转身便走。
“喂,薛寻……”
“凌阡陌,别再让我见到你。还有,如果让我知道你刚才敢骗我,我会让你知道后果的……”